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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粱一夢詩千古

“黃粱一夢”出自唐代沈既濟《枕中記》。唐開元七年(719年),道士呂翁在邯鄲古道上的一間客店中遇窮書生盧英,盧英感歎自己窮困潦倒,人生困厄,大志難伸。呂翁遂取一青瓷枕,讓盧英枕睡。盧英因枕入夢,夢中享盡人間榮華富貴。夢醒後,他看店家正在煮的黃米飯還未熟,對面的呂翁一笑,說:“好玩吧?”盧英不禁惆怅良久。由此他頓悟人生,不再渴求功名。

這個故事投射出道家看破紅塵,抛卻世俗雜念、功名利祿,超脫世外的悟道避世思想。千餘年來,與之相關的詩詞作品不計其數。據筆者搜羅,以詠黃粱夢為題材的詩詞作品大約有二百餘首,若論及用典,則不勝枚舉。

宋代王安石在《漁家傲·平岸小橋千嶂抱》中寫道:“午枕覺來聞語鳥,欹眠似聽朝雞早,忽憶故人今總老。貪夢好,茫然忘了邯鄲道。”作者從睡醒聞鳥聲,聯想到當年從政早朝時“聽朝雞”,恍如隔世,感歎自己已老;此時貪愛閑适的午夢,已丢卻盧生邯鄲道上所做的“建功樹名,出将入相”的黃粱幻夢。詞作反映出作者退出政治舞台後的生活情趣和心情:對仕途感到厭倦,對大自然則無限向往。

宋哲宗紹聖元年(1094年),年近花甲的蘇轼本在河北定州(今河北定縣)任知州一職,突然聖旨傳來,要将他貶去英州(今廣東英德)。南下途中,他感歎世事多變,仕途舉步維艱,寫下了《被命南遷途中寄定武同僚》:“人事千頭及萬頭,得時何喜失時憂。隻知紫绶三公貴,不覺黃粱一夢遊。适見恩綸臨定武,忽遭分職赴英州。南行若到江幹側,休宿浔陽舊酒樓。”世人都說功名好,可誰又真正明白“得時何喜失時憂”這黃粱美夢一場空的滋味。當然,蘇轼是一個胸懷曠達且有趣的人,面對人生的起落沉浮依然樂觀豁達,并采取積極的行動。他還說,倘若這次貶谪途經浔陽江邊,一定不會去夜宿那座“五陵年少争纏頭”的酒樓,因為那曾是白居易谪居之處。透過詩句,我們可以感受到“你方唱罷我登場”(《紅樓夢》語)時代中的官場傾軋給人帶來的傷害。這首詩既展現了作者對現實的清醒認識,也反映了他的人生理想。

自古以來,追名逐利者多矣。元代姬翼在《婆羅門引·古今擾擾》中寫道:“古今擾擾,大都奔競利名場。舟車仆馬如狂。到底功勳事業,分付夢黃粱。”作者借“黃粱夢”表達自己對世俗功名利祿思想的嘲諷與批判。明代唐寅《憶秦娥·王守溪壽詞》有“梁上歌聲繞,黃粱夢先覺”的句子,大意是說:此時的歌聲雖然優美動人、餘韻無窮,但深谙世事者知道到頭來隻是一場夢幻,世間大美,終為黃粱。明代馮夢龍《醒世恒言·獨孤生歸途鬧夢》開篇詩即雲:“夢短夢長緣底事,莫貪磁枕誤黃粱。”此“磁枕”對應《枕中記》中呂翁給盧英的青色瓷枕,亦指代黃粱夢幻。作者以機緣之辭、黃粱之喻,警示世人該放手時且放手,不要過分追求功名利祿。清代曹雪芹《紅樓夢》寫道:“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閨花柳質,一載赴黃粱。”後兩句的大意是女孩子身體嬌弱,像花柳一樣經不起摧殘,一年時間就死去了。這句判詞指賈迎春嫁給孫紹祖後飽受苦難,一年後便凄慘地死去了。此處的“黃粱”,即出自沈既濟的《枕中記》。

辛亥革命時期的革命活動家張恭是一名傑出的新聞工作者,曾被關押在金陵獄中。面對厄難,他大義凜然,堅強不屈,賦詩《獄中口占》,有句雲:“磁枕有緣通睡語,金丹無術駐衰顔。”在當時那種“事到錯盤才節見,身如傀儡任絲牽”的境地,作者借黃粱夢的典故,在詩中高舉反帝反封建大旗,表達自己追求真理的革命精神。

1929年,毛澤東、朱德等帶領大部分紅軍向閩西進發,三次攻占龍岩,在上杭、龍岩、永定、連城和長汀等地,建立了人民革命政權,開展了土地革命,創立了閩西革命根據地。毛澤東為這次勝利所振奮,詠出《清平樂·蔣桂戰争》。詞中有這樣一句:“灑向人間都是怨,一枕黃粱再現。”大意是說軍閥混戰給人民群衆帶來了災難,軍閥們勾心鬥角,妄想打敗對方,這隻不過是黃粱美夢罷了。先用一個“灑”字,形容災難之多如滂沱雨水;再巧用“一枕黃粱”,表達了作者對軍閥混戰之鄙視和嘲笑。

可見,黃粱夢作為典故,在中國詩詞文化中源遠流長、雅俗共賞。古代失意文人或出于羨慕,或囿于無奈,或激于憤慨,以黃粱夢為媒介,巧妙地運用各種手法,傳達自我情感。在近代,涉及黃粱夢的詩詞作品有了不同的精神内涵和文學特征。世殊事異,而文化一直在時代長河中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