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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大河的跋涉編輯:慕瑜

作者:文化藝術報

文/袁國燕

一條大河的跋涉編輯:慕瑜

燦燦秋陽耀着眼前的一塊大石,扁寬的石身浸透着霞光般的色紋,一排土黃色粗粝方磚卧如牛脊,結結實實地托着石身,上面刻着一行燙金的大字——王莊險工紀事碑。正是這守河的碑石,召喚我乘高鐵,跨四省,千裡迢迢來看一條河。

碑石矗立的地方,位于山東省利津縣王莊,這裡,距黃河入海口不足百公裡。我從陝北壺口瀑布的咆哮中走來,一路想象桀骜不馴的黃河歸順大海時的眉眼。而此刻,堤壩上這碑石先攔住了我,靜默的碑文,一行一行山呼海嘯。

我肅立碑石前,回到一場場驚心動魄的治河戰役中。

1951年2月3日,新中國成立後第一次淩汛決口就發生在這裡。黃河千裡流冰、萬裡傾瀉。決口的狂浪,肆虐着毀滅的惡力。“明月黃河夜,寒沙似戰場”,在搶險救急的号聲、奔波逃生的呼嚎中,人們爆破炸冰、搶堵漏洞,與寒冰洪水短兵相接……人水大戰中,湧現了一個個治黃英雄。

“在這裡,黃河第一位全國勞模于柞棠率隊迎戰特大洪峰,面對壩身塌陷而石料用光的嚴峻形勢,急中生智發明以淤代石而力挽狂瀾。”

我沉浸在濁浪滔滔中,被碑文拉進當年的劇情——于隊長,石袋用光了!随着這聲凄厲的呼喊,狂浪張開血盆大口,試圖吞噬一切。那個叫于柞棠的河工狠狠抛下肩頭的石袋,盯着狂浪中岌岌可危的堤壩,一臉凝重。突然,他的目光碰到狂浪抛下的沉實淤泥,腦中電光一閃,何不裝泥替換石袋?

以淤代石的治河創舉,就在那一刻誕生了。咆哮的黃河,在一次次碰撞、喘息中,漸漸歸于平靜。

現在,參加過86次搶險的于柞棠不在了,像他一樣守河的人都不在了,黃河還在。它徜徉在碑石腳下,像一條迎風招展的黃色大旗,唱着滔滔雄曲,漾着千古溫情,正奔向母親的懷抱。

然而,跋涉之路注定多舛,地勢挾持着它拐了一個90度的大彎,突然調頭東北,彙水直沖險工。5464公裡“幾”字形的漫漫路途中,這裡是末筆的一挑,一個運力上提的彎鈎,注定要挑起事端,挑戰人類。

身經百戰的人們,早已摸透了黃河的脾氣,相依相守撫慰它,人水共生調養它。早在清光緒二十五年,祖先就始建王莊險工。120年後的今天,利津黃河河務局王莊管理段的辦公樓,靜靜矗立在黃河岸邊,像一艘漁船,随時準備出海。樓頂上的信号塔,仿佛一根定河神針,牢牢釘住黃河的挑釁。

“愛黃河,恨黃河,離了黃河不能活。”黃河是華夏民族的母親,但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母親,這個慈祥而又暴戾的母親,用豐沛的乳汁滋養了文明,用決口、斷流的殘忍鍛造了英雄。

黃河在史書中,英雄便在史書中。

三年前,我也是在秋陽燦爛時,去黃河西岸尋找一處特别的碑石——東渡紀念碑。那是1948年紅軍東渡黃河、離開陝北轉戰西柏坡的地方。到達陝西吳堡縣川口鎮渡口時,看到一個繁忙的工地,頭戴黃色安全帽的勞工穿梭忙碌,一個告示牌挺拔在路邊:東渡紀念公園建設工程。仔細一看,勞工正在碑石上雕刻的,就是當年紅軍東渡的場景。

踩着黃沙來到河邊。水面沒有船,蕩漾着人去河空的寂靜。黃河流到這一段,竟然泥沙俱減,水色澄明,細密的波紋在陽光下泛着光,仿佛正在把懷揣的秘密,一道一道鋪開來晾曬。每一道波光,都是曆史的鏡子。

2000多年前,黃河感動于赳赳老秦變法自強,多年不起水患,滋養其統一偉業,并以滔滔之身擋敵千裡。司馬遷在《秦始皇本紀》寫道:“更名河曰‘德水’,以為水德之始。”我想,70多年前的那個初春,心懷為民造福偉業的毛澤東站在渡船上,一定心滔難平。望着即将被勝利之光照亮的彼岸,是不是也在感謝黃河水德之助呢?

河水不答。當年的渡船也早已遠去,隻有一排橙黃色的皮艇,靜默在岸邊,等待着為遊客沖浪。

繼續沿着黃河向前,特意從“黃河二碛”堤口下岸,一直下到河的身邊。遠眺,銀浪滔滔,無窮無盡。近觀,奔湧的浪尖像一座座移動的山峰,浩蕩奔躍,前仆後繼,排成了群山的氣勢。想用目光鎖定一朵浪花,卻總是看到一群……

思緒紛紛中,同行的朋友喊我合影。這才意識到,自己不在陝北,而是在距陝北千裡之遙的利津縣。河還是那河,水還是那水,變的是時空和時代,變的是人和河道,不變的是民族夢、黃河情。

此刻,王莊險工紀事碑前,幾位拎着小凳子的老太太,坐在高高的河壩上,面朝黃河拉家常,不時喊一喊堤邊嬉鬧的孫兒,瞥一眼柳樹下打着麻将的老伴。兩個小孩騎着鮮亮的兒童車在比賽,更小的孩子在後面跑,繞着險工紀念碑你追我趕。

放眼望去,黃河依然浪浪相推,挾沙卷土奔騰着。我想,它跋涉了幾千年,不僅僅為了回家,也是為了護佑歲月的靜好吧。

一位身穿墨綠色運動裝的老太,獨自在黃河邊練唱。歌詞被濤聲卷走,我一句也聽不清。但見她揚臂擡腿,一招一式,铿锵有力。那臨河高歌的豪氣,瞬間打動了我。一時多少豪傑,多少故事,都融進了她的唱詞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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