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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雲鄉 ‖ 柯劭忞趣話

《清史稿》已經加了新式标點出版了,這對學術、文化界都是一件重要的事。我不禁想起了當年負責編撰《清史稿》的一位膠縣學人柯劭忞氏。

鄧雲鄉 ‖ 柯劭忞趣話

辛亥後,成立“清史館”,第一任館長是趙爾巽,,這位清代最後一任東三省總督,又兼“将軍”的“漢軍旗”,是一位标準的“遺老”,當時曾自謂“作清朝官,為清朝人,吃清朝飯,修清朝史”以解嘲。不過他思想雖然落後于時代,而對史館延攬人材上卻是很可取的,柯劭忞氏就是他延攬的修史專家之一。其後,趙爾巽不久去世,清史館即由柯氏主持。經過十三年的慘淡經營,于一九二七年終于完成了這部五百三十六卷的龐大史書,柯氏是貢獻了力量的。一九二九年年底,《清史稿》曾遭當時南京政府“永禁流傳”的嚴令,這據說是因高陽李石曾氏的鼓動。說來,這也是一段早已被人遺忘了的曆史公案了。

柯氏字鳳荪,号蓼園,山東膠縣人,是晚近極為著名的北方學者。同治九年中舉人,年隻二十一歲,直到光緒丙戌(一八七六年)始成進士,去中舉已十六年,是時柯氏已三十七歲。後來曾曆任湘南學政、國子監司業,并被派往日本考察學政。後任大學堂(北京大學前身)經科監督、總監督(即校長)。

柯氏的父親雖未得科名,但經史之學極有根柢。其母為掖縣李長白之女,是當時有名的閨閣詩人,其《亂後憶書》詩雲:“插架五千卷,竟教一炬亡。斯民同浩劫,此竟敢言傷……”此詩曾傳誦一時,由此詩亦可想見柯氏幼年母教之熏陶了。柯氏早慧,世傳其七歲時名句有“燕子不來春已晚,空庭落盡紫丁香。”很可看出一位早慧的兒童的情思。柯氏與北洋政府臨時大總統徐世昌是丙戌同年翰林,曾參加徐世昌的“晚晴詩社”,于編史之餘,時事詠吟,詩雖非其專長,然亦甚清逸,其題《水竹村人江湖垂釣冊子》雲:

“箬笠蓑衣一釣竿,白蘋洲渚寫荒寒,不知漁父住何處,七十二沽煙水寬。”

不論其“史”,僅論其詩,亦足以傳了,何況還有其舉世聞名的大著作《新元史》呢?柯氏因其文名,還得了一段姻緣:柯氏元配夫人去世較早,繼配即桐城吳汝綸之女。據聞議婚時,汝綸先生夫人因新婿年齡與其女相差較大,且系續弦,堅不同意,但摯甫先生愛柯之才,因而堅決主張這門婚事,而且終成婚配,吳氏也是一位頗有才華的女士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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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靜安在溥儀南書房行走時,柯氏也同樣在宮中行走。在一九二四年一月寫給羅振玉的信中記柯一件趣事雲:

“鳳老今晨上去面對半小時,語尚未聞,人時因身重,轎索斷,緻墜地,然未受傷,可謂吉人天相也……以鳳之高年直前,恐當上必應感動,其墜車時想上必聞之。”

柯氏逝世于一九三三年,享壽八十四歲,比王靜安先生晚死六年,多活三十三歲,在當時也算是享高齡了。柯氏不但家學淵源,幼年早慧,更重要的在其一生專心緻志,治學勤懇,幼年因用功過度,身體很差,在治史之餘,兼研醫理,有很好的岐黃之技。而且兼治算學,能手制仿古算學儀器。開始不解“天元”(現在代數)之術,終日苦思,悶悶不樂,忽然有一天在吃中飯時,大叫起來:“我懂了,我懂了!”從此便解“天元”之術,真所謂“思之思之,鬼神通之”了。

柯氏一生最負盛名的大著作是他的《新元史》,這是用了三十年苦功才完成的。柯劭忞光緒三十年(一九〇四年)作國子監司業,他入學(府考中秀才)時取中他的老師,即當年膠州知府四川宜賓人陳代卿來京看他,寫有《北遊小記》,曾雲:“柯鳳荪少司成,餘權膠州時所得士也。……著有《新元史》,嘗得歐洲秘藏曆史,為中土所無。餘在京見其初稿,以為奇書必傳。”其後又過了十五六年,徐世昌作大總統時,《新元史》刻成出書,徐氏對之備加稱揚,并通令列為“正史”之一。徐世昌固然是幫老同年的忙,而《新元史》本身則自有其重要的學術價值,為此柯氏榮獲日本東京帝國大學文學博士學位,這是六十年前中日文化交流史上的一段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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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當年在日本的留學生極多,而得到博士學位的極少。何況柯氏又沒有在日本留過學,隻是清朝的翰林,曾到日本考察過學政。以這樣的資格獲得日本博士學位的,在近代史中,隻有柯劭忞氏一人,其原因就是因為一部《新元史》。當年日本東京帝國大學有”博士論文審查會”。根據不同的論文,聘請不同的專家來審查。審查《新元史》的是當年東京帝大極負盛名的史學權威箭内亘博士,時任教授。工作極為仔細認真。有一天他的學生倉石武四郎教授去看他,見滿屋中攤的都是書,其師正在緊張查對資料。對他說:這部著作的價值可在博士之上;也可在博士之下,要把原書與舊“元史”不同之處,一一加以比較,查對核實評價之後才知道,是以這些工作是頗麻煩的。(大意如此。)可以想見當年帝大審查《新元史》時态度之嚴謹。不過後來畢竟是通過了審查,獲得了學位。其後日本設“東方文化事業總委員會”,因柯氏為東京帝大文學博士,名重一時,因而聘之充任委員長。

柯夫人是吳汝綸女兒吳芝瑛妹妹吳芝芳。柯氏在家中對子女教育也很注意,後來燕齡(長子昌泗)先生以下兄弟等也都是有名的學者,不過靜安先生對他們評價并不高,一九二二年寫給羅振玉的信中說:

“商君之書(指商錫永,字承柞)之《殷虛文字類編》)已見首冊,其說尚平實不支,即此已為遠到之基。勝于燕齡弟兄遠矣。”

靜安先生這點上很有眼力,這幾位可惜相繼都潦倒以終,今日知之者甚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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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年前,全國政協董一博老校長想讓我整理孫墨佛老先生的《書源》,準備出版,因數量過大,無法接受這一任務。不過已看了一九三五年商務印書館印的此書的十篇名人序言。第一篇是柯鳳老寫的,最後一篇是燕齡先生寫的,父子二人為此書十分捧場了。我和燕齡先生很熟,多次到先廣甯伯街家中去看望,不過也是四十五年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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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鄧雲鄉,學名鄧雲骧(1924.8.28----1999.2.9)山西省靈丘東河南鎮人。上海紅學界元老,與魏紹昌、徐恭時、徐扶明并稱上海紅學四老。青少年時期,先後在北京西城中學、師範大學和私立中國大學求學。1947年畢業于北京大學中文系。先後任教山西大同中學,天津中學。新中國成立後,在北京中央燃料工業部工作。1953年10月起,先後在蘇州電校與南京電校教書。1956年1月在上海電力學院教書,至1993年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