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尋科學家精神】
光明日報記者 張蕾
在新中國的氣象科學發展史上,深深地镌刻着一個名字——葉笃正。
七十載學術生涯中,他在大氣動力學、青藏高原氣象學、東亞大氣環流以及全球變化科學等領域成就卓著,成為中國現代氣象學主要創始者之一、中國大氣實體學創始人和全球氣候變化研究的開拓者。他重視面向世界科學前沿開展研究,并不隻是跟在外國人後面“同國際接軌”,而是“要讓外國人來同我們接軌”。他培養了一批又一批氣象學家。他常說:“學生超不過老師,那就沒有發展了。”
這樣一位學術泰鬥,胸中究竟有着怎樣的大心願、大氣象和大格局?
立志于民族危亡的年代
1916年,中國有了第一份氣候記錄。也正是這一年,在天津一位清末道台的家中,葉笃正出生了。在家中十五個孩子當中,葉笃正排行老七。14歲那年,他進入著名的南開中學——在此之前,他接受的都是私塾教育。
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3年後,日本人把從北京到天津的長城以南地區強行規定為“非軍事區”,在那裡建立了一個傀儡政府。一場民族的悲劇開始降臨到中國人民身上。在“華北之大,卻放不下一張安靜的書桌”的年代,葉笃正積極參加學生運動,為此,即将中學畢業的他差點兒被學校開除。
正是在那個戰火紛飛、民族危亡的年代,葉笃正為自己今後的人生道路定下了遠大的目标。
“南開中學的理科教育很好,培養了我學理科的興趣,我立志要念科學,将來一定要把科學搞好。中國人實在是被人欺負得太厲害了!我感到,許多雙腳踩着我,我透不過氣來。”
1935年,“一二·九”運動爆發,剛剛考入清華大學的葉笃正參加了這場運動。兩年後,他回到學校,在乒乓球台邊結識了學長錢三強。在錢三強的勸說下,葉笃正放棄了喜愛的實體專業,選擇了對國家更為實用的氣象學專業。
1945年,葉笃正遠赴美國留學,師從世界著名氣象和海洋學家C.G.羅斯貝。
“我現在一點兒不後悔”
1949年,遠在美國的葉笃正結束了學業,他的博士畢業論文引起了美國氣象界的關注。這篇對現在的天氣預報仍然影響深遠的論文,給葉笃正帶來了一份年薪4300美元的工作,而當時一個小型大學教授的年薪也不過5000多美元。在“祖國需要我”的信念支援下,年輕有為的葉笃正拒絕了美國氣象局的高薪挽留。為了便于簽證,他在老師的幫助下恢複了學生身份。經過一年漫長的等待,1950年10月,就在新中國歡度第一個國慶日之時,葉笃正登上了一艘将在香港停靠的輪船……
葉笃正的回國,使新中國的氣象事業增加了除竺可桢、趙九章以外又一位傑出的氣象學家。回到國内,葉笃正很快投入到我國大氣科學研究機構的籌建工作。經過幾十年的艱苦創業,當初那個隻研究古典氣候的十幾人科研小組,已經發展成為現在國際知名的研究機構——中國科學院大氣實體研究所,研究範圍幾乎包含所有大氣科學的分支。
1979年,葉笃正以中國科學院大氣實體研究所所長的身份帶領中國氣象團通路美國。一位當初曾極力勸阻他回國的同窗好友,29年後見面的第一句問話是:“你後悔嗎?”葉笃正回答:“我現在一點兒不後悔:第一,我是中國人,我給中國做事,給中國老百姓做事;第二,美國不會給我這麼一個舞台來提意見、搞規劃。”
“一個真正的大科學家”
長期以來,中國在國際大氣科學方面占有一席之地的幾個研究方向,都與葉笃正的學術貢獻有着密不可分的關系。按理說,以往的成就完全可以牢固地确立他在氣象科學領域的學術地位,可是他不顧年事已高,又開始全力投入到另一個新的研究領域——“全球變化”。
近百年來,人類無序的活動造成了生存環境的急劇惡化。在人們沉浸在經濟高速發展帶來的喜悅時,葉笃正卻心懷憂慮。于是,他在2003年首次提出了“有序人類活動”的概念:人類無節制的活動可以導緻氣候變化,而氣候變化又牽制了人類的活動,這樣彼此的交叉互動會把人類帶入一個無法傳回的困境;人類必須限制自己的行動,走可持續發展的道路。
2003年5月27日,從瑞士日内瓦傳來好消息:世界氣象組織執行理事會舉行會議,決定将第四十八屆世界氣象組織最高獎——國際氣象組織獎(IMO)授予中國氣象學家葉笃正,以表彰他在建立青藏高原氣象學、發現大氣環流的突變、提出大氣能量頻散理論、倡導與可持續發展相聯系的全球變化研究和人類有序活動對全球變化影響的适應等領域所作的貢獻。
“葉先生是一個真正的大科學家……他考慮問題不是僅從大氣實體所出發,而是從國家、世界科學的發展着想,這是一個大科學家的胸襟。科學研究及科學活動應是為國家,為人民,為全人類,如果考慮到别的,例如個人或本部門,就容易摻假。”著名動力氣象學家李崇銀院士說。
“學生不比我好,我就失敗了”
“如果我的學生不比我好,那我就失敗了。我希望我的學生超過我,這樣我才有成功的感受。”在培養、提攜後輩人才上,葉笃正有着自己獨到的見解。
“葉先生在我心目中是偉大的,無論是在做學問、做人還是治學上。”談起自己的恩師,我國著名氣象學家、中國科學院院士黃榮輝感到由衷地敬佩。“我1965年有幸成為葉先生的學生。葉先生最恨‘不懂裝懂’了,認為在學問上來不得半點兒馬虎。學生們在做研究時往往喜歡用‘發現’這個大字眼,葉先生對此很不高興:‘你發現了什麼?你就用指出不就行了嗎?’這一點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文革’前,學生們的經濟條件很緊張,我那時一個月才四十幾塊錢的生活費。每次出差或出去辦事,都是葉先生花費。他是那麼寬容、和藹,從不計較什麼。”談起從前與老師在一起的日子,黃榮輝難以忘懷。
對于這種良好的“人才師承效應”,中國科學院院士王會軍也深有感觸:“葉先生人如其名,是個正直的人,有民族精神,有科學家的良知。大氣實體所能有這樣好的學風傳統,與葉先生等老一輩人的帶動不無關系。”
“我想做的事情實在太多,如果在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能夠完成大部分計劃,人生将沒有遺憾。”2013年10月16日,葉笃正沒有遺憾地走了。他留下的學術遺産和人格魅力,猶如天上那顆“葉笃正星”,永遠閃耀。
《光明日報》( 2021年02月04日16版)
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