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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智鬥勇改編記——開國大校李欣回憶改編國民黨軍第五師

一九四九年一月北平和平解放。根據和平解放北平的協定,駐守北平城内的原國民黨軍二十餘萬人全部撤出城外,接受我軍和平整編。

原國民黨軍第五師撥歸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三十八軍負責整編,該師以中國人民解放軍獨立第二十一師的番号。這支部隊早在北伐戰争時成立,國民黨軍進階将領熊式輝曾擔任過該師的師長,是一支反共反人民的部隊。第三次國内革命戰争中,被蔣介石調到華北打内戰。由于它裝備精良(全部美械裝備),戰鬥力強,是國民黨在華北戰場進行反共打内戰的得力王牌部隊。

第五師近萬人按指定路線開赴我三十八軍駐區。但它的反動氣焰并未因國民黨軍在華北地區的潰敗而有所收斂。他們一路行軍,一路鳴槍打炮,沿途的人民群衆報以鄙夷的目光,注視着這支老牌的反共軍。人們思忖着:他們果真有誠意接受和平整編嗎?……

我當時被平津前線司令員和政治委員任命為這個師的政委,楊大易同志為副師長。随同我們前往的有派到各團、營、連和師直屬部隊的政勞工員,還有一個警衛班。那時配置在這個地區的有三十八軍的三個師和一個獨立師。五師就在這四個師的中間駐了下來。

當這支部隊駐定以後,我們和全體政工幹部當即分别赴任。但薛世哲同志(當時任團政委)率領的政勞工員,走到離赴任的那個團團部駐地村莊不遠的地方,卻遭到了機關槍的迎擊,由于受阻,不能履任。我和楊大易同志來到了師部,被安排在一座四周圍有院牆的獨立院落住了下來。警衛班和我們住在一起。我們進院子時,門口已派有衛兵,屋頂上也設有一名衛兵。進入房内擡頭一看,隻見牆上用石灰水寫着的一行大字赫然在目:決不聽信共黨政勞工員的欺騙宣傳!

顯然,這一切都是經過精心策劃的。原國民黨青年軍二O七師在接受整編中,我某部為他們舉行慰問晚會。正在演出時,突然一顆手榴彈飛到了台上,炸傷了好多人。我們對他們玩弄的這套把戲,思想上早有警惕。

住下來以後,我和楊副師長去看望那位代師長。經了解,原來他是個副師長,因為師長逃跑,由他臨時代理師長。見面時,該師的參謀長也在座。一接觸,就使人感到他是一個心懷叵測的家夥。寒暄中,師參謀長問我:“尊夫人為什麼沒有來?”“在後方還沒有來到。”“俗話說,真投降的帶老婆,假投降的不帶老婆。”參謀長獰笑着來了這麼一句。“你這是什麼話?”我瞪了他一眼,狠狠地給了他一個回擊。接着,我向他們宣傳了和平改編的政策。

時近中午,代師長留我們吃午飯,栅欄外突然發出了一陣喧嚣。經了解,原來有一夥官兵想要往裡沖。我嚴肅地沖着代師長說:“難道你們這是擺下的‘鴻門宴’?我們可不吃這一套!”這時代師長慌了,急忙吩咐人趕快把栅欄的門上好。

在栅欄外的人鬧騰了一陣之後走了。我和楊副師長向這位代師長和師參謀長耐心地做工作,向他們宣傳目前的形勢,指明隻有站到人民方面來,依靠人民才能有出路。蔣介石之是以打敗仗,就是由于他逆曆史的潮流而動,發動反共反人民的内戰。中國共産黨順應了廣大人民的要求,得到了全國人民的廣泛的支援,是以無往而不勝。希望他們看清大局,堅決執行和平解放北平的協定,為人民多做好事,人民是不會虧待的。

這位代師長自我介紹說,他原本是上海複旦大學的學生,抗戰時期入伍。我告訴他:“抗戰前我也是個大學生,我在上海同濟大學上學,離複旦不遠。希望他們這回能夠大覺大悟,再不跟國民黨做壞事了。”夜幕降臨,油燈初上。特務連連長手持駁殼槍氣勢洶洶地闖進了我的住室。我聞到了一股強烈的燒酒味。我看見他進來就招呼其坐下,說:“你要找我談談嗎?”

“我要回家,我堅決不幹了!”連長急切地回答。“有話慢慢講,着啥急呢?回家的事,可以好好商量嘛!”經一番勸慰之後,這位連長終于平靜了下來,退出了房間。

第二天上午九點,代師長召集全師校以上軍官開歡迎會,歡迎我和楊副師長到任。當走進會場時,會場裡人已坐滿了。隻見視窗外、院子裡,一些身背沖鋒槍的士兵神氣十足地遊來蕩去,氣氛顯得相當緊張。我宣布了中國人民解放軍平津前線首長對我和楊大易副師長的任命。

話音剛落,人群中一個操着四川口音的少校突然站了起來,大聲說道:“我發言,我拒絕接受這個和平改編!”而後,接二連三的人争着要發言。我說:“好,一個一個地講。”他們便一個接一個地說開了:“依我說,你們的手段歸納起來無非是三個字:一叫詐,二叫騙,三叫混!我們是決不會跟你們混的!”“甭說編為你們人民解放軍,給你們打先鋒,就是給你們當後衛,也是壯大了你們的聲威,我們也不幹!”“依我看,無非再打一仗,我甯可當第二次俘虜,也不接受你們的和平改編!”發言一個比一個激烈,調子也一個比一個高,緊張得簡直連空氣都要爆炸了。我一個勁兒地抑制着自己,一句話也不講,我倒要聽聽他們還說些什麼。

他們看我怪沉得住氣,反倒想聽聽我的看法。在幾個“浪頭”過去以後,會場一時平靜了下來。我問:“你們都說完了嗎?”又是一片沉默。“如果沒有人說了,就該我說了。”我說,“我和楊副師長是奉平津前線司令員和政治委員之命前來執行北平和平整編協定的。你們如果拒絕接受和平整編,那就是破壞協定,後果你們自然是知道的。你們大概以為我們這幾個人是攥在你們的手掌心裡吧,但是你們要知道,你們是被攥在一隻更大的如來佛的手掌心裡!”說到這裡,我緊捏了一下拳頭。“希望你們回去好好想一想,會就開到這裡,現在散會!”

到會的人一個個面帶惶惑的表情,離開了一度成為風暴中心的會場。這時那位師參謀長跟了過來,從後面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蠻不是滋味地奸笑着說:“好厲害!這回你們又得臉了!”

入夜,我剛剛脫衣躺下,隻聽得“轟!”“轟!”……在我們那座獨立小院的房前屋後,左一下,右一下,前一下,後一下,盲目地打着六O炮。這是在進行“心理戰”啊!

第二天一早聽到反映,各團、營、連包括師直屬隊的全體政勞工員,一個個都被軟禁起來了。他們的帽徽和胸章都被強行扯掉了。顯然,他們要把我們的人扣起來當人質。有的警衛員沉不住氣了,在那裡合計,萬一敵人向我們下毒手,我們該怎麼辦。我說:“要沉住氣,我們有辦法對付他們!”

我回到了軍司令部,找到了梁必業政委。我向梁政委彙報說:“看來,這支部隊受到了特務的嚴密控制,他們打着要求回家這面旗子來進行煽動,不打破這種局面便無法進行改造。目前首要的是把我們派進去的政勞工員全部撤出來,我們不妨将計就計,就說軍首長聽了彙報,想直接聽聽大家的意見,馬上在軍部召開一個軍官代表會,一個士兵代表會,每連派軍官、士兵各一名,由該連的指導員帶着到軍部駐地開會。這樣就等于讓他們把我們的人全部護送了回來。”

梁政委對我的建議當即表示贊同。随後我們又一起到了李天佑軍長那裡,李軍長也同意了我的建議,他說:“事不宜遲,明天就開會。”

我回到師部後,告訴代師長立即通知部隊選派代表出席明天軍首長召開的兩個會議。我對楊大易同志說:“明天我去軍部開會,把司機旁邊那個坐位給你留着,到時你和代師長一起送我上車。當汽車一發動,你就臨時給代師長打個招呼,就說我也聽聽會去,趁勢上車和我一起走。”對警衛班的同志們也作了交代。

第二天早飯後,一切按預定計劃順利進行。各機關的代表來到軍部以後,經仔細查點,我們的人一個也不少。不久,代師長房間裡的電話鈴響了起來。“我是李天佑軍長,你是餘代師長嗎?”“是的。”

“你們膽敢抗拒和平整編,關押我政勞工員,破壞和平整編協定!我想你不會不知道問題的嚴重性。現在隻有兩條路供你選擇,一條是放下武器,一條是武力解決。”

電話裡聽得出李軍長的激怒。“請軍座息怒。我們當然隻能走前一條路!請允許我想想辦法。”餘代師長一面回答,一面渾身打着哆嗦。“那好吧,限令你下午五點以前作出具體答複!”“一定,一定!”

放下聽筒後,餘代師長立即傳三個團長到師部開緊急會議。研究的結果是:用“以營為機關集合點名發饷”的名義,将各營帶到營部集合,一律徒手,不帶武器。代師長将研究結果報告了李軍長。

接着軍司令部緊張地連夜部署部隊,區分各師任務。次日上午按預定計劃,幹淨利落地收繳了該師的全部武器。師參謀長因涉嫌煽動鬧事被扣押,其餘的軍官一律集中,聽候安置。各營連士兵則打亂建制,重新進行編組。

這時,我政勞工員又重新下到了各團、營、連。為啟發士兵的階級覺悟,進行了憶階級苦、挖苦根、表決心等一系列的階級教育。廣大士兵群衆本來就是一些被國民黨反動派抓來當炮灰的貧苦農民,隻要擺脫了反動軍官們的控制,一經教育,階級覺悟便迅速提高。沒隔多長時間,便又重新扛起他們曾經扛過的槍炮,遠征西北,補充到了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一野戰軍中,參加了打敗蔣介石,解放全中國的偉大鬥争的行列,為解放全中國作出了自己的貢獻!

那位代師長是廣東梅縣人,經曆了這一場驚濤駭浪,幾乎吓破了膽。他懇切要求準許回原籍。臨行前,他懷着感激的心情,把他珍愛的那具加拿大造的六倍望遠鏡送我留念,緊緊抓住我的雙手,噙着眼淚說:“多虧共産黨的正确決策,避免了一場無謂的流血慘劇。我将永遠記住這個教訓,今後一定安分為民,絕不再與人民為敵。”

我說:“我們都是炎黃子孫,愛國不分先後,希望不久在我們部隊解放廣東以後,有幸能夠再看到你,但願後會有期!”

李欣(1917年——2017),原名李鴻模。福建省長汀縣城關人。1933年在廣州參加左聯上司的“讀書會”。1933年加入中國共産主義青年團,1935年在上海同濟大學轉入中國共産黨。抗日戰争時期,1937年任中共青島特支書記,後任八路軍濱海支隊政治部副主任、支隊政委,旅、師政治部主任。解放戰争時期,1949年11月任解放軍第38軍113師政委。建國後,1950年奉命從廣西戰場回到北京集訓,成為我國派往國外的第一批外交官。任駐民主德國代辦處參贊,駐英國代辦處參贊兼領事部主任。1960年畢業于軍事學院進階系,任軍事學院軍事研究部副部長。1978年任解放軍政治學院一系政委、學術委員會副主任。副兵團職待遇。1957年被授予大校軍銜。1988年7月被中央軍委授予二級紅星功勳榮譽勳章。1984年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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