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3月24日，湖南醴陵左權鎮新陽村。
肺炎的陰霾還沒有完全從人們心頭散去，天空和人們的心情一樣陰沉沉的，我們輾轉長沙、醴陵來到李人偉家的時候，他落寞地站在路邊，臉上寫滿了都是失望。
父親
1944年9月13日，騰沖光複的前一天，預備第二師第五團團長李頤，陣亡！
十三年後，李頤母親做主，把二弟李新元家剛出生的孩子李人偉過繼到大哥李頤名下，從此李頤将軍有了一個名義上的兒子。隻是，李人偉的整個人生裡，父親隻是一個遙遠的想象。
1983年，父親的平反檔案下來了，李人偉終于可以擡起頭來做人，他終于知道父親原來犧牲在雲南保山地區一個叫騰沖的地方，一個離他一兩千公裡以外的不知道是什麼地方的地方。
想到父親墳前磕個頭，想了36年，可是家裡窮啊，别說去一兩千公裡以外的地方，62年，離家90公裡外的省城長沙他也就去過兩次，那是他到過最遠的地方。騰沖，對于他來說是一個“想象不到的最遠最遠的地方”。
直到去年3月，我們知道了他的故事，邀請他飛往騰沖參加3月31日舉行的“春祭2019·請抗戰忠魂檢閱青春”活動，祭拜自己的父親。
祭拜
出發前，這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到醴陵縣城裡買了當地的艾草粑粑、醴陵醬鴨、烤雞、正米糕、花生、香燭、紙錢……所有能從家鄉帶的東西，他恨不得都帶上。
春祭那一天，第二十集團軍将校墓碑前，李人偉終于可以在父親墓碑前給他磕一個頭了，在父親犧牲75年後！終于父親不再是一個遙遠的想象，他說，父親的雙手仿佛穿越時空，透過墓碑上的名字握住了他的手，指尖傳來一陣冰涼，那是父親的體溫……
回家
去年的祭拜活動結束後，李人偉拿出帶來的一個小罐，從國殇墓園裡父親的墓碑後捧了一些泥土回家，那時的他跟我們說，父親的遺骨已經與這片山川河嶽融為一體，找不到了，“但我還是想帶他回家……”
2020年2月3日早上，一通來自醴陵的電話将我驚醒，電話裡老實巴交的李人偉問我：“今年的春祭還辦嗎，騰沖國殇墓園還能正常開放嗎，我想帶着孩子一起去看看父親犧牲的地方，最後一次在騰沖祭拜父親。”
那時，我沒法回複他，誰也不知道這場席卷全球的疫情究竟什麼時候能消停，誰也不知道清明時節聚集大量的人群去祭拜會有多大的風險。我隻能勸他今年别去了，畢竟騰沖國殇墓園也已經暫時關閉，去了也未必能見到父親的墓碑，那一天他在電話裡滿是遺憾。
遙祭
3月24日，當我們去到他家的時候，他故作平靜地跟我們說，算了，今年疫情嚴重，哪兒也不去了，到了清明節就在家裡把那一罐父親墓碑後的墳土請出來，旁邊擺上父親的照片，做幾個菜，再給他老人家燒點紙，在家裡遙祭，也不去想全家一起到騰沖祭拜的事情了。
可緊接着，他強忍着眼淚，用手指向西南，騰沖的方向，補充了一句：“可是我的心，去騰沖了，在父親那裡”。父親陣亡的李家巷那方天地在過去的一年中曾無數次在他的夢裡出現，那塊寫滿遠征軍第二十集團軍抗日陣亡将校名字的墓碑時時刻刻提醒着他，他的心在那裡，在遙遠的騰沖城。
我拿出随身帶的筆記本，把他去年祭拜父親的短片播放出來，當安魂曲的背景音樂響起時，他的整個世界仿佛靜止了，隻有夾在指間的香煙在袅袅地燃燒着。
一直到香煙燃盡燒到他的手指他才醒過來，那個畫面讓人覺得莫名地心疼。
随後，我們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清明
村裡沒有多餘的地可以給李頤将軍修墓地了，去年，李人偉從騰沖回來後思來想去隻有從自家的菜地入手，把菜地平了給父親修墓吧。哪怕那裡連衣冠冢都算不上，哪怕那墓裡隻能埋下一小罐父親的墳土，可到了這裡，父親就算是回家了。
那片菜地在一片丘陵之下，前方不遠處還有兩口池塘，請不起風水先生的李人偉樸素地覺得——有山有水應該是好的了吧。
“不想了，不想騰沖了，哪怕和老婆孩子讨論過無數次今年要全家一起去騰沖祭拜；
不想了，不想李家巷了，哪怕兒子在年前就已經請好了清明節的假；
不想了，父親知道我想他的時候，會來夢裡相見的吧……”
今晚21：45分，廣東衛視，将會講述2019年清明，李人偉和春祭的故事。
今年4月3日，我們将會啟動線上的春祭儀式，哪怕由于疫情影響線下的春祭活動隻能暫停，可5年前就已集結完成等待抗戰忠魂檢閱的青春從未離開！
即便我們今年都不能去現場敬香祭酒，即便我們隻能在手機上遙祭英靈，但這處處山河都将是我們的見證。
75年前，天地正氣，曾在這山河處處浩然回響！
75年後，我們遙祭英靈，就請這處處山河為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