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世界的海難事故中,最有名且死亡人數衆多的當屬“泰坦尼克号”事件。
這起19世紀初的船隻觸礁事故為何會變得如此有名?究其原因,還要多虧年輕畫家席裡柯創作的一幅驚天傑作《梅杜薩之筏》。

《梅杜薩之筏》泰奧多爾•席裡柯 1818-1819年 油畫 法國盧浮宮美術館
如果沒有這幅畫,不僅是船長肖馬雷(Schmaltz)的名字,就連事件本身可能也早就被人們忘得一幹二淨了。
事實上,當時的政府确實花了很多心思去消除這件事的社會影響。
這是1816年發生在法國的一起慘案。
大革命兩年前,王權複辟。拿破侖失勢後,先王路易十六(在法國大革命中死在了斷頭台上)的弟弟從流亡國傳回法國,以路易十八之名登上王位。
這位年逾花甲的老國王做着讓半個世紀前風花雪月的洛可可時代重制人間的美夢,從世界各地召回了與自己一樣流亡多年的貴族們,肖馬雷伯爵便是其中之一。
由于他宣稱自己在流亡時官拜海軍上尉,一回國便申請掌握實權,是以立即獲得了海軍中校的地位。
而事實上,當時的他遠離戰船和大海已經20多年了。就是這麼一個除了套路别無所有的繡花枕頭,居然在法國向西非的塞内加爾殖民地運送士兵和移民者的任務負責人競選中脫穎而出。
其實,反對的聲音并不在少數。
然而,路易十八對“應當選拔有真才實幹之人擔此大任”的意見毫不理會。對國王來說,對自己的支援度遠比能力更重要。
就這樣,肖馬雷在政治因素的庇護下榮任旗艦“梅杜薩号”的船長,帶着無能者特有的爆棚自信心,跟随其他三艘艦船一路直奔海難事故現場。
這次令人後腦勺發涼的航行最終“不負衆望”地收獲了“看吧,我早說要出事吧”的結果。
“梅杜薩号”在靠近非洲大陸時與其他艦船失聯。
肖馬雷無視下屬的警告,強行下令靠近淺灘,導緻船隻觸礁,并在尚未搞清楚船隻損壞狀況之時就早早決定棄船逃生。
那是一個社會等級森嚴的時代。因為很清楚船上的救生艇根本無法容納全部400名乘客,包括肖馬雷船長在内的貴族、士官以及有錢人便争先恐後地占領了救生艇。
而下層階級的乘客和船員就慘了,他們隻能擠在一個臨時拼湊出來的大木筏上,靠前面的救生艇拉着他們走。
逃生路上,海面不時風浪大作,連接配接救生艇與木筏的纖繩很快斷裂,載着大批幸存者的木筏随波飄走。
“唉,雖然可憐,但我也沒辦法啊……”想來肖馬雷當時的心理活動就是如此吧,不然之後他怎麼會毫無負罪感地徑直回了法國呢?
另一邊,184個男人和1個女人在那隻被抛棄的木筏上面臨着人間地獄。
金字塔型構圖。最下方是已經死去的人,中間是頻死的人,上方是有可能活下來的極少數幾個人。
那是初夏的非洲沿海。烈日之下,他們隻有極少量的餅幹和飲用水,木筏之上轉眼就成為獸性覺醒、你死我活的生存戰場。
當救援船13天後抵達時,活下來的隻有15人,而其中5人很快就死了。
當時人們還在木筏上發現了令人聯想到“食人”行為的血迹和肉片。
這具屍體的模特兒是席裡柯的朋友,日後的浪漫主義畫家德拉克洛瓦
報紙用大幅版面報道了此事,社會輿論對王侯貴族的批判之勢日益激烈。政府雖然很不情願,卻也隻好将肖馬雷送上了軍事法庭,打算以剝奪地位及3年監禁這樣不痛不癢的刑罰平息此事。
可悲的是,随着時間過去,人們對這場悲劇的關注度也的确逐漸降低了。
然而,剛剛從意大利學成歸來的席裡柯決心不讓這一事件就此成為曆史。
有的人還在眺望遠方
繼承了龐大财産的他無須靠賣畫為生,擁有大把時間投身創作。
席裡柯先從徹底采訪幸存者及相關人士着手,不但找來了死囚的頭顱及斷手觀察腐爛狀況,還請來德拉克洛瓦等朋友充當裸體模特兒,在工作室裡實際用木闆搭建木筏,并繪制了不計其數的草稿,精心研究作品的構圖。
有的人抱着親人的屍體陷入沉思
事件發生的3年後,作品終于完工。《梅杜薩之筏》以“船難”為題參展官方沙龍(官方畫展)。
這幅取材自近期重大社會事件的曆史畫極富戲劇張力,堪稱浪漫主義畫派奠基之作。然而現實卻與席裡柯的淩雲壯志相悖,人們對待這幅作品的态度并不友好。
雖然對路易十八及海軍相關人士那比吃了蒼蠅還惡心的表情,以及禦用美術評論家們“無聊至極”的評價早有心理準備,但沒想到普羅大衆對這幅畫也感到困惑甚至厭惡。
有的人已奄奄一息
原因其實很簡單,當時整個社會的審美觀仍然停留在雅克·路易·大衛那種靜谧優雅的新古典主義風格上,人們不知道該如何看待和評價眼前這般激烈而粗暴的畫面。
恐懼、戰栗、情緒爆發也是另一種形式的崇高之美——要讓社會大衆接受這個事實,還需要花一點兒時間。
不過,一旦這種邏輯為人所接納,接下來的事就非常好辦了。
最好的證據就是《梅杜薩之筏》在英國舉辦巡回個展(面向普通公衆收取入場費的畫展)時吸引了5萬人到場參觀,大量的仿制版畫在市面上流通,全世界都為這幅畫的巨大魅力所折服。
不久後,畫家攜傑作歸國,即便官方美術學會的會員們仍舊咬死了不願承認這幅畫,但任誰也無法阻擋席裡柯成為新一代藝術的領軍人物。
大衆在這裡看到了與過去的美術作品截然不同的表現方式,繪畫本身的魅力與力量已經遠遠超越了人們對海難事件的好奇心。
身處現代的我們必須感謝《梅杜薩之筏》給好萊塢那些災難、驚悚電影帶去的無窮靈感。不,事實上,就算看了無數部相似的影片,我們依然會驚訝于這幅畫本身從未褪色的強大震撼力。
已經死去的人浸泡在水中
也許有那麼一時半刻,與從未見過視訊影像的舊時代人們一樣,這幅畫在我們眼中也動了起來。
海難繪畫的扛鼎之作《梅杜薩之筏》自然不是突然從石頭裡蹦出來的孫大聖,此前還有幾幅佳作為其奠定基礎,鋪平道路。
接下來要介紹的這一幅作品,相信席裡柯本人也觀摩過,它就是美國畫家科普利的《沃森與鲨魚》。
約翰•科普利《沃森與鲨魚》1778年 油畫 美國國家藝術館收藏
相較前者,《沃森與鲨魚》的創作年份早了近40年。雖然該作品的影響範圍隻限于英國和美國,但不得不說這是一幅非常受歡迎的畫作。
如果将兩幅畫排列在一起做比較,畫家的實力差距一目了然。
席裡柯筆下的海水在木筏邊緣激起極富真實感的浪花
也小到對海水的描繪——席裡柯筆下的海水在木筏邊緣激起極富真實感的浪花,後景處洶湧高漲的海浪也暗示着大海的幽深無底。
與此相比,科普利畫中的海好像隻是片不怎麼深的湖泊。
科普利畫中的海好像隻是片不怎麼深的湖泊
在人物群像方面,與前者竭力動用全身力量表現情緒相比,後者似乎隻有臉在演戲。
前者的救援船遠在彼方,小如米粒,令幸存者們心中同時激蕩着希望與絕望。
但後者那宛如綜藝節目背景闆一般的船隊顯得呆闆、溫暾,既未被賦予任何特殊意義,也毫無緊張感。
裸體也是如此。
席裡柯為了在整個畫面中營造格調高雅、莊嚴肅穆的氣氛,着力描繪出強而有力的人體,并未将真實情況照搬到畫作中。
你想,現實中整整13天不吃不喝在海上漂流的人怎麼可能像米開朗琪羅的雕塑那樣肌肉健碩呢?肯定是一副餓鬼般瘦骨嶙峋的凄慘模樣。
然而,繪畫藝術并非紀錄片。
拿電影來舉個例子,相信大家就明白了。
比如,要拍這樣一部愛情電影:一對極其普通的男女談了一場随處可見,但對當事人來說非常真切動人的戀愛,最後共偕連理,大團圓結局。
此時期待電影大賣的制作公司絕不會像劇本裡描述的那樣真的找一對氣質平凡、與你家隔壁李四王五沒什麼差別的演員來演。
故事越是老套就越是要起用人氣明星。所謂的明星都是在激烈的業界競争中存活下來的赢家,他們身上散發着強大的勝者氣場,就算按照劇本安排穿上簡陋破舊的服裝,做一些看起來不怎麼體面的事,自身的魅力和光芒也不會被湮沒。
也許聽起來有些玄乎,但事實證明這一點非常必要。
要讓觀衆安安穩穩地在銀幕前坐兩個小時,光靠現實感是遠遠不夠的,任何藝術作品都需要來源于現實、高于現實的“亮點”。
席裡柯畫中的男性裸體正是應了這個道理。
那麼,科普利的作品呢?
在《沃森與鲨魚》一畫中,隻有掉進海裡的少年全身赤裸,船上的人都穿戴整體,這奇異的場面反倒讓人無端生疑。
《沃森與鲨魚》局部
另外,關于海中少年的姿勢,我也不得不說一句,隻要不是在死海裡,人就不可能以這種姿勢浮在海面上。
《沃森與鲨魚》中的鲨魚
而那頭上颚超大的鲨魚從外形來看應該是哈瓦那附近海域(發生該事件的真實地點)沒有的哥布林鲨,因為這是在英國活動的畫家通過道聽途說畫下的鲨魚形象,是以缺乏準确性和真實性。
雖然這幅畫存在不少硬傷,但科普利的作品仍然深受歡迎。
委托畫家創作該畫的人是布魯克·沃森(Brook Watson),出現在作品标題中、被鲨魚襲擊的那個少年“沃森”就是他本人。
時年14歲的沃森随船前往古巴哈瓦那海域捕魚時不慎墜海,右腿膝蓋以下全部被鲨魚啃噬,所幸最終被及時救起,保住了性命。
30年後,他委托自己的畫家朋友科普利将年輕時的恐怖體驗創作成畫。
畫作完成後,被挂在了沃森出資援建的醫院裡。
同一時代的人們通過這幅畫了解到沃森右腿假肢的原委,也是以對他日後付出多于常人數倍的努力成為成功商人,并榮任倫敦市市長的傳奇人生感到由衷敬佩。
想來醫院裡的患者和傷員看到這幅畫,一定能獲得更多精神鼓舞吧。
與席裡柯作品的曆史性相比,科普利的畫則是徹頭徹尾的個人經曆,不過這同樣非常有意思——即使在作畫技巧上略有不足,隻要你知道它的背景故事,就一定會駐足觀賞。
《沃森與鲨魚》就是此類作品的典型代表。
試想一下,如果同樣的主題讓席裡柯來畫的話,會怎麼樣呢?……嗯,我的個人意見還是選科普利吧。
泰奧多爾·席裡柯(Théodore Géricault,1791-1824)因墜馬早亡。整個藝術界都惋惜他若是壽命更長,想必能為世界留下更多傑出作品。好友德拉克洛瓦繼承其遺志,将浪漫主義畫派發揚光大。
約翰·科普利(1738-1815)出生于美國,但一直活躍于倫敦畫壇。《沃森與鲨魚》是其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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