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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囊-5(天那邊有個小賣部)

皮囊-5(天那邊有個小賣部)

我和媽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坐在油氣的加油站裡,歡快地笑了起來,然後她想起自己差點沒能按時為爸爸做飯,把我一路拉回家。

雖然這不是台風的錯。那個結局是注定的,人生中的很多事情,應該來,不是以這種形式,而是以那種形式。但是,簡單地把某些事情歸咎于我們不能做的事情,會給我們的心中帶來一點安慰,是以我仍然願意詛咒台風。

台風明南多,這并不是什麼新鮮事。通常每一次台風警報,我們都忙着修好,能把東西修好,有漏洞要補,然後關上門窗,用一個晚上,聽着怪物在你的屋頂上,窗戶不停地播放,聽着它用它的氣息把你包起來,完全包裹着你,但不會傷害你一半。隻要你不開門,一切似乎都與你無關。這就像一部4D立體電影,上帝每年向閩南人民展示幾次。

我是一個非常有活力的人,是以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特别願意玩台風。那時,風也是幹淨的,雨水也是幹淨的,不像今天,被一點點雨水污染,你要害怕化學污染。聽到台風來了,打開門,喊了一聲,沖了出去,讓風雨包圍着你,然後跑回家,渾身濕漉漉的,迎接媽媽的責罵。

台風一直是我悲傷的顔色,直到那一年。

從夏天到秋天,我父親開始意識到有些事情沒有發生:他的左臂仍然習慣性地蜷縮在胸口,他的左腿仍然隻能控制膝關節,甚至,令他驚恐的是,他的腳趾一個接一個地失去知覺。姐姐喜歡在他睡覺的時候幫他剪指甲,不小心割到肉上,血流了出來,姐姐害怕找到藥布繃帶,他還是感覺不到睡着了。直到我醒來,我才看到腳上莫名其妙的紗布,我傻傻地盯着那個茫然的人。

我可以看到,挫折感從那個微妙的點開始增長,并最終成長為一支軍隊,部分被他俘虜。但他假裝不知道。我們也假裝不知道。

他已經感覺到了。這種無名的悲傷,就像膿液傷口一樣,繼續淤泥,膨脹,緩慢,不受控制,悲傷有時會爆發。

他對時間更加挑剔。他讓母親在房間和大廳裡挂一個大鐘。每天醒來,他大喊讓媽媽扶他起來,然後開始盯着時鐘,不停地催促,本來應該十五分鐘穿衣服,本來應該二十分鐘幫他洗完,本來應該是第30分鐘幫他下樓,本來應該在50分鐘内準備好的, 還給他吃早餐,本來應該帶他去最後一個廁所的,本來應該八點準時走出那扇門......但是為什麼這裡慢了一分鐘,慢了兩分鐘呢?

他會突然掃桌子,或者拄着拐杖砸在地上,咆哮道:"你會傷害我嗎?"你是想傷害我嗎?"

仿佛,正是母親忙碌的手腳跟上每一分鐘,讓他無法按時完成自己身體另一半的轉移。

秋天的第一場台風即将來臨。前幾天下午,我和母親檢查了整個房子。根據天氣預報,這是他們父親生病後這個家庭不得不度過的第一次台風,這是多年來最大的台風,它從我們的城鎮登陸。

電視播出民政部上司守衛前線的消息,央視記者尚未炸起顯得微不足道的風,有點遺憾。他可能是在期待暴風雨,風力正在吹站不穩定,需要抱着一棵樹,然後歇斯底裡地喊着記者的現場報道。

他會為所欲為。台風就是這種情況,台風來之前沒有聲音,當它們來的時候就來了。

先是安靜了下來,然後風開始轉過,裹滿了灰塵,像是在跳舞,然後,突然,暴風雨在下午多了一點點,雨,呼嘯着的到來。我看到路上的土地已經小心翼翼地從一個小洞裡砸了出來,電視上的記者不出所料,開始站在風中咆哮和報道。

媽媽早早關門回家,台風那天本來就不出門了。父親也如期從早上的鍛煉中回來。我起身想關上門,卻被父親攔住了,為什麼要關門呢?

台風天,不關門會水滿。

不,我一會兒就出去。

台風天氣會帶來什麼?

我想鍛煉身體。

在台風天,你會做什麼運動?

不要傷害我,我要鍛煉。

休息一天就好了。

"不要傷害我。"

父親甚至不吃東西,他拄着拐杖走到門外。

我非常生氣,我試圖抓住拐杖,他撿起它們并打了我。打在胳膊上,馬上就是青色的。媽媽急忙起身關上門。父親咆哮着,一步一步地走向門,右手拄着拐杖保持平衡,截癱的左手設法打開了門,但一直沒有打開。

他開始拄着拐杖敲門,哭着咒罵:"你想傷害我,你想要我,你不想要我,你不想讓我好。"

尖叫聲就像一輛破碎的拖拉機絕望地開始的噪音一樣尖銳。鄰居開始有探頭,隔着窗戶問怎麼了。

我趕時間,走到門口,打開門,你走了啊你走了啊,沒有人攔住你。

父親沒有看我,先用拐杖找到腳尖,小心翼翼地移動着沉重的身體。他一出門,風就被雨籠罩着,像一片樹葉把他直直掃到路的另一邊。

他躺在地上,掙紮着站起來。我沖上去接他,他顯然很生氣,把我推開了。繼續在那個人身上掙紮,掙紮,最終在那個地方崩潰。

母親默默地走在他身後,身體靠在他的左邊,他慢慢地站了起來。母親試圖把他領進屋裡,他推開房子,繼續往前走。

風被雨吹走了。他的身體顫抖着,顫抖着,像雨中的鳥兒,渺小而無力。鄰居們出來了,每個人都叫他回家。他繼續前進,仿佛沒有聽到。

搬到前家的拐角處,一陣風吹來,他又摔倒了。

鄰居要幫他,他推開了。他放棄了,站了起來,躺在地上,像蜥蜴一樣,手腳一樣,向前移動......

最終,他完全筋疲力盡,是以他得到了鄰居的幫助,并把他帶回家。然而,在休息到四點多後,他拄着拐杖沖向門口。

那天,他折騰了三次。

第二天,台風還在,他不想出去說話,甚至不想起床。躺在床上,茫然。

沒有聲音,但他心裡有什麼東西完全破碎了。聲音聽不見,但它真的充滿了空氣。而且帶有味道,鹹鹹的,漂浮在家中,仿佛大海的蒸汽。

他躺在床上,仿佛他出生在那裡。

過了幾天,他終于叫我上床睡覺,說,你能不能開着機車帶我去海邊兜風?

那天下午,全家人終于把他放在機車上,我負責駕駛機車,用布綁在一起。

秋天是雪白的,像鹽一樣。是以,大海特别好看。我沿着堤岸慢慢打開,看到一個孩子在烤甜瓜裡,幾個少年喝完了,遊戲砸碎了酒瓶,一個接一個地撿起籃子,拿着海鋤的漁民,即将出海。

父親沒有說話。我試圖挑出一個主題。我問,你沒聽說你哥哥是這個地區最牛的幫派嗎?那艘船上的男人正在向我們招手,那是你的哥哥嗎?

他在後面像植物一樣安靜,仿佛從未存在過。

當他回到家時,他張開嘴:"好吧,我在想。"

我知道他以為他會死。

疾病完全把他打倒了。他就像一個戰俘,随時準備被拉到行刑現場,已經接受了召喚的命運。

另一方面,這種絕望使他得以自由。

他不再裝腔作勢,會突然在他那一動不動的胳膊上哭泣,他再也不想遵守什麼規則,每天坐在門口,看誰經過的眼睛上罵罵咧咧,鄰居的狗在他身邊跑來跑去,他心煩意亂地把一根棍子砸了下來,哪個孩子擋住了他緩慢的前進, 他還毫不客氣地拄着拐杖刺傷他。他甚至脫掉了父親的身份,開始出軌,發脾氣,像個孩子一樣嬌小。

那些下午,每次放學回家,我都經常能看到一群老人坐在門口,圍着他,聽他講一些略顯誇張的故事,接着是淚流滿面。或者,有不同的鄰居來到門口,告訴我母親和我關于父親與他的孩子或小狗争吵的故事。

我父親的形象已經完全崩潰了。姐姐和我給他的名字,不斷調整,從"爸爸"一路下來到昵稱A元,甚至後來,他和我剛出生的侄女并排,侄女昵稱小粒(燕南語是嬌小、圓潤、可愛),全家都叫他大粒。

他甚至很樂意這樣稱呼它。繼續在那些老人中哭泣,鄰居的小狗争吵。

然而,死亡被推遲了。

在對死亡的期待中,他刻意地談到了成為最後一句話的感覺。他會說:我不在這裡,你選擇你老婆注意,會說:我一定要火化,記得你帶我去哪裡。有好幾次,他認真地想了半天:沒事,我不在這裡,家還在那裡。

我一直把他的話當作疾病和死亡幼稚的嬌小,但它們仍然刺痛了我。特别是,"我不在這裡,家還在那裡"這句話會讓我對他生氣。

你不能這麼說。我會大聲攻擊他。

我說的是實話。

反正你不準說出來。

他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任何人路過,不管那個人是否在乎,他都會對那個人說:"我隻是對兒子說,我不在,家會在那裡,他居然對我發脾氣,我說得對。"

然後我轉過身來,看看我是否生氣到跑到前面攻擊他。

起初,我真的不習慣這個堕落孩子的父親,更不用說他的身份了,這是一個多麼奇怪的孩子,一動不動地在我的嘴唇上刺痛我的生死。但我也知道,這是他能找到生活方式的最好方式。

雖然死亡從未等待過,但他越來越享受這種生活方式。慢慢地,他的死似乎不是死,而是一個他不曾希望的老朋友。他開始忘記離開的決定,偶爾會說:"兒子,你有孩子留下來住在你家裡嗎?"兒子,孫子的名字不讓我明白嗎?"

我會調情并問:"什麼,沒有死?""

"死!"他醒悟過來,"要不然就快死了。然後他笑了笑,歪了歪嘴,不小心,嘴巴從截癱的左嘴流了下來。

這種奇怪的醫學知識,直到我父親生病後我才知道:冬天很冷,人的血管會收縮。是以,老年人更容易感到疲倦,對于父親等中風者來說,血管收縮意味着截癱的增加。

去年冬天,他走路越來越不友善,有幾次左腳不能走路,直直摔倒在地上。他摔斷了頭,全身都在流血。最後,作為一家之主,我指令他今年冬天待在家裡,不要動。

他聽着,像個孩子一樣,看着我眨了眨眼,問道:"如果你聽,你能買我最喜歡的鴨子吃嗎?"

我真的不明白閩南的冬天什麼時候這麼冷。我經常獨自站在風中,感覺到風吹在頭上頭皮收縮的感覺,然後焦急地為父親戴上帽子,裹上外套。不小心,原來的胖爸爸,像一個巨大的肉丸一樣包裹在我們裡面,他經常自嘲,這真的變成了一個"大顆粒"。

然而,那年冬天,他突然暈倒了。吃了一半,他忽然抱着頭說,有點頭暈,然後兩隻眼睛就變白了,吐出白色的泡沫。

驚慌失措的母親急忙掐着人,并告訴姐姐要帶溫水,我一路趕緊去醫生求助。

"我真的以為我會死。當他醒來時,他說:"嗯,我有點不情願。"

"那别死。"我抱着他,不讓他走很久。

好消息是,我父親又害怕死亡了。但醫生也告訴我另一個壞消息:随着年齡的增長,我父親的血管收縮得如此之多,以至于"左半部分将完全無法觸及,甚至無法及時失禁。

晚上,媽媽拉着我偷偷讨論。她計算了一下,她的父親可能再過五年就會躺在床上,她告訴我,"不要擔心我會照顧他。"那天晚上,母親還算了一筆賬,如果父親活到八十歲,每年需要的藥品,兩個老人的生活費用,以及'娶妻的錢',還有很多。

"别擔心,我們的母親和兒子都是戰友,即使你爸爸以後不能動,我也會在做手工的時候照顧你爸爸。在這五年裡,你可以盡你所能地沖刺。"——這是我們母子倆的約定。

雖然父親像個孩子一樣把我拉走了,但他接受了我去北京找工作的準備。按照和媽媽的協定,這五年我盡量趕時間,一年兩三次回家,而且每次回家都帶着工作,經常跟父親一起拿臉,匆匆關在房間裡寫文章。有幾次他以為我很着急,一大早樓下就不停地叫我的名字,平時在早上五六點給我寫信,睡眼惺忪的眼神起床,下樓,發脾氣說,讓他停止和我吵架,然後搖搖晃晃地回去睡覺。但第二天,他一大早就叫了我的名字。

經過三年的工作,我驚訝地發現我已經節省了近兩千美元。我沒有告訴媽媽,但我心裡有一個奢侈:送父親去美國看,聽說有一種納米卡可以伸進人腦的血管,那種儀器可能會卡在父親的腦閥裡出來。

我開始看起來像一個Scrooge,白天嚴厲地計算一分錢的成本,晚上我不得不打開一個線上帳戶,看看數字正在增長一點點。

一切都在好轉,我對媽媽說。她不知道我的計劃,但她顯然對脫離困境的生活感到滿意。我想,三年後,幫助父親找回他的左屍,然後,我的家人就會康複。

然而,在那個下雨的下午,路上的電視機正在播放世界杯開幕式的倒計時。我突然接到表哥的電話。

你說話友善嗎?

友善啊,你為什麼不看世界杯,你不喜歡看足球嗎?

我不友善看。我想告訴你一些事情,你答應我,無論如何,必須敞開心扉。

你怎麼了,說話這麼認真?

你會答應我嗎?

嗯,這很好。

你父親走了。下午四點剛過,媽回到家,看到他暈倒在地上,她趕緊開車送他去醫院急救。但在路上,他走了。

你不想再死了嗎?我在心裡罵了父親。

你不想死嗎?你為什麼不信守諾言?

從北京乘飛機到廈門,再轉乘回家,是11p以上.m。父親躺在大廳前,還是那胖胖的喃喃自語,一張不滿的臉。在鄰居家,人們聽到了世界杯開幕式的歡呼聲。這是全世界一年一度的狂歡,沒有人知道,在這一天,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走了。

我不能哭,一直握着父親的手。

那是冰冷而僵硬的手。我壓不住自己的怒氣,大喊大叫,你怎麼能這麼沒用,跌倒了,你怎麼能一點也不說功勞。

一條血突然從他父親的眼角和嘴角流出。

親戚走過來找我,不讓我責罵,她說,死後靈魂還在體内,"你這麼大驚小怪,他走不走,會傷心流血,他的生活已經夠辛苦了,讓他走吧,讓他走吧。"

我驚恐地看着鮮血湧出,低聲說:"你走吧,我不怪你,我知道你真的試過了......"

哄着,我終于忍不住哭了。

我父親火化後的第二天,我做了一個夢,夢中他心懷不滿地問我,為什麼隻燒他的車,而不是他的機車,"我不能開車,"他呼出一口氣。

醒來告訴媽媽,不想,她說她也做夢了。夢中的父親焦急地催促着:他打算騎着機車去海邊散步,于是趕緊給他。

"你可愛的父親。"媽媽笑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