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文藝百家|《溫暖的抱抱》:“開心”有了,“麻花”卻越來越擰巴

文藝百家|《溫暖的抱抱》:“開心”有了,“麻花”卻越來越擰巴

“開心麻花”團隊的電影《溫暖的抱抱》上映近兩周,票房将近7億元,但整體豆瓣評分僅有5.6,被視為“赢了票房,輸了口碑”,還有聲音說,該片預測票房10億,其中“8.5億是沈騰的”。這些說法背後的邏輯非常清晰,即觀衆更看重的是喜劇明星沈騰及其“開心麻花”的品牌,而非《溫暖的抱抱》這一電影故事。

“開心麻花”雖然隻是一家公司的名字,但顯然,從2003年首創“賀歲舞台劇” 《想吃麻花現給你擰》開始,尤其至2012年向影視行業拓展之後,“開心麻花”已經成了中國影視界一個鮮明的喜劇IP。2015年國慶檔,“開心麻花”從相對小衆的舞台劇轉向大衆化的院線電影,以《夏洛特煩惱》為“黑馬”,成功破壁出圈,成為全民喜聞樂見的喜劇生産商。以沈騰為代表的一幹喜劇演員,都成了 “票房擔當”。不過,這種“擔當”自2018年《西虹市首富》開始就遭質疑“票房與口碑呈反比”。為什麼一個誕生之初富有激情的團隊,會進入一種成就了演員而失去了内涵的怪圈?“開心麻花”到底為中國文藝娛樂行業帶來了什麼變化?

文藝百家|《溫暖的抱抱》:“開心”有了,“麻花”卻越來越擰巴

發端:一種後現代的反諷結構

如果把 “開心麻花”作為一個喜劇品牌,它的誕生頗有戲劇性。以其創始大股東張晨的經曆而言,這一戲劇性可以分成翻轉的三階段:階段一,張晨畢業于北京建築大學城市建築專業,配置設定至大型企業後的第一天就因為 “不自由”而決定不上班,被機關退回學校後,他選擇了自主創業——把 “大型企業”了解成現代社會的體制象征,這一經曆便是對其構成的反諷;階段二,張晨下海開了建築設計公司,掙了錢,便與兩個朋友一起搗鼓影視——把 “開公司”了解成現代社會的商業象征,這一經曆也是一種反諷;階段三,張晨買了小說的影視改編權,編好劇本,準備2003年夏天開機,可是 “非典”來了,這一影視計劃黃了——把“拍電視劇”了解成現代社會的藝術象征,這一經曆同樣可以了解成是反諷。

在這一連串的反複沖突之間,一部具有開創性意義的舞台喜劇就誕生了:《想吃麻花現給你擰》。在這部話劇裡,“麻花”是魔鬼(謝娜飾演)的名字,她多次出現,以不同的面貌實作着人世間一位碌碌無為之輩(何炅飾演的王東)的不同夢想。說是“夢想”,其實不過是俗人的一些欲望:有錢、有粉絲、身體健壯、有文化、有權力……而“麻花”時而充滿媚惑,時而化為村姑,時而變為流行巨星,時而又成了保姆。她為了得到王東的靈魂,不斷滿足他的欲望。而王東每一次欲望得到實作又幻滅之後,都以歇斯底裡地厲聲慘叫“我想……”做結,其反諷人性的欲望與消費主義的強烈刺激,可以說正好切中了21世紀初的社會情感結構。

文藝百家|《溫暖的抱抱》:“開心”有了,“麻花”卻越來越擰巴

“開心麻花”一炮走紅,張晨去注冊公司,便想以“麻花”為商号。可工商局不允許以食品為商标,就要求他加幾個字,這樣才有了“開心麻花”。就此而言,“開心麻花”仍可以看作是對現代社會的一種反諷。有朋友說,這名字太土了。張晨說,“歹名好養活,叫叫也就順了。”而這一順,便使其本意走了樣。

轉變:一群輕喜劇的流量明星

在工業體系尚未完全建立的時代,中國影視行業最突出的特征是明星制。故事和劇本仍以傳統手工作坊的形式得到生産,而消費一端的變化已經氣象萬千。從2012年春晚獨幕喜劇《今天的幸福》開始,“開心麻花”以沈騰、馬麗為代表,從小衆的舞台劇行業一躍進入大衆眼簾,變成了微網誌上的大紅人。而《夏洛特煩惱》更是誕生于社交媒體高度發達的2015年。“開心麻花”與上一代以主持為特長的流量明星謝娜、何炅失去了形象上的關聯,開始變成捧紅純喜劇演員的新“麻花”。

這代“麻花”甫一出道,叙事上走的仍是反諷路線,魔鬼“麻花”的形象,在系列電影中一直時隐時現。但是,從《夏洛特煩惱》開始,沈騰與馬麗就被标榜為“開心麻花”的當家明星;而在其中參演的艾倫、常遠身上也離不開“麻花”的标簽。“麻花”開始從一種精神意義上的藝術風格或個人氣質,轉變成了一群演(職)員的集體稱謂。今天,說起“開心麻花”,觀衆腦海中首先浮現的是幾張笑星的臉,而非某種反諷意味的叙事,以至于《一念天堂》《跳舞吧大象》《人間·喜劇》這些出品公司裡并沒有“開心麻花”身影的電影,也會被列為“開心麻花”系列。而這幾張笑星的臉,關聯着的電影從《羞羞的鐵拳》開始就愈發顯現出“輕薄”姿态。

文藝百家|《溫暖的抱抱》:“開心”有了,“麻花”卻越來越擰巴

喜劇當然需要搞笑,但笑意能給觀衆留下何種意味深長的思考,才是判斷其藝術價值的标準。世界電影史上的喜劇,如《美麗人生》《聞香識女人》等均堪稱“厚重”之作;即便是以歌舞鬧騰著稱的印度電影,如《三傻大鬧寶萊塢》《偶滴神啊》也都在搞笑背後注入了深意。深意不是煽情,也不止是“笑着笑着就哭了”,而是帶有某種價值觀訴求的情感和精神共鳴,它需要有相對明确的整體目标,以及圍繞這一目标而進行的劇本創作。可是,在“開心麻花”系列中,以《西虹市首富》為起點,每年兩三部地密集上映電影,除了過度消費“沈騰”個人的符号價值外,幾乎沒有在這個整體目标上做任何深挖與拓展。沈騰本人也是啥都可以演,并不像卓别林、憨豆先生一般對自己有明确的意義定位。

期待:能否造就中國當代喜劇生産範式

之是以“麻花”會變成若幹演員的代名詞,就是因為明星制在當代中國大衆文化的生産中始終處于核心位置。“變成明星”是來錢最快捷、最香甜的商業模式。相比之下,“原創之苦”就顯得很沒有必要。可是,如果“開心麻花”還記得最初的魔鬼“麻花”,他們就一定不會忘記,作為欲望化身的“麻花”在話劇中第一次出現時,就解釋了“麻花”的意義:麻花“好甜好甜”,它是欲望被滿足時的感受。可是,欲望并不會終止,麻花吃多了便難免患上“三高”的風險。

什麼來錢多、來錢快就拍什麼,隻要牢牢把握住觀衆愛搞笑的“剛需”和喜劇電影由此獲得的廣大市場,就不愁票房——如果“麻花”最終隻是變成這種“企業”,那麼不用說其作品的藝術價值,就連基本的企業社會責任也難言充足,隻關切票房規模了。于是,“麻花”成了對“麻花”自身的反諷。

文藝百家|《溫暖的抱抱》:“開心”有了,“麻花”卻越來越擰巴

《溫暖的抱抱》就是例證。它講述的是一個關于“原創之王”的故事,可其故事本身卻來源于對南韓電影《計劃男》的翻拍,其中手表、肥腸、渣男、遲到、失眠、音樂賽……無不是南韓電影的“原創”。更遑論,這種翻拍的叙事還建立在一個低級錯誤的基礎上,那就是人類嬰兒出生一年之後才能蹒跚學步,這世上哪兒有不被抱起即能養大的娃?

“開心麻花”是當代中國難得的喜劇IP。可是,當“IP”這個詞出現的時候,一般緊跟其後的就是“流量”,以至于創作者都認為隻要有流量(票房)就是IP。其實,這隻是側重消費端的了解,“IP”更應該是一種生産能力的展現。它是從生産端不斷創生出新文本的“原點”,這一原點有着自己明确的價值設定并為之提供新的人才和物料。我期望“麻花”最終能夠造就這樣一種喜劇生産範式,它以講好有意蘊的系列故事為目标,而非培養出一個明星就匆忙消費其人設。畢竟,明星隻是故事的副産品,文藝生産的本質不該是娛樂,而是豐富我們對世界的了解。

作者:林玮(浙江大學影視藝術與新媒體學系副教授)

編輯:郭超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