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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香 秋分|韋辛夷:不是秋葉不賦詩

水墨節氣廿四卷(拾陸)

提香 秋分|韋辛夷:不是秋葉不賦詩
編者按:韋辛夷是一位對秋充滿感情卻不悲秋的畫家,他收藏落葉、描繪秋色,也追求“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的酣暢。
提香 秋分|韋辛夷:不是秋葉不賦詩

韋辛夷,1956年生于山東濟南。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國家一級美術師。畢業于山東藝術學院美術學院,1992年深造于中國美術學院劉國輝教授工作室,為首屆中國人物畫進階研修班成員。曾任第四屆、第五屆濟南市文學藝術界聯合會副主席,第五屆、第六屆山東省美術家協會副主席,第五屆、第六屆濟南市美術家協會主席。現為山東省美術家協會顧問,濟南市美術家協會名譽主席,山東書畫學會副會長,終身濟南專業技術拔尖人才,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

人生若以百年計,七十左右才入秋。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中期出生的畫家韋辛夷,當下正沉浸在燦爛的秋天裡,享受着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快樂。

自古至今,人們對于春秋的關注總是多于冬夏。韋辛夷曾經梳理過一些有趣的現象:孔子修訂的魯國國史叫《春秋》,這部中國第一部編年體史書還成為後世對東周前半段的定名;形容人正當壯年用“春秋鼎盛”;不切實際的想法叫“春秋大夢”;就連節氣,也是隻有春分秋分而無夏分冬分。

“春秋”除了具有各種專屬意義外,在中國古代文學中又被賦予了更多的詩意。如果用“春”和“秋”作飛花令的關鍵字,會出現海量的接龍,尤其“秋”字更得文人青睐——從杜牧“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杜甫“萬裡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到二安的各種秋思,再到毛澤東“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以秋為魂魄的詩句總最撼人心。

提香 秋分|韋辛夷:不是秋葉不賦詩

《守着窗兒》

韋辛夷沒有選擇悲秋。他畫《守着窗兒》,李清照是一個單薄卻堅強的背影;他畫《一葉知秋》,老和尚在廣闊天地間很放松地沉思。從一片落葉知曉季節的更替,從一聲雁鳴收到遠行的消息,這和“春江水暖鴨先知”的表達如出一轍,更可以聯想到中國畫的意象思維,再一次證明了中國傳統文化是一個完美的整體,詩詞、琴棋、書畫各自發揮又互相貫通。

提香 秋分|韋辛夷:不是秋葉不賦詩

《一葉知秋》

“山僧不解數甲子,一葉落知天下秋。”韋辛夷有時幻想這樣的場景:一位老僧住在山間,沒有月曆,沒有鐘表,每天看着日頭月亮估摸時間。某天他正在院中轉悠,突然一枚黃葉落在腳前。這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會讓内心豐富、感覺敏銳的人愣住,此刻雖然身體與神情凝滞,思想卻原地爆炸,意象萬萬千千,正所謂見微知著。

我們每日迎向未知,難免惶恐和茫然。但很多事都是有兆頭、有預演、有章可循的,不如去尋找和發現,或可先一步窺見天地間的奧秘,把握前路的一兩處玄機。想到此,人不免幾分心安。

提香 秋分|韋辛夷:不是秋葉不賦詩

《紅竹》

秋屬金,是以“金秋”一說不光出自這個季節耀眼的顔色。韋辛夷喜歡這種熱烈而充實的東西,很符合他萬馬奔騰、常常撒歡的内心,更可以滿足高敏感人群那些不合理卻最可能走向真理的想入非非。

當陽光直射赤道、南北全無偏愛的時候,就是春分和秋分。在韋辛夷看來,這真是一筆刻陰陽。之後,均衡打破,總有一個半球仿佛走上了下坡路。人為什麼容易悲秋呢?大概也與秋所代表的年齡感有關吧,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籽,收獲之後便是蕭殺,讓人悲喜交加。

韋辛夷寫過一組自稱為順口溜的《舍中觀窗外景色有感》:“燕山秋葉片片好,不是秋葉不賦詩。秋葉霜後色更豔,酡色遙指最高枝。”充滿了向上的能量。接下來是更多複字的精巧運用,“秋來秋去秋風裡,正是秋葉動秋思。秋思才動秋風至,秋意秋情秋滿枝。”張若虛《春江花月夜》有12個“江”,曹雪芹《秋窗風雨夕》有15個“秋”,韋辛夷這八句詩中也出現了13個情真意切的“秋”,算得上充滿激情、才情和自信的文字轟炸。尤其“不是秋葉不賦詩”句,更顯人在秋日詩性之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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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白邀月圖》

在《太白邀月圖》中,韋辛夷讓李白右手持杯轉身向左,月亮在他背後。這是個“動态截圖”,詩人正轉向月亮但還沒與月亮對視。由于至少已經八分醉了,他有些方位錯亂,需要擰着身子尋找,他的衣裳下擺有風卷起,臉上浮出紅暈,目光即将擡起。除了臉部和右手,其他地方都草草勾成。寫“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的時候,李白身居長安,在孤獨與不孤獨之間不斷切換,令人豔羨的潇灑形狀下,多半是凄涼無奈的自娛自樂。

韋辛夷給了李白更多的靈動跳脫,看起來更像個月下的舞者。月亮沒有那麼重要了,舞完自己這一場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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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涼好個秋》

到了《天涼好個秋》,韋辛夷更加簡化了人物的外形,身前一筆身後一筆,辛棄疾就站在了那裡。從樹葉飄落的方向看,辛棄疾是迎着風的,一向高傲的竹子橫在了人物的膝蓋以下,也是一種接納現實的态度吧。對于藝術家來說,“卻道天涼好個秋”不失為一種理想狀态。剔除那些落寞與寂寥,欲說還休的原因也可能是胸懷舒展,無需再說。王陽明在一首小詩中寫道:“饑來吃飯倦來眠,隻此修行玄更玄。說與世人渾不信,卻從身外覓神仙。”這是韋辛夷喜歡的。很多人總是在吃飯的時候想着睡覺,睡覺的時候想着吃飯,身心俱疲,豈不知坦然地活在當下就是修行。

韋辛夷說:“中國文人有個本事,能把接觸到的所有玩意兒都升華為意象,升華為人格。”于是引申出“五德”“十德”之類的東西來。但是最終還得回歸到最淳樸的面目,傳說中那個叫張打油的人寫的順口溜毫不意外成了極品:“天地一籠統,井口黑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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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稼軒觀劍圖》

或許在很多人看來,中國文人所關注的事情大多無用,但真理往往隐藏在身邊日常。清人項鴻祚道:“不為無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此句是從張彥遠“若複不為無益之事,則安能悅有涯之生”而來,總之一個意思,人這一輩子,除了衣食住行,還要多做精神體操,尋找和啟發靈性方面的東西,這才完整。發散性思維習慣有時是天生,但也可以養成,韋辛夷在天生愛動腦的基礎上,也對自己進行有趣的頭腦訓練,這讓他靈光頻閃,可以把很多不相幹的事物有機融合,形成體系。這是個孤獨的遊戲,就像我們之前所說,對于學問,韋辛夷像平頭哥一樣執着探索,并終生沉浸在一種海獺般自得其樂的滿足狀态。對他而言,每一天都是收獲滿滿的秋日。

秋在意念中,也要具體化。韋辛夷撿拾很多秋天的樹葉,壓平了收藏起來。他在上面題詩畫畫,留下與秋有關的痕迹。兒時的他曾經在秋日躺在楊樹下看天,那時總是很高興。後來讀了很多悲秋的詩,也有了屬于自己的經曆,心緒不免起起伏伏。直到看了劉禹錫“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四句,秋季的刻闆印象消除了。

一切事還是要加上個光明的尾巴,這樣真好。韋辛夷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