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6月13日,馬拉開波湖中廢棄的鑽機與原油。圖檔來源 視覺中國
7 月 22 日,委内瑞拉首都加拉加斯因停電陷入黑暗。圖檔來源視覺中國
“我們怎麼落到了這步田地”
醫院裡的止痛藥和抗生素都用完了,内羅·瓦爾加斯隻能在痛苦中呻吟。這名43歲的保安脖子上挨了一槍,到了第七天,他的心髒已經衰竭。
在馬拉開波,死亡帶走生命,卻不帶走屈辱。内羅的遺體在地下室的地闆上躺了3天。
經濟崩潰重創了這座委内瑞拉第二大城市。在美國日益嚴厲的制裁下,生活逐漸變成煎熬。據美國《華盛頓郵報》報道,馬拉開波曾是委内瑞拉的工業引擎、石油重鎮,如今,它成了崩潰的中心。
在這個季節,氣溫仍然超過32℃,内羅去世的那個下午,天氣熱得令人窒息。瓦爾加斯家掏不出喪葬費,于是馬拉開波大學醫院将遺體送進了地下室一間沒有空調的停屍房。
3天後,内羅的妻子羅斯桑吉裡斯終于借夠錢,買下一口簡陋的棺材,把他運回家。一家人在起房間裡辦了守夜儀式,悼念者不敢直視死者的遺容。羅斯桑吉裡斯用填充物填滿棺木的縫隙,希望減少臭味,但她失敗了。
買不起墓地,于是他們挖開了内羅死去已久的兄弟的墓穴,好讓内羅安息。羅斯桑吉裡斯在墓園裡哭泣,四周散落着被盜墓者亵渎過的破棺材。
“我很憤怒。在這座城市、在這個國家經曆的一切,都讓我們憤怒。”她對《華盛頓郵報》說,“一名家庭成員死了,我們連體面地安葬他都做不到……我們怎麼落到了這步田地?”
馬拉開波曾是“受到加勒比陽光庇佑的繁榮城市”
馬拉開波被稱為“太陽之鄉”,是委内瑞拉第一座用電照明的城市。這裡有全國第一家影院,此外還擁有許許多多的委内瑞拉“第一”。1914年,石油公司開始在馬拉開波湖東岸開采原油,一切随之改變。
原本乏人問津的小港口,迅速發展成了260萬人口的都市。到1950年,以馬拉開波為首府的蘇利亞州已占全國GDP的一半以上。在富有的捐贈者推動下,它的文化生活蓬勃發展,擁有3個交響樂團和拉丁美洲最大的當代藝術博物館。
然而,始于2013年的大蕭條變成了一場災難,這是國際油價下跌、社會政策失敗等的共同産物。據美聯社報道,2008年,當石油的價格和産量處于高位時,馬拉開波的原油日産量價值約為1.38億美元,如今暴跌至850萬美元左右。美國《紐約時報》稱,近3年有多達70萬人離開馬拉開波,加入逃離委内瑞拉的難民大軍。
《華盛頓郵報》稱,委内瑞拉總統馬杜羅面臨内憂外患,但仍試圖保護首都加拉加斯不受危機影響。
這個國家的電網和石油生産漸漸崩潰,坐擁世界最大的已探明石油儲量,卻面臨嚴重的汽油短缺。今年1月開始,馬拉開波的電力供應被限制在每天不超過12個小時。購買汽油的隊伍能排出兩公裡以上,等待時間可能長達兩天。《華盛頓郵報》稱,10月11日下午,當地大學街的加油站外排了86輛車。在一個街市上,一位大學教授賣力兜售他的T恤衫、牛仔褲和一盞燈,好換取食物。
蘇利亞當代藝術博物館洗手間的管道和水槽被偷走了,消失的還有列印機、電腦、音響和一輛卡車。人們打不通博物館的座機,因為電話線不知所蹤。這座宏偉的博物館裡,主廳已經關閉,屋頂漏水導緻地上積水。員工從150人被砍到14人,其中還有一半是無薪實習生。園丁逃到國外後,館外十幾棵無人照顧的棕榈樹已經枯死。
馬拉開波交響樂團昔日有90名成員,如今剩下11人。“我們的音樂家離開了。”一名演奏者告訴《華盛頓郵報》,“他們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地鐵裡、利馬和基多的街頭賣藝。”
由于缺少電力和備件,城裡大多數交通信号燈不亮。這并未造成多大的混亂,因為人口大量流失,街上的汽車所剩無幾,公共汽車不見蹤影。一些社群淪為“鬼城”,6家報社關了門。《華盛頓郵報》稱,3月,人們洗劫了500多家超市、電子産品商店和酒店,很多店沒有重新開張。蘇利亞州商會稱,每周都有數百家商店歇業。
“馬拉開波曾是一座燈火通明的城市,充滿豐富夜生活的城市,受到加勒比陽光庇佑的繁榮城市。”馬拉開波前市長埃弗林·德羅薩萊斯對《華盛頓郵報》說,“現在,它是一座死城,僵屍之地。我們這些剩下的人都是行屍走肉。”
美國的制裁在“三度燒傷上澆熱水”
何塞·莫雷諾駕船駛向馬拉開波湖的中心。這名31歲的漁民指着鏽迹斑斑的石油鑽機告訴《華盛頓郵報》:“這是油井的墓地。”
這些鑽機是用來從湖床上提取原油的。馬拉開波湖曾是委内瑞拉的經濟命脈,如今,散布在湖中的油井絕大多數已破破爛爛,無法使用,原油和天然氣咕嘟咕嘟地冒出水面,莫雷諾的汽艇濺出水花,染黑了《華盛頓郵報》記者的衣服。
“這兒被毀了。”莫雷諾環視着湖面說。
衰敗的序曲在本世紀初奏響。《華盛頓郵報》稱,時任總統查韋斯解散了委内瑞拉國家石油公司(PDVSA)的工會,訓練有素的工程師、鑽井勞工和經理被“空降者”取代,但後者經營不善。2008年全球油價暴跌時,供應、維護和運輸鑽井裝置的公司被收歸國有。
随着馬杜羅政府在财政漩渦中越陷越深,馬拉開波湖上的石油鑽機艱難地嘎吱作響,直到徹底停機。作為這些原油的最大買家,美國與委内瑞拉的對抗日益激烈,華盛頓一直在支援企圖推翻馬杜羅的委反對派。今年1月,美國政府禁止美國公司購買委内瑞拉石油。對于一個接近臨界點的行業來說,這就像在“三度燒傷上澆熱水”。
美國“加拉加斯資本市場”公司專注于委内瑞拉石油行業,其資料顯示,蘇利亞州2001年日産原油155萬桶,到2018年已降至25萬桶。2002年,馬拉開波湖上有5000口油井晝夜不息地運轉,如今仍在工作的不到400口。
8月,美國政府擴大禁運範圍,當機了委政府及官員在美國的所有資産和孳息,禁止美國金融機構與委政府、央行或國有石油公司進行任何交易。
傑米·阿科斯塔就職的公司在7月倒閉了,因為PDVSA無法按合同付款。他的妻子和孩子隻好去哥倫比亞讨生活。“制裁隻能讓事情惡化。”他對《華盛頓郵報》說。
馬拉開波的高樓大廈漸漸變空,在這些高樓的陰影下是棚戶區。近幾個月來,占棚戶區人口三分之一的400個家庭離開了。
結束了14個小時的夜班保安工作後,内羅在回家路上被流彈擊中了頸部,當時他離家隻差一個路口。
暴力不是唯一的殺手。電力和自來水短缺不僅給生活帶來不便,還潛藏着緻命的危險。人們努力控制疥瘡爆發,但他們經常沒有水和肥皂來給孩子洗澡。一名活動人士對《華盛頓郵報》說,今年社群裡有16人死于因供電不可靠、缺乏清潔的水、持續高溫而引起或惡化的疾病。(作者:袁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