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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江禁漁後,百年漁村還好嗎?

長江禁漁後,百年漁村還好嗎?

2020年1月2日拍攝的湖北省宜都市枝城鎮白水港村一處“上岸”的漁船堆放點(無人機照片)。新華社資料圖檔

長江禁漁後,百年漁村還好嗎?

2020年12月31日,在長江流域重點水域“十年禁漁”全面啟動儀式現場,漁政執法船隊從長江武漢段江面駛過。新華社記者 程敏 攝

長江禁漁後,百年漁村還好嗎?

在長江新螺段白鱀豚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漁船拆解現場,一名漁民注視着漁船的拆解工作(2019年12月25日攝)。新華社記者 肖藝九 攝

長江禁漁後,百年漁村還好嗎?

“上岸”後的徐保安(中)在一家鞋業公司生産工廠中的房間内工作。

新華社北京1月5日電(記者李思遠、王賢)1月5日,《新華每日電訊》刊載題為《百年漁村禁漁後:禁了好,再也不用水上漂政策好,養老生計都有保》的報道。

長江一級支流九道河,在湖北省宜都市枝城鎮蜿蜒彙入長江,在入口處形成一個天然渡口,稱為白水渡。曆史上,白水渡口曾經商賈雲集,是鄂西往湖南的重要節點。

“千斤臘子(中華鲟)萬斤象(白鲟),黃排(胭脂魚)大得不像樣”,萬裡長江以魚肥水美聞名。靠水吃水,240多年來,渡口所在的白水港村,以魚為生,以舟為家,耕波犁浪。

今年1月1日起,白水港人在内的20多萬漁民,正式告别他們早已習慣的“水上漂”生活,退回到岸上重新出發,這是一次生活方式和生産方式的巨變。

十年禁漁,關鍵在漁民,難度也在漁民。

2015年3月、2019年11月,記者兩次來到這個漁村采訪,了解漁民們的生活狀況,傾聽他們的心聲;

2020年12月30日,距長江流域重點水域實施曆史性的十年禁漁僅30小時左右,記者再次來到這裡,與漁民和基層幹部拉家常、話禁漁,感受百年漁村近5年來的巨變,尋找漁民順利上岸背後的現實邏輯。

(小标題)昔日“打魚沒錢、上岸沒地”

88歲的老漁民劉先向得空就會拄着拐杖,來到村裡的白水漁村陳列室,靜靜地待上一會兒。

新落成的陳列室寬敞明亮,村民捐獻的漁船漁具、捕撈工具等物件,顯得斑駁滄桑。

老人滿臉溝壑身形佝偻,但聊起往事,精神頭兒十足。

12歲那年,劉先向開始跟着家人打魚。父親撒網,他劃船,18歲那年,父子倆分工互換,65歲時,劉先向再也“打不動了”。

去年8月,白水港村漁船全部上岸,徹底結束了240多年的漁業捕撈史。

陳列室有一張泛黃的老照片:一條小船載着一個六口之家。劉先向回憶說,“早年間,漁民們都是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一條木船一個家,船頭吵架船尾拉’‘栽架子屋綁架子床,水一來就去逃荒’。直到新中國成立後,漁民生活得到根本改變,部分人在岸上建了家。”

滾鈎、排刷、大緝……站在大型魚類捕獲工具展示區,劉先向說:“早些年經常有大魚入網。一次,有人捉到一隻八百多斤的鲟魚,好幾個壯勞力花了半天工夫才擡上岸。”

那時,上繳完國家的配額任務,漁民相對閑錢多,日子過得還算有滋有味,娶媳婦也容易一些。

土地聯産承包後,雖然漁船從扁舟演變為木船、鐵船,拉纖劃槳的号子聲被發動機的轟鳴聲取代,麻線編織的漁網變成了三層刺網,但漁業發展速度已經比不過農業。

白水港村原黨支部書記劉澤奎說,2000年以後,由于過度捕撈和環境污染,長江漁業逐漸枯竭。“我記得從2003年開始,每年春季禁漁休養,但長江裡的魚還是越來越少,常常忙活一天打不到幾斤魚。打魚沒錢、上岸沒地,漁民成為當地最窮、最弱勢的群體之一。”

2015年,新華每日電訊記者走訪白水港發現,許多村民在江邊防洪區的空地上,違規建了兩層樓房,但家裡普遍沒什麼新電器。

當時,村民魯必華向記者反映,盡管村裡讓漁民在防洪區内建房,但辦不到房産證。有的已成了危房,也領不了改造補貼款。自己40多歲了,一年打魚和打零工的收入隻有2萬元左右,上有年逾古稀的父母,下有讀國小的孩子,每月生活費至少上千元,這點收入勉強溫飽。

不少基層幹部也反映,由于漁民的非農身份,他們往往成為農村低保、醫保、養老保險以及其他保障政策較難覆寫的地帶。

不少漁民則希望,借長江經濟帶建設的東風,國家能一次性買斷他們的漁船、漁具,同時出台合理的社會保障措施,讓漁民能夠轉産轉業、共享改革發展成果。

(小标題)上岸安居樂業,再也不要“水上漂”

白水漁村陳列室隔壁是新修的漁民驿站,幾位退休和靈活就業的漁民聽說記者朋友來了,相約到這裡來叙舊。

大家圍坐在一起,很快打開了話匣子,你一言我一語,熱烈地談論小漁村這5年的變化。

“禁漁,是國家大計,是為了保護中華鲟,保護我們的母親河。現在整個長江流域都禁漁,我們肯定要響應國家号召。你看牆上挂着我們的祖訓呢。”劉澤奎威望高,率先發言。一面牆上,張貼着“以國事為先”5個紅色大字。

“大夥說說,禁漁了你們的生活有啥變化,是打魚好還是禁漁好?”記者問。

“禁了好,再也不用提心吊膽了。兩年前我老伴還在江上打魚,一起風我就心跳加快。”66歲的李啟英曾和丈夫一起打魚,1985年在長江宜昌城區江段,1歲半的兒子不小心掉進江裡夭折,自此她回到岸上照顧家裡。

這并非李啟英第一次承受親人被江水吞噬的痛苦。1978年10月,哥哥一家三口在打魚時翻船身亡。一提起這些,她的眼角噙滿淚水。

“還是禁漁好!如果不禁漁,這麼冷的天,别人紮在被子裡,我們卻在水裡‘紮猛子’。”58歲的漁民劉成志接過話頭,“打魚太苦了,三面朝水一面朝天,江裡的船又多又大,起風起浪很危險。”

“以前一坐下來就要織網補網,現在有空了,到江邊走走,打打牌,生活好多了。”漁民江代香插話道。

“以前都說漁民是捕活的(捕魚)、撈死的(撈屍)、撿漂的(撿漂在水面上塑膠瓶)、吸沉的(用磁鐵收集沉在水底的廢鐵),現在我們是吃好的,穿好的。”村民劉義風趣地說。

“大夥兒适應岸上的生活嗎?生活有沒有保障?”記者又問。

“我和夫妻在鎮上開了水果店,收入和打魚差不多,在岸上安全多了。”村民劉澤剛搶先說。

“我還有兩年才能拿終身俸,就在附近的水泥廠打零工。去年受疫情影響,隻賺了兩萬多元,不過基本生活沒問題。”劉成志說。

“枝城這幾年發展得不錯,工廠比較多,政府也進行了多輪教育訓練、組織招工,隻要自己想工作,沒有找不到活的。”年近七旬的劉澤奎說。

2015年見到記者時,這位老書記正在為自己的養老問題發愁;而今,老兩口每月能拿到3000多元的養老金。

“年紀大的有新農保、被征地農民養老保險或者最低生活補貼,現在大家更關心自己的健康,在江邊綠道散散步、廣場上跳跳舞。”劉澤奎笑着說。

“村裡現在環境好得很,推開窗就是鳥語花香,還能看見一江清水、一片藍天,飛機、輪船看得清清楚楚。”坐在一個角落的63歲漁民劉澤維搶着說,除了感恩國家的好政策,村民凝聚力也更強了,鄰裡之間有沖突,村裡就能化解。

“你看他天天笑着合不攏嘴,自己有終身俸,兩個兒子一個北京大學畢業,一個在外面當老闆,别說多滋潤了。”幾位漁民笑着沖劉澤維說,“下一代再也不用當漁民了。”

白水港村黨支部書記李春梅說,全村三百多名退捕漁民中,達到退休年齡的有105人,在企業機關就業的108人,靈活就業的143人。“以前漁民沒有固定的收入,隔三岔五有漁民找到我反映困難,現在生活有了保障,安居樂業了,村裡的沖突少多了。”

(小标題)下次來一定能看到江豚

2019年,記者第二次到訪白水港村,該村所處的長江宜昌中華鲟自然保護區已開始禁捕,村民退捕上岸正在進行,百餘艘被收繳征收的漁船堆成一片。

當時在村委會,記者看到一張張漁民領取上岸補助的申請表。186戶漁民每戶補助10萬元至17萬元不等,兼業漁民、專業漁民,漁船網具價值大小,也有細緻評估和分類。在村委會,記者還看到10多年前下發的《關于确認被征地農民基本社會保障對象的通知》,已經被翻得又破又舊。

漁民轉産上岸被認為是難中之難的“硬骨頭”,白水港村為什麼這麼順利?

“首先是漁民們對長江大保護的認識很到位,這裡的漁民都很淳樸、素質高,心理上很支援。”宜都市農業農村局局長施春燕說。

她接着說:“此外就是黨委政府政策充分保障,除了各項補助落實到位,還将漁民納入了失地農民養老保險。現在每家基本都有一人買了保險,到齡後每月能領1000多元。當地經濟發展不錯,能夠提供足夠的就業崗位。解決了漁民的養老、生計問題,禁漁就輕松了。”

“我們正在組織成立一個18人的護魚隊,納入公益性崗位,幫助部分沒有生活保障和就業的漁民。”施春燕補充道。

漁民上岸了,但根不能丢。在白水港村,“漁民陳列室”“漁民驿站”等獨具特色的漁民文化場所,丹陽漁歌,展現漁文化的舞蹈、龍燈隊,讓鄉愁有了寄托。

記者邊走邊看邊聽,天色漸晚。臨走前,漁民熱情地邀請記者過段時間再來白水港。

“前幾天,10多頭江豚在江面上追趕魚群。你們下次來這應該是常态了,一定能看到江豚。”一位漁民信心滿滿地說。

天完全黑了,江邊小樓房裡亮起點點燈光,不時飄出陣陣飯菜香味。村口江灘公園裡,隻有幾艘當作景觀的老漁船,似乎還在訴說這個百年小漁村的滄海桑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