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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月光烘烤過的日子 ‖ 戴耕泓

作者:方志四川

被月光烘烤過的日子

戴耕泓

月亮在慢慢變圓,日子會慢慢變好。我相信。

秋意,沉沉地壓在樹枝上,一些樹葉扛不住就飄落了,一些樹葉曆經四季依然常綠,還有一些樹葉收集了陽光卻把自己烤得焦黃。不同的人就像不同的樹葉,以各自不同的姿态走向人生。一條小徑曲折地向秋的深處延伸,石塊鋪就的路面幹燥、清爽,夏天留下的青苔莫名其妙地就在秋天消失了。帶不走的,也留不下來,這算是在日子裡自動清零了吧。日子是什麼?是深邃看不見的大海,是溝壑縱橫的河谷,還是一覽無遺的平川,親愛的你們,一定能告訴我答案。

阿壩州秋色(徐朝中 攝)

中秋快到了,晚上更愛散步,走在幽僻的鄉道上,一不小心就和清朗的月光撞個滿懷。天幕如黛,月光如水,遠山無比偉岸,田野更加妩媚,陣陣無法辨析的草木香味讓人沉醉。還有更多的月光,直接傾瀉在河面上,跳動的波光總讓人猜想是不是有幾尾魚在親吻、追逐月光。明月當空,星星卻黯淡了,像是螢火蟲微弱的光亮,點點的光暈融入蒼穹,星星安靜地遠望着明月。一溜柔軟的雲,被月光照亮,鋪開粼粼的裙裾,雲朵是天空的舞者,飛旋的舞步讓人有無窮的遐想。我也遠望着皎皎明月。

從靜默的月光裡,感受到甯靜和喜悅,是歲月的饋贈,而中秋的月光更有意義,多了思念與期盼。銀色的月光裡有父親和暖的目光,自四年前開始,我一直堅定地這樣認為。中秋将至,我又發現月光裡還有父親的微笑,于是,月光有了溫度,我的思念有了方向,中秋佳節變得更加飽滿。

我是幸運的。有人說,父親是座山,沉默寡言。有人說,父親是本書,晦澀難懂。有人說,父親是保溫瓶,外冷内熱。我的父親顯然是另外一個版本,開朗、樂觀、幽默、細心、頑皮,還有些書生意氣。父親是家裡的大樹,撐開一片天空,和母親一同帶領着三個黃毛丫頭,熱愛生活,同時也被生活熱愛。

在我的孩提時代,不怎麼提儀式感,但每一個節日是被人們認真對待的,隆重而喜悅,是以無須強調。中秋節,是活色生香的佳節,在兒時的記憶裡占了很重要的位置。那時候,家裡不寬敞,但屋前有一排石榴樹,雖然石榴樹是屬于父母任教的學校所有,但石榴樹帶來的歡樂卻是可以任人自由認領的。每一年從石榴樹重新長出新葉到開花、結果,孩子們的盼望年年不會少。到了中秋節前,學校會組織校工統一采摘石榴,摘下的石榴平均分給全校的老師。父親總會要求校工留一兩個石榴挂在門前的樹上,煞是好看。

會理縣鹿廠鎮銅礦村石榴樹(蓬州閑士 攝)

中秋節晚上,月亮已經比挂在樹梢上的石榴還要高許多時,父親、母親會在石榴樹下擺上桌子、小凳子,然後把小方桌堆滿了好吃的,月餅、水果、炒闆栗、煮花生。圓圓的大蛋餅放在桌子最中間,然後是切成小塊的各種餡兒的白酥月餅。母親裝月餅的盤子很漂亮,有俄羅斯風味,平時放在鬥櫃裡盛放水杯,隻有中秋之夜,盤子才大放華彩。家鄉人一直喜愛的月餅,是本地糧果廠師傅現烤的。中秋節前兩周,小城的街道上溢滿了月餅的香味,這香味仿佛長了手,把你的脖子拉得老長,眼睛被酥香的月餅粘住,你就邁不動腳步了。白酥月餅有各種餡兒,棗泥、雲腿、冰桔、玫瑰、五仁、洗沙......餡兒太甜膩,我愛着那層次分明、泛着油香、薄如蟬翼,一咬就像雪花簌簌飄落的月餅酥皮。父親每次從盤裡取月餅時就會輕輕在盤子邊沿敲敲,一大塊酥皮就會落在盤子裡,然後盯着我呵呵笑。我看着在月光下透明的酥皮,發出夢幻般的色彩,我想,月餅就是一個個小月亮。

月上中天,關于“白玉盤”的故事開始在石榴樹下開講,通常父親是主講,母親在一旁微笑,嫦娥、吳剛、玉兔、豬八戒,踩着祥雲、踏着月光飄飄而來。一個個故事讓孩子們意猶未盡時,母親的歌聲像百蓮花般盛開:

八月十五月兒明呀

爺爺為我打月餅呀

月餅圓圓甜又香啊

一片月餅一片情哪

爺爺是個老紅軍哪

爺爺待我親又親哪

我為爺爺唱歌謠啊

獻給爺爺一片心哪

然後,成長的路上,很多的中秋節和很多孤單的月亮紛至踏來。一些單薄的日子,染上了寒涼,與秋風共舞。有些夜路是必須要自己去走的,父親默默地走開,卻依然就着月光為我輕輕敲月餅酥皮,直到最後把自己變成了一束月光,照在我前行的路上。

我是幸運的。一天我又坐在了另一片石榴樹下,飽滿多汁的石榴挂在樹梢,像小燈籠一樣,還是那麼好看。黃昏從樹枝間落下來,融融暖意與笑聲在院子裡流淌,記憶之門被推開,我一時間有些恍惚,飛走的鳥兒真的會在另一片月光下飛回來嗎?是不是心底的呼喚太強烈,不斷發出了堅定的強音,讓鳥兒聽到了。

夜色越來越濃,月光把我的身影拉長,間或的狗吠從遠處村舍裡傳來,一棵黃桷蘭樹暢快地抖落着花香。在這樣的天地間,我靜靜地望着月亮,月光鋪了一身。

月亮看過了世間冷暖,也經曆過滄海桑田,依然溫潤如初。月缺時讓人期待,月圓時讓人喜悅,沒有哪片月光是空洞、蒼白的。月亮在慢慢變圓,就是要告訴我,日子會慢慢變好。被月光烘烤過的日子,一直在我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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