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博沒有趕上去往學校的公共汽車。被人們發現時，他倒在一片血泊中，面目全非，下巴和耳朵都不見了。
4月22日清晨6時40分，重慶奉節縣報國路國小一名二年級學生小博在上學途中被三條狗撕咬頸部，搶救無效後死亡。經法醫初檢，小博系創傷性休克加合并氣管離斷死亡。
醫療人員在現場（圖檔來源：光明網）
報道稱，三條惡犬，是同村一獨居農戶飼養的，用以看家防賊。同村人說，這三條狗平日都不栓繩，前不久，還剛剛把村裡一條狗咬死。
如此悲劇，不止一例。
2013年，遼甯旅順一6歲女童在小區附近的小賣店外遭一條藏獒撲咬，氣管和動脈被咬斷，當場死亡。同年，在貴州遵義，一62歲老人在晨練時遭兩條惡犬撕咬，并拖行10米遠，一條胳膊被啃咬殆盡。
犬隻傷人事件到底有多少？目前，還沒有具體的統計資料，不過我們可以從每年狂犬病疫苗的簽批發量窺知一二。《狂犬疫苗行業市場調查分析報告》顯示，2019年，我國狂犬疫苗行業市場規模達47.4億元。遼甯成大2020年狂犬疫苗簽批發量達1868.6萬支，占市場總份額的54.7%。
當然，這裡面還需要排除暴露前預防性接種、加強注射用劑、其他動物傷人等等因素，按最保守的情況估計，體量仍不可小觑。
2016-2018年我國狂犬疫苗行業發展規模 （資料及圖檔來源：國家統計局、中研普華産業研究院）
沖突不斷激化。一邊，是接二連三的犬隻傷人案件，在輿論場上不斷挑起怒火，另一邊，針對犬類的無差别報複在各地零散發生，集中爆發為“恨狗黨”與“愛狗黨”之間永無止息的罵戰。
人與犬的背後，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更是現代化城市的治理窘境。
文 | 吳棠
本文轉載自微信公衆号“南風窗”（ID:SouthReviews），原文首發于2021年5月22日，原标題為《惡犬咬死孩子，養狗門檻在哪》，不代表瞭望智庫觀點。
1 被侵擾的空間
事情發生在2020年8月的佛山。一隻白色的大狗追逐着一隻小狗狂奔而過，脖圈上的牽引繩拖在身後，将一位站在路邊的老人絆倒。老人前額撞地，血流滿地，被送往醫院後，搶救無效死亡。
牽着白狗的女孩，年僅十二歲，經查明，白狗的主人另有其人，當天，女孩将主人本拴養在家門口的白狗牽出去玩，不料釀此悲劇。這起事件被判定為意外事件，老人家屬對此認定未提出異議。
監控視訊上傳至網絡，引發諸多議論。
針對此次事件，網友提出質疑
上述幾起事件的共同特征在于，緻使犬隻傷人的直接因素都是“未牽繩”。試想，如果有主人時時刻刻緊緊限制住狗的攻擊行為，悲劇也許不會發生。
愛犬之是以成為惡犬，多數時候是因為有一個不負責任的主人。
許多人都聽過這麼一句話，“不要害怕，我們家的狗不咬人。”這常常被不牽繩的狗主人拿來安慰受驚的人，可是，再溫順的狗遇到應激情況，也有失控的風險。
襄陽文教電視台《曝光台》節目
楊臻對此深有感悟。她從小怕狗，在農村老家，家家戶戶都會在院子裡拴養一隻看家犬。每當她走過鄰居的門口，都會聽見兇狠的吠叫，以及狗向前突進時鐵鍊锒铛作響的聲音。
在城市定居之後，楊臻對狗依然懷有天然的恐懼。特别是在電梯這樣狹小密閉的空間裡，同乘的狗有時沒有被牽繩、戴上嘴套，吠叫不止，這常常令她在電梯上升的那幾分鐘内煎熬不已。
“狗真的太多了，”她苦惱。她所在小區的公共草坪，本來應是大家休息、放松、玩耍的地方，結果“現在整一個狗屎攤，沒人敢進去”。
楊臻承認自己是對狗“戾氣很大的人”。她可以了解現代生活節奏如此之快，人們缺乏有效陪伴，覺得空虛寂寞，寵物的存在會給予心靈以慰藉。但她同時認為，養寵物的門檻實在太低了，抛開對鄰裡的煩擾不論，樓房面積無法給寵物提供寬裕的活動空間，對它們也是一種傷害。
她生活在上海，租住在一棟較高價的電梯大廈裡，平均居住面積很小，仍有不少鄰居養大型犬。楊臻不太了解他們的選擇，說：“我經常看美劇，看他們有獨棟小别墅，有小花園，可以帶着狗在草坪上玩遊戲，對狗，對其他人，都是舒心的。”
但人口高度密集，寸土寸金的城市，“幾乎不是适合狗生存的環境，”楊臻說，“反而給人帶來很多煩惱。”
2 寵物訓練
豆瓣的“養狗勸退小組”共有3萬餘名成員，簡介裡如此介紹小組的主旨：“提前告訴你養狗會遇到的困難，勸退一時沖動的養狗行為，盡可能減少棄養的發生。”
作為養狗人士，他們主張，“養狗是有門檻的”。
有人留言，“我發現很多人養狗隻想着索取，根本不想付出，覺得養狗不該給自己添堵，而不是想辦法去糾正。”
為了養狗，藍鲸準備了整整九年。為此，她在大學期間兼修了動物認知行為學和腦神經科學，寒暑假期間幫忙照看朋友家的狗，關注訓犬師部落客，學習總結訓練經驗。在真正接自己的愛犬回家之前，她還特意選擇了一處附近有廣闊草地的住所，征求到了房東的同意和夫妻的支援。
愛、訓練技巧、财力精力，看起來萬事俱備。然而，真正和狗相處半年後，她在養狗勸退小組裡發了文章，寫：“我還是心累了……不敢相信它，又自責自己。”
随着年齡增長，狗的睡眠時間越來越少，精力也越來越充足。正值換牙期，它開始在家裡找東西啃：卷紙、網線、遙控器、眼鏡……尿也變得又多又熏，藍鲸不得不把排洩定點改到室外草地。
藍鲸的好心态漸漸崩潰，她把自己的經曆整理出來，希望分享給更多人，伴侶寵物在為生活帶來美好的同時，也會帶來數不清的煩惱。她發出疑問：自己投入如此龐大的成本，尚且不斷遭遇煩惱，“那些一時興起養狗的孩子，有那麼多時間陪狗教狗嗎？”
一位秉持正向訓練理念的訓犬師認為，很多主人不重視狗狗幼年期的社會化訓練和行為訓練，喜歡使用打罵懲罰來教育狗狗，這會導緻狗狗變得膽小怯弱、脾氣暴躁，對人類侵犯行為的耐受門檻值低，出現“沒有征兆就咬人”的狀況。
影響狗狗性格的因素，除了所接受的訓練之外，還有其犬種所具有的特定品性。
2019年5月19日，在德國多特蒙德舉行的寵物展上，訓犬師沃爾夫帶着愛犬進行“狗接飛盤”表演
不同地區的養犬管理條例，都會設有禁養犬隻名單，進入名單的标準有二，一是體型，二是品種性情。
不同地區禁養犬種的名單各不相同，少則二十餘種，多則四十餘種。以管理相對嚴格的北京市為例，在重點管理區内，禁止飼養烈性犬及成年體高超過35厘米的犬種。人們較為熟知的，秋田犬、德國牧羊犬、雪橇犬、大白熊犬、德國杜賓犬，都在北京市的禁養名單之内。
自媒體部落客“養犬兄妹”在河北保定經營着一家犬舍，養的大多是拉布拉多、柯基、哈士奇和巴哥等陪伴犬、工作犬，其中，唯獨有一條烈性鬥犬——阿根廷杜高犬。它是阿根廷育種者為了護衛莊園、狩獵美洲獅和野豬，雜糅了鬥犬、獒、梗犬、牛頭犬等血統培育出來的獵犬。
阿根廷杜高犬（圖檔來源：網易視訊）
“我養了杜高之後就有點後悔，小時候和寵物犬沒什麼差別，一歲左右性格才爆發出來。”養狗兄妹在記錄訓練杜高犬的視訊裡這麼說，他形容杜高是狗群裡的“恐怖分子”，兇猛、好鬥，打起來會“下死口”，捕獵欲極強。
他們一直小心謹慎地對待它，但在2020年12月，悲劇還是發生了。“養犬兄妹”上傳了一則名為《這就是養烈性犬的下場》的視訊，放出杜高犬将一隻哈士奇活活咬死的全過程。他們誠懇地寫道，“我們曾無數次勸導大家不要（在城市裡）養烈性犬，很多人對養猛犬的後果沒有具體概念，這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頗富經驗的專業訓練者尚且無法馴化烈犬基因之中的攻擊性，那些缺乏技巧也缺乏耐心的普通人，幾乎無法掌控它們可能帶來的風險。
另一方面，追根溯源，烈性犬買賣産業仍處于監管的盲區。通過網絡，記者非常輕易地便擷取到一位出售烈性犬幼犬商販的聯系方式，在他的朋友圈裡，一隻隻懵懂的幼犬被發往全國各地，等候着命運的安排。
販賣“烈性犬”商人的朋友圈
3 人犬沖突
2018年，一篇名為《遛狗要栓繩，異煙肼倒逼中國養狗文明進步》的文章在網絡上成為爆款。
标題中的異煙肼，本是一種抗結核病的藥物，對人類無害且具有極高的抗菌力，但卻對犬類具備極強的毒殺作用。俄羅斯人曾在世界杯舉辦之前，利用異煙肼開展大範圍的流浪犬滅殺行動。這一報道傳至中文網際網路，成為有心人的效仿模闆。
2015年，四川德陽動物防疫站的一篇學術論文用實驗資料證明，異煙肼雖然對人類完全無害，但是對犬類具備非常強的毒殺作用，按0.15g/kg進行投藥，90分鐘内必死。（圖檔來源：知網）
當年8月，在北京部分小區，出現數起寵物犬誤食含有異煙肼的餌料後中毒身亡的案例。
2019年，山西一開發商選擇打造“無狗社群”一事又将人犬沖突推向輿論的風口浪尖。該開發商明确規定小區禁止養狗，需要客戶簽訂協定，方可購房。
“愛狗人士”與其對立一方之間最激烈的沖撞，不得不提到“玉林狗肉節”。圍繞“玉林狗肉節該不該被禁止”的争論，從線上蔓延至線下，發展為愛狗人士與狗販的現場對線。有的愛狗人士在高速路上攔車，要求狗販将狗放生；有的狗販以虐狗的方式逼愛狗人士高價買狗，從中擷取暴利。
山西運城某小區打造“無狗社群”（圖檔來源：山西科教融媒體）
吵嚷一番過後，現實沒有絲毫改變。玉林人食狗肉的風俗依然存在，而那些找不到容身之處的流浪狗還是逃不過被消滅的命運。
即使在動物救助制度更為完善的歐美發達國家，流浪動物收容後集中處死的制度仍然存在。貓狗的繁育數量，總會遠遠超過城市的承載能力：在美國和加拿大，每年約有800-1000萬隻貓狗進入動物收容所，其中60%最終會被給予安樂死；在日本，流浪動物管理中心會接受人們無力飼養的伴侶寵物，如果一周内它還未被領養走，将被放入“夢想的盒子”執行安樂死。
日本“夢想的盒子”
我們需要從更高的次元來思考人與狗之間的關系。
這一物種，被人類從狼馴化而來，在過去的33000年裡被人類培育出近400多個品種，被人類當作守衛者、陪伴者、表演者、被實驗對象和食物。
“惡犬”還是“愛犬”？作為犬，它們并無好壞之分，撕咬好鬥是天性，溫順可親是社會化成果。不管是惡犬傷人事件，食狗肉文化還是流浪動物被處死制度，狗都在被動地承受着人類文明的限制和處理。
需要解決的從不是“惡犬”，而是我們城市的治理問題。這終歸是人類社會内部的沖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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