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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于八個反轉,你不好意思自稱懸疑電影

文丨Mr. Infamous

豆瓣評分穩在了7.0的《不速來客》,是兩頭都能讨好的懸疑片,沒有經驗的觀衆會覺得它不難懂,體會懸疑刺激的門檻不高不低,而苛刻的推理迷,可能也會為它從頭至尾層出不窮的七八個反轉買單。

簡而言之,就是既親切直覺,又有可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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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切是因為,故事裡的每一個角色類别,都沒有給觀衆制造了解的門檻。老李(範偉飾)是個盜賊,在房間裡發現了死去的「情婦」莉莉(朱珠飾)、「兇手」閻正(張頌文飾)、「外賣員」馬明亮(窦骁飾)、「綁架受害者」尤大成(梁超飾)、「老闆」張耀忠(胡明飾)、「打手」蝦毛(高尚飾)。

率先亮明的「身份」,忠奸都有了明确的對應,這就隐隐約約地在那個破敗昏暗的單元裡,讓人腦補得出一個淺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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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好玩的地方就在于,這些臉譜性的人物,将在一重又一重的反轉後,不斷變更自己的臉譜,而故事的原貌與走向,也在一點一滴的拼湊中,發生徹底的轉換。

由此,電影生出了相當強烈的懸疑感。每一個人物的身份都是模糊的,目标都是隐匿的,觀衆陡然發現,自己喪失了在單線叙事電影裡的全知視角,而是需要在人物的互動中擷取線索,做出判斷,跟随絕對主視角人物老李一同拼出真相。在這個頻繁反轉的過程中,觀衆認知不斷被修改,直至終極答案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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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速來客》實在是個相當典型的「頻繁反轉」故事。它的手法,主要展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身份反轉。莉莉不僅是情婦,還疊加了詐騙者、謀财者的身份,那她意外死亡的悲劇性,就被抹去了一些。閻正非但不是兇手,而且是為了拯救女兒不惜一切代價的警察,他的受難就有了偉大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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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抉擇反轉。老李隻是來行竊的,結果在自保時發現一群小孩的性命牽系在自己手中,為了施行拯救,選擇了铤而走險,電影人物最大的弧光,就出現在他身上。

第三,命運反轉。「不速來客」意味着種種意想不到的介入,每個人的計劃都是以受到對方牽制,而本性上的善惡,決定了他們做出不同的選擇,也導緻了命運在短短時間内發生了根本逆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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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過程中,觀衆在角色身上的感情投射,也在發生變化。身份反轉引發好惡更變,抉擇反轉帶來驚心體驗,命運反轉導向感慨頻生,觀衆的代入感跟認同感,就都根植于此。

從口碑與票房表現來看,新導演劉翔的這部小成本電影,觀衆還是買賬的。但當下癡迷于頻繁反轉的,又何止劉翔一個呢?

提到這,我們可以先粗略追溯一下。從被尊為「懸疑大師」的阿爾弗雷德·希區柯克、被奉為「反轉鼻祖」的比利·懷德,一直數到世紀交接前後開始引領風騷的蓋·裡奇、克裡斯托弗·諾蘭等等知名導演,我們能夠輕松念出諸多充斥反轉橋段的經典懸疑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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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杆大煙槍》

光在這個跨度之内,就已經坐擁一個被後世影人津津樂道、取之不盡的「反轉」技法資源池,大至結構架構、主題思想,小到雙關台詞、細節伏筆,可謂應有盡有。

「學」得最快也最靈的國内導演,得算甯浩。2006年一部《瘋狂的石頭》,就直接炸了内地影壇的場。很多影迷直接把它跟《兩杆大煙槍》挂鈎,驕傲與興奮之餘,彼時2534萬元的高票房,也讓其他影人與電影市場看到了倚靠多線叙事來建構反轉迷宮的制勝門道。比之上世紀懸疑片創作的相對沉寂,近20年,内地市場确實有了大不一樣的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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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狂的石頭》 《瘋狂的石頭》

不提雄踞總票房榜前十的「唐探」系列這類商業大制作,單說很多新導演的重心,紛紛落到對劇本的精雕細琢上。怎麼精雕細琢,就主要展現在頻繁反轉上。特别是一些需要獲得創投的劇本,以及一些隻有較低創作資金的電影,就更需要通過叙事的複雜,來赢取更多的認可與突圍。

忻钰坤的《心迷宮》、饒曉志的《無名之輩》、李雨禾的《提着心吊着膽》、李非的《命運速遞》、廉欣的《獵謊者》、肖一凡的《龍門相》、劉翔的《不速來客》等等電影,就先後走上了頻繁反轉這條路。

它們當中,也各有不同。比如說,《無名之輩》《提着心吊着膽》《不速來客》這類故事,是通過多線叙事,把風牛馬不相及的一些人,串到同一個主要事件上,由此萌生各式各樣的反轉,制造黑色幽默或者缜密懸疑。而《龍門相》這類,就偏向于書寫事情推進的适得其反,來持續反轉人物的角色任務和宿命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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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之輩》

不過有趣歸有趣,也要看到,很多電影的口碑,都不盡如人意。即便是收獲過巨大成功的忻钰坤與饒曉志,前者多年沒有新作接棒,後者在今年春節檔推出的懸疑片《人潮洶湧》「為反轉而反轉」,讓主角周全(劉德華飾)的身份曝光,敗壞了許多觀衆胃口,何況很多導演在推出作品的時候,還處在摸着前人石子過河的初步階段。

劉翔與《不速來客》幸運的地方在于,因為底子不差,營銷得當,哪怕是在《長津湖》《沙丘》的壓制下,也能撈取相對不差的排片、票房與口碑,而這,已經跑赢了許多同一起跑線的同行。

但相應地,這部電影有人驚歎叙事迷宮的繁複,就有人嫌惡頻繁反轉的疲憊,它很突出地,凸顯了這一創作模式的利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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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說好的方面。

創作的投入側重到技法表現上,以快頻次的強劇情固定觀衆焦點,相應減少人員、布景、置裝的成本支出。劉翔很聰明地把小成本發揮到了極緻。全片的主場景,就是一個破敗小樓裡的住宅。這棟樓本就人煙稀少,加上故事發生的時間又在夜裡,既能營造出一種驚悚氛圍,又杜絕了無關人員對故事的幹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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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宅大門的存在,使得各大角色的登場有了可供調控的次序。誰人進來、何時進來、如何進來、為何進來這四重懸念不斷抛出,持續重新整理現有人物關系與角色命運。而住宅内部的房門、櫃子,乃至遮擋視線的沙發、冰櫃、床,都在放大這個促狹空間作為電影場景的容納性與延展性。

那第二個優勢就是,對這一空間有着完備認知的劉翔,可以得心應手地通過呈現不同視角,來對同一件事與同一個人進行反複叙述,在制造新的陌生感的同時,添加角色的層次,實作對複雜故事結構的把控願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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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又引出了第三個優勢,那就是經由反轉的堆疊,拉長懸疑的陣線,好讓觀衆帶着更集中的注意力,去進行沉浸式思考,去擷取更多參與體驗,而電影也在這種意識的推動下,實作叙事野心的層次與力度。

但在對外展示出自身控場的潛力時,頻繁反轉的弊端也在不可避免地暴露。

首當其沖的就是它必然的套路化。這類電影相對成本不高,促使創作者紮根到城鎮、鄉村去布設故事。而且,不同的故事裡,頻繁地出現一些相似的人物,譬如警察、盜賊、小老闆、打工仔、混混、工具美女等等,那在整體上,就造成了一定的審美疲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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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路化的第二個截面,就是主要人物的第一印象或刻闆印象,必然是要被颠覆的。那麼在故事的前中期,熟知路數的觀衆,未必還有充沛的好奇心去支撐他們參與這場所謂的「探秘」,甚至,他們完全可以利用相反的邏輯,來提前套取故事結局。

弊端的第二點,也就是作者這看似留白的方式,恰恰杜絕了留白的可能。觀衆自以為在參與叙述,本質上還是順着作者的設定,去走完一步又一步。就這跟劇本殺、密室逃脫一樣,按部就班地讓所有人走完既定路線,擷取作者屬意的情感體驗。在這種前提下,頻繁反轉也許反而會成為某種愚弄,讓觀衆在愈發疲憊的狀态中,産生心理逆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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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為反轉而反轉」會是這類電影的緻命薄弱點。這不隻是會招惹《人潮洶湧》式的潰敗,而且會把全片的壓力,扣在結局之上。好萊塢之前有過一個「黃金定律」,即電影講究的是最後二十分鐘。創作者的功力但凡示弱,整部電影就容易功虧一篑。

《不速來客》在嬉笑怒罵中沖向尾聲,一大高潮就是發現張老闆跟尤大成的生意,竟是拐賣小孩去做乞丐,這誠然讓老李的對抗有了升華的趨勢,但是,電影本身的氣質與風格,也發生了重大反轉,這樣一種割裂感,搞不好也是對電影整體的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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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糟糕的一種現象就是,作者的反轉綜合征在很多時候,其實是他們試圖轉移視線的工具,特别是當故事的概念不夠新鮮,人物設定不夠引人時,反轉這一動作,就會被推為叙述的「主角」,而一味顧着情節的奇觀性,就漠視了人物設定與行為邏輯,直接宣告電影本質上的空洞與虛浮。

在當下這個「後真相」時代,被爆炸訊息包圍的我們,早已被「反轉新聞」敗壞了胃口,要是懸疑片不能在情與理之間,收起那份一味玩弄觀衆的心态,而把精力用在建構一個情理激蕩的精良文本上,滿足觀衆獵奇、驚吓、認同等等情感宣洩,恐怕這一類型片的接受度會越來越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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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懸疑片越來越多,票房表現越來越好,那讨巧迎合淩駕于獨立設計上,風格化淩駕于邏輯推理之上,工具設計淩駕于人性幽微之上,怕是不該成為一種趨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