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死亡的約會
鐵娃道:
"我偏要走,我為何要聽你的話?"
那語聲道:
"我隻是瞧你寂寞,才想和你聊聊天的,你若再往前走,我也定了,你豈非辜負了我一番好意?"鐵娃果然停下腳步,咧嘴笑道:
"原來你隻是要來陪我聊天的,原來你倒是對我一片好意,那我可就不能不聽你的話啦!"那語聲亦自笑道:
"如此才是。"
鐵娃眨了眨眼睛,道:
"但你究竟是誰?又怎會知道我的名字?"
那語聲道:
"我不但知道你的名字,還知道你許多别的事,普天之下,我不知道的事,簡直是太少了。"鐵娃道:
"真的?你真的什麼都知道?"
那語聲道:
"自是真的,不信你就問問我。"
鐵娃道:
"好,我問你……我大哥是誰?"
那語聲道:
"方寶兒。"
鐵娃道:
"呀!真被你猜着了,好,我再問你……"
他偏着頭想了半天,方自接通,
"我師傅是誰?"
那語聲道:
"智者周方。"
鐵娃道:
"我……我心裡最想的一個人是誰?"
那語聲道:
"是你妹子牛鐵蘭,還有姜風。"
鐵娃眼睛都瞪圓了,早已驚得目定口呆。
他直腸直肚,心裡從來沒有什麼秘密——他最大的秘密,也不過就是這簡簡單單幾件事了。
如今,他最大的秘密,都已被人說了出來,卻叫他如何不驚?他直被驚得呆了半晌,方自長歎道:
"好小子,果然有兩下子,果然什麼事都知道。"那語聲笑道:
"我是誰你可知道?"
鐵娃道:
"不知道。"
那語聲道:
"我大哥和我師傅是誰?"
鐵娃道:…-
"我也不知道。"
那語聲道:
"我心裡最想的一個人是誰?"
鐵娃歎道:
"我更不知道了。"
那語聲道:
"原來位什麼都不知道,原來你隻是個大笨牛。"鐵娃漲紅了臉,道:
"我……我也有幾樣知道的事。"
那語聲道:
"你知道什麼?哼,就連方才你大哥瞧的那封信,信上寫的是什麼?隻伯你都不知道,還說什麼别的。"鐵娃大笑道:
"錯了錯了,這下你可錯了,方才我大哥瞧的那信,信上面的十個字,我可全部都知道得清清楚楚。"那語聲道:
"我不信。"
鐵娃道:
"你不信?好,我告訴你,你聽着,那封信上寫的十個字是:東昌西城外,桑林……對了,桑林有紅燈。"那語聲笑道:
"好,算你也不笨,但我們在這裡聊天的這種小事,你若是也告訴你大哥,你大哥都要說你笨了。"鐵娃道:
"我知道:其實,我大哥就算說我笨,也沒關系,但是那……那個小公主,我可不能讓她說我。"黑暗中寂無應聲。
過了半晌,鐵娃忍不住又道:
"喂!你可聽見我說話了麼?……喂!你來陪我聊天的,怎地聊到一半,就不說話了?"黑暗中還是寂無回應。
鐵娃道:
"你再不說話,我可要過去了。"
他又等了半晌,果然大步走了過去,一雙鐵掌,就像是兩隻斧頭似的,分開了樹叢,樹叢哪有什麼人影?
鐵娃喃喃道:
"好小于,話末說完,人就溜了,你當我找不着你麼?……"一面嘀咕,一面大步搜尋了過去。
搜尋了半晌,果然瞧見有株樹下,坐着條人影。
鐵娃大笑道:
"果然找着了,你還往哪裡走?"
一步竄了過去,目光動處,突然驚呼一聲,倒退三步,站在那裡,競又被驚得怔住了。
熹微的天光,自林梢照将下來,照着那人的臉,這張臉肌肉痙攣,五官扭曲,眼殊子都似已突了出來。
鐵娃膽子雖大,但在這荒涼的暗林裡,驟然見着如此猙獰、恐怖的一張臉,也不覺駭然.
過了半晌,他總算已能說出話來。
他大聲道:
"你是什麼東西?是人是鬼,是死是活?"
那張臉動也不動,更不回話。
但鐵娃身後,卻有一人道:
"鐵娃,你在和誰說話?"
鐵娃如驚弓之鳥,大吼一聲,翻過身去,隻瞧見兩條人影并肩立在他身後,卻是小公主與方寶兒。
鐵娃驚喜交集,道:
"大哥,原來是你……幸好是你,否則鐵娃可真要瘋了。"寶兒奇道:
"莫非你瞧見了什麼?"
鐵娃道:
"大哥你瞧,那邊樹下。"
寶兒瞧了過去,也不覺為之一驚,但卻沉佳了氣,緩步走了過去,鐵娃跟在一旁,道:
"這人是死的還是活的?"
小公主道:
"隻怕已活不成了。"
突聽寶兒沉聲道:
"你瞧此人是誰?"
鐵娃道:
"莫非大哥你認得他?"
他話猶未了,小公主失聲道:
"呀,原來是他,我兩人追尋了半天,也未接到,卻不想他在這裡,他……他這是遭了誰的毒手?鐵娃又瞧了幾眼——方才他撅魂未定,哪裡敢仔細來瞧,此刻才瞧清了,不禁亦自失聲道:
"原來這就是方才那握着紅燈的人。"
寶兒與小公主已掠到樹下,隻見那人倒在樹幹上,不但面容五宮扭曲,手足四肢,亦都似已離了原形小公主很聲道:
"好毒辣的手段!"
寶兒俯着身子,仔細瞧了幾眼,喃喃道:
"怪了怪了!這倒怪了,這莫非竟是分筋錯骨手?"小公主冷笑道:
"你此刻才瞧出這是分筋錯骨手麼?"
寶兒道:
"我雖早巳瞧出,卻不敢相信,分筋錯骨手乃内家正宗的上乘功夫,據我所知,此刻天下江湖,也隻有武當、少林、峨嵋等内家正宗門派中有限幾人,能使得出此等功夫來,這……這卻又是誰下的手,這豈非令人難以置信"小公主冷笑道:
"内家正宗弟子中,難道就沒有心狠手辣的人?但願他還未死,我倒要問問他是誰對他下的毒手?"她俯身扶着那大漢身子,手掌動處,連拍了他十餘處穴道,那大漢身子一陣顫抖,四肢都蜷曲起來。
然後,他嘶聲慘呼一聲,竟果然醒了過來——這是一陣錐心刺骨的痛苦,他就是被這劇毒刺激得醒過來的。
娃瞧得渾身發毛,寶兒也是瞧得不忍,但小公主卻是神色不變,凝目瞧着這大漢,冷冷道:
醒來,張開眼睛。"
那大漢張開眼睛,瞧見了小公主,目中并未露出歡喜之意,反倒有些驚恐之色,顫聲大呼道:
我沒有說……我什麼都沒有說……"
寶兒心念一動,突然問道:
"那人要你說什麼?"那大道:
"我沒有說……我什麼都不說。"寶兒仍不死心,追問道:
"下手的人是誰?"
那大漢嘶聲道: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小公主微微笑道:
"好,你好生去吧!"
一掌輕輕拍下那大漢道:
"多……"
"謝"字還未說出,身子一挺,便自氣絕
鐵娃失色道:
"你……你也對他……"
小公主柔聲道,
"他反正快死了,與其活着受苦,倒不如落個痛快,我這是為他好呀,你難道都不懂麼?"鐵娃張口結舌,已氣得不知說什麼才好。
寶兒緩緩道:
"我本該早已猜到,那人既是内家正宗高手,卻對他施出如此酷刑,想必是要逼問他一件極為重要的事。"小公主笑道:
"如此又怎樣?"
寶兒道:
"如今我更已知道,你不但早已知道那人要逼問的是什麼,就連那人是誰,隻怕你都也已猜出來了。"小公主道:
"是麼?"
寶兒厲聲道:
"那人是誰?他要逼問的什麼?"
小公主冷笑道:
"你窮吼什麼?你一吼我就會告訴你麼?"
寶兒一把抓任她手腕,道:
"你說不說?"
小公主道:
"我偏偏不說,你又怎樣?"
寶兒跟睛蹬着她,她眼睛也蹬着寶兒,兩人你蹬着我,我瞪着你,過了半晌,寶兒終于長歎一聲,松開了手,道:
"你縱不說,總有一天我也會知道的……
小公主道:
"你就慢慢等着吧!"
突聽鐵娃在那邊呼道:
"來呀,還有一人在這裡。"
寶兒飛身趕去,隻見那邊草叢中倒卧着的,果然就是另一條大漢,四肢早已冰涼,也已死去多時。
鐵娃翻過他的身子,叫了一聲——這大漢七竅流血,竟是中毒而死,顯然他未等别人逼問,使已服毒自盡了寶兒暗歎忖道,
"火魔神門下,果然門規森嚴,是以這些人甯死也不肯說出秘密,由此亦可想見,這秘密必定關系重大的很。"鐵娃眼睛瞧着那屍身,口中卻在喃喃歎道:
"你們可真倒黴,一跟我們見過面,就死了,你們……"寶兒心頭突然一動,脫口道:
"呀!不錯。"鐵娃吓了一跳,道:
"大哥,什麼不錯?"
寶兒道:
"這兩人未見我們之前,倒也不甚驚慌,但見過我們之後,立刻就放足急奔,好像是早已知道有人要加害于他們。"鐵娃道:
"是呀!但……但這又是為什麼呢?"
寶兒道:
"隻因他們的對頭,本不知誰是火魔神門下,但卻知道火魔神門下,必定要與我連絡,是以便在暗中守着我們,是以他們與我相見之後,行藏便立刻暴露,不出片刻,便要遭别人的毒手。"鐵娃道:
"别人?……這些别人又是誰?"
寶兒歎道:
"我對這些人一無所知,但這些人卻想必對我的事知道得不少,否則又怎會知道凡是與我聯絡的人,必是火魔神門下。"鐵娃道:
"是呀!但這……"
寶兒截口道:
"還有一點,這些人我分手之後,方自向他們下手,由此可見這些人競似對我存有些顧忌之心。"鐵娃道:
"我知道,這些人想必是怕大哥的武功。"
寶兒苦笑道:
"事情哪有如此簡單……。
他至今總算已猜出,不但暗中出手的這些人,必定與他大有關系,甚至就連他們所要逼問的秘密,也和他關系非淺。
但直到此刻為止,他所知道,也不過隻有這麼多了,這些人是誰,所有逼問的是何秘密,他仍是一無所知。
他出神的沉思半晌,長歎道:
"東昌西城外,桑林有紅燈,此去東昌,這一路上咱們要倍加留意,瞧瞧究竟是誰在追蹤咱們?"但此刻他再留意,卻已嫌太遲了,隻因鐵娃已被人套出了秘密,别人已不必追蹤,便可知道他們的去向。
别人已可先在那裡等着他們。
東昌城,黃昏。
寶兒自東門入城,西門出城。
自從他們夜渡黃河之後,便已擺脫了那些慕名跟蹤江湖豪士,這一路上,寶兒實末發現有一人的行蹤可疑。
但仍不敢有絲毫大意,出城之後,更是步步留心,走了盞茶時分,夕陽晚照下,前面果然有一片桑林。
寶兒放眼四望,暮藹蒼茫,空郊無人,他深信自己的目力,他若瞧不見别人,别人也實難瞧得見他。
于是他暗中松了口氣,直奔桑林,隻見一縷炊煙,自林中袅袅散出,雞犬之聲,隐隐可聞。
這是一幅甯靜而平和的農村晚景,瞧不出有絲毫石樣的預兆,更瞧不出有絲毫殺機……
寶兒眼前仿佛已現出一幅安詳而美麗的圖畫。
桑林中的農夫,正坐在門前的竹椅上,一面悠閑的吸着扳煙,一面期待着他妻子正在為他忙碌的晚餐。
天真的孩子們,正在他身旁追逐着雞犬——天地間到處都充滿了幸福,每個人都是那麼滿足。
寶兒心頭的負擔,也似乎為之減輕了,他幾乎已志去這片甯靜的桑林,就是火魔神與他相約之地。
但就在這時,他卻瞧見了桑林裡的紅燈。
鐵娃脫口呼叫道:
"紅燈,紅燈就在那裡。"
寶兒苦笑道:
"我真不懂火魔神為何要選中這裡,為何偏偏要破壞這桑林中農戶們的安詳與甯靜,為什麼不讓人家好好的過日子。"小公主緩緩道:
"生活太甯靜了,也就會變得沒什麼意思……說不定這桑林中的農戶們,早就想找些刺激了哩!"寶兒苦笑一聲,穿林而入,隻見林木掩映中,半道竹籬,圍着三五所茅舍,半掩的柴扉前,正懸着盞紅燈。
一條花犬,躲在竹籬柴扉後,向人而吠,六七隻黃雞,悠閑的蹬步在小院中,啄食着地上的米粒。
炊煙自屋頂升起,飯香自屋内傳出——若不是那盞觸目的紅燈,寶兒真不敢相信火魔神相約的就是這裡-
他腳步仍放得極輕,似仍不敢驚挑這裡的中和氣氛,他立定決心,絕不讓這甯靜的桑林,變為兇殺之地。
三個人走到門前,那條花犬反而不敢狂吠了,卻夾着尾巴,瞪着眼睛,驚駭地瞧着這三個陌生人。寶兒輕咳一聲,"裡面可有人麼?"一陣風吹來,吹得那柴扉輕輕作響。
但半人高的柴霹中,卻寂無人聲。
寶兒提高聲音,又問了——次,門裡仍無回應。
鐵娃道:莫非不是這裡?"寶兒出不禁懷疑道:
"莫非這裡隻是湊巧有盞紅燈?"
小公主道:
"哪有這麼巧的事。"
她競一手推開了柴扉,揚長走了進去。
三間茅屋,迎門一間是小小的廳堂,正中一個小小的神龛,倚着一尊觀音大士,還有幅武聖關公的神像。
神龛前有張八仙桌子,桌子上放着三副碗筷,還有個竹校編的籠于,裡面罩着的像是有幾碗茶。
左門的一扇門,通向卧房,一張巨大而沉重的木床上,整整齊齊地疊着三兩床花花綠綠的棉被。
一陣陣飯香之氣,自後面一敞門裡傳了出來,爐火仍燒得"必剝"作響,房子裡充滿了溫暖。
這一切正都是最最平凡的農家晚炊時的景象,任何人都瞧不出有絲毫異狀,但是,這農家中的人呢?
沒有人,茅屋前前後後,再無半條人影。
這就連小公主都不兔有些驚奇詫異,寶兒自更猜不出那火魔神究竟在弄何玄虛,隻見小公主前前後後走了兩圈,不住喃喃自語道:
"難道他們還未來麼?"
隻有鐵娃,眼睛卻一直盯着那罩着幾碗茶的竹籠子,飯香陣陣,他肚子實已餓得咕咕直響。
到最後他終于忍不住了,一把揭開那竹籠子,突然嫁呼一聲,倒退兩步,連竹籠都跌落在地。
寶兒道:
"什麼事?"
鐵娃道:
"你瞧,你瞧,又是這些,又是這些。
竹籠罩着的,果然又有盤紅紅的鹦鹉舌頭,隻是這次又多了一大碗紅燒牛肉,兩隻肥雞而已。
寶兒瞧了瞧小公主,道:
"他們已來過了。"
小公主道:
"既然來過,想必未曾走遠。"
寶兒沉吟道:
"爐火猶旺,飯仍末進,顯見他們才走未久,卻走得甚是匆忙,他們為何要走?定到哪裡去了?"小公主道:
"你既猜不出,隻有等他們回來問了。"
寶兒道:
"他們會回來麼?"
小公主道:
"瞧見這些萊,我就餓了,咱們好歹吃了再說……他們既然還未見着你,你還怕他們不回來麼?"鐵娃柑掌大笑道:
"對,先吃了再說,這倒是個好主意。"
飯後,秋夜涼如水。
寶兒搬了張椅子,坐在門口,仰視着自林捎下的星光月色,心裡也不知想些什麼——也不知該想什麼?
他心思實是紛亂如麻,根本不知該從何想起。
隻見小公主手托着腮,倚在神憲前,凝目瞧着那尊塑造得并不精緻的觀音佛像,似已瞧得出神。
鐵娃卻用牛肉拌了碗飯,在喂那條花狗。
涼風習習,秋屋閃爍,星光自林梢下,灑得滿地都是珠玉,大地間彌漫着秋夜特有的甜香氣息。
寶兒靜坐在這甯靜的秋夜,靜靜的瞧着小公主,瞧着鐵娃,瞧着那整潔的茅舍,瞧着那滿地星光……
他眼前不知不覺又泛起了他方才幻想中的那幅圖畫,漸漸地他自己也仿佛溶入了那圖畫之中。
星光、茅舍、忠誠的友伴、美麗的妻子……這景象究竟是真?是幻?漸漸的,連他自己都分不清。
突然,一陣狗吠,打斷了他的遐思。
鐵娃道:
"小花狗,這麼好的牛肉飯,你不吃我可要吃了。"那花狗昂着頭,瞧着他狂吠,一雙狗眼睛裡,竟像是有着淚光。
小公主也回過身來,皺眉道:
"這些人難道都雷射了不成?怎地到現在還不回來?咱們隻怕已等了快要兩三個時辰了。"寶兒道:
"已有三個時辰。"
小公主道:
"他們若是再過三個時辰不回來,又當如何?"
寶兒道:
"這話本該我問你才是。"
小公主跺足道:
"死人!這些人,會到哪裡去了?"
突聽鐵娃笑罵道:
"小花狗,你不吃牛肉飯,卻要來吃我這件破衣裳,簡直是個呆子……"一面笑罵,一面已被那條花狗咬着衣角,拉進屋裡。
小公主喃喃罵道:
"人家都急死了,這呆子還有心情玩狗。"
寶兒也不理她,站起身子,踱了幾步,沉聲道:
"此事隻怕已有變?"
小公主道:
"有什麼變?除了你我之外,又有誰會知道這普通農家是我等相約之地?想來必定那些死人……"忽然,隻聽鐵娃在屋裡驚呼道:
"死人!死人!死人在這裡。"
寶兒、小公主一驚之下,飛身掠入卧房之中。
隻見那花狗蹲在床角,不住狂吠,鐵娃一手扯着床單,半俯着身子,石像般站在床前,競似又已驚得呆了。
小公主道:
"鬼叫鬼叫的,你是在幹什麼呀?"
鐵娃道:
"床下面……床下面……"
突然一擡手,将那張沉重的木床,整個擡了起來,床下,競赫然并肩倒卧着兩具屍身。
寶兒本當這兩具屍身必是這茅台的主人,但仔細瞧了一眼,隻見這兩人一身黑衣,濃眉闊口,雖然早已死去多時,但眉字間猶帶着生前的傈悍之色,哪裡會是普通的農家,顯然正是火魔神派來此間的黨徒。
這兩人手足懼已冰冷,但身上卻全無傷口亦無血迹,也瞧不出被内力震傷的痕迹,更非中毒而死。
寶兒俯下身子,這才發覺,兩人左胸心口之上,各各嵌着塊卵大的石子,塞住了創曰。
他一眼瞧過,便已瞧出這兩人竟是被人一劍穿胸,但在鮮血還未流出的刹那間,又彼人以石卵塞住了創口。
寶兒駭然道:"好快的劍,好快的身手。"
小公主道:
"我奇怪的隻是此地既如此隐密,為何還會被人發覺,競能趕在我們前面,下了毒手?這地方他們又是怎麼找到的?寶兒道:
"想必有人洩露了消息。"
小公主冷冷道:
"五行魔宮門下,死也不敢洩露消息的,何況,他們縱然有心洩露,也絕不會知道那信中約會之地."寶兒想到火魔神行事之慎秘,也知她此話絕不會假。
小公主語聲微頓,突又問道:
"那封信此刻在哪裡?"
寶兒道:
"便在我懷中……我瞧過之後,便仔細藏起,萬萬不緻被人見着。"小公主道:
"信上的話,你可告訴别人了麼?"
寶兒苦笑道:
"你想我會麼?"
小公主跺腳道:
"這是怎麼回事,我可也糊塗了。"
鐵娃一直垂着頭,臉也紅了,此刻終于忍不住嗫嚅着道:
"信上的話,我倒是說給一個人聽過。"
小公主聳然變色,道:
"你?你說過?說給誰聽了?"
鐵娃道:
"我也不知他是誰,我……"
當下結結巴巴,将那件事經過說了出來。"
小公主一手攏着秀發,一手撫着耳垂,果呆的瞧了鐵娃半晌,面上也沒有什麼表情,隻是輕輕長歎一聲,道:
"你真聰明。"
鐵娃隻當她必定要大罵自己一頓,哪知她卻隻輕描淡寫說出這四個字來,鐵娃反而呆了,道:
"你……你為何不罵我?"
小公主道:
"我為何要罵你?"
鐵娃道:
"我……我不是做錯了事麼?"
小公主淡淡一笑,道:
"我要罵的人,都是值得我罵的,像你這樣的人麼……"輕輕搖了搖頭,目光望到了别處。
她雖然頓住了語聲,但言下之意,可真比罵人還刻薄厲害得多,怎奈鐵娃說話從來不兜圈子——兜圈子,繞脖子罵人的話,他完全不懂。
鐵娃道:
"我這樣的人,你不舍得罵,是麼?……唉!但你越是不罵我,我的心裡越是難受,你就好歹罵兩句吧!"小公主雖有滿腹怒氣,此刻也不禁"噗哧"笑出聲來。
她終于帶笑罵了一句,道:
"笨牛……"
寶兒面色凝重,一直皺眉深思,此刻方自沉聲道:
"此人既精内家分筋錯骨手,劍法也如此犀利,偏偏對鐵娃和我的事,又如此清楚,他……他會是什麼人?"
第四十一章 破東瀛一刀
小公主仰首而望,沒有說話。
寶兒本也不望她說話的,語聲微頓,便又接道:
"他如此做法,搶先趕到這裡,仿佛是要截斷我與火魔神的聯絡,他下手之後,又将此地布置得毫無異狀,顯見乃是要費在此苦候,他便可有時間行事,幸得他時間倉促,未及将那兩具屍身運出,又幸得有這條花狗……"小公主忽然截口道:
"他如此做法,是為了什麼?"
寶兒沉吟道:
"他搶先趕到這裡,殺了這兩人,想必也是将這兩人身上那封密柬奪去,又搶先一步,趕往下一站了。"小公主冷笑道:
"天才兒童,你還有何說麼?"
寶兒道:
"他對我似乎并無惡意,是以細不與我正面接觸,他如此做法,似乎隻是為了要阻止我為火魔神做事。"突然擡頭,接道:
"是麼?"
小公主目光一亮,道:
"你說到現在,總算才有些意思了,但……但他為何要百般阻止于你?這其中又有什麼緣故?"寶兒道:
"這其中可能有兩個緣故,第一……他是火魔神之仇家,自不願有任何相助火魔神的出手。"小公主颔首道:
"第二個呢?"
寶兒道:
"第二……此人也可能是為了不願我為此消耗體力,好留着與白衣人一戰,是以才百般阻止于我……"語聲微頓,緩緩接道:
"此人如此行事,若算是為了這第二個緣故,那麼他究竟是誰,我便可隐約猜出一些端倪了。"小公主立刻睜大眼晴,道:
"你說是誰?"
寶兒微笑着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在這本該垂首喪氣的時候,他卻反而微笑了起來,這笑容中雖然大有深意,大有文章。
小公主自然奇怪,但她也知道寶兒既然不說,她是再也休想問得出來的了,索性賭氣扭轉了頭,睬也不睬他。
鐵娃眼珠子轉來轉去,突然大聲道:
"我不管這人是誰,也不管他究竟是為了什麼才做這樣的事來,我隻要問大哥,現在咱們該怎麼辦?要往哪裡走?"寶兒道:
"咱們隻有等着。"
鐵娃着急道:
"等着?等到什麼時候?"
寶兒微笑道:
"你着急什麼?着急的該是别人呀?現在是别人有求于咱們,又不是咱們求他,反正咱們去不去白水宮,都沒什麼關系。"他口中對鐵娃說話,眼睛卻在瞧着小公主。
小公主似乎全沒瞧他一眼,口中卻道:
"你瞧我作甚?瞧我也沒用。"
寶兒道:
"這倒怪了,你末瞧我,怎知我在瞧你?"
小公主默然半晌,突然跺着腳,扭轉頭,嬌嗔道:
"不錯,我是在瞧你,我雖然扭着頭,故意裝着不睬你,其實卻在偷偷的瞧你,瞧你這個大美人兒。"寶兒笑道:"過獎,過獎。"小公主道:
"但你卻也莫要得意,你若以為我知道此刻該怎麼辦,你就錯了,老實告訴你,此刻該往那裡走,我完全不知道。"寶兒道:
"你真的不知道?"
小公主道:
"五行宮究竟在哪裡?這本是江湖中一個極大的秘密,江湖中幾乎人人都知道有五行宮,但去過五行宮的有幾個?"寶兒道:
"這……這倒是連一個都未聽說過。"
小公主道:
"火魔神此番不肯一次說出路途,既非故弄玄虛,更不是自己找自己的麻煩,隻是生伯你知道那地方後,将秘密洩露出去。"寶兒道:
"不錯,這我已猜到了。"
小公主道:
"但你要到五行宮去的事,卻已非秘密,江湖中便有人算定了火魔神必定要指點你路途,是以就用盡各種手段,将傳訊于你的人擄去,為的也不過是要逼他們說出五行宮的所在之地,這也許根本就不是為了要攔阻于你。"寶兒道:
"是的,是要攔阻于我"
小公主道:"你定要說那人是為了要攔阻于你?"寶兒道:
"不錯,那人若隻是為了要知道五行宮的所在之地,便不妨在後面悄悄跟蹤着我。又何苦花那麼大氣力?又何苦定要搶在我前面?"小公主眼波流轉,緩緩點頭道
"這話也不錯……"
鐵娃突然大聲道:
"奇怪!奇怪!"
小公主道:
"你這呆子,又在奇怪什麼?"
鐵娃道:
"你們說來說去,說得好像人人都巴結着要想去五行宮似的,但那五行宮又不是什麼好玩的地方,别人為什麼要去?"小公主道:
"五行宮非但全不好玩,而且縱然有人能去了,也休想能活着回來,但别人還是搶着要去,這……"她眼角瞟了瞟寶兒,接道:
"這是為了什麼?你可知道?"
寶兒道:
"五行魔宮中之青木主人,昔日本是天下綠林之盟主,積年所得的财寶,數目必定十分驚人。"小公主道:
"不錯,人為财死,鳥為食亡,這的确是原因之一,但……但除此之外,還有别的原因,你知不知道?"寶兒沉吟半晌道:
"我記得曾經聽人說過,金河王手下的黃金魔女們,一個個都是絕世的美女,而且還……還……"而且還怎麼,他競說不下去了,隻因那"黃金魔女"們非但俱都年貌美,軀體購娜,而且還都有一身媚骨,一身媚術,"一經交接,欲仙欲死,這就是江湖中人對她們的傳說。在小公主面前,這種話寶兒自然說不出口。他雖末說出,小公主臉卻已紅了,輕輕啐道:
"不想你踏入江湖還沒多久,江湖中的鬼名堂,你卻已知道了不少,原來你……你也不是個好東西!"寶兒道:"這……這我是聽人說的,你既然問……"小公主道:
"好了!好了!算你又說對了,江湖中的确有些人别的膽子沒有,色膽卻不小,但……但還有呢?"寶兒道:"有财有色,這還不夠麼?"小公主道:
"哼!你既然什麼都知道,為何不知道這财、色兩字所能吸弓!的不過隻是江湖中下三流的角色而已,稍為高明一點的角色,又怎會為了這幾兩銀子,幾堆死肉去花這麼大的心思?"寶兒道:
"他們卻又為的是什麼?"
小公主冷笑道:
"你難道就未聽說過,戌土宮主人,昔年本是風雅之士,戌土宮收藏的名畫古董,無一不是精品,而火魔神煉制火藥之術,更是天下無雙,這兩樣東西連皇帝老兒都曾為之動心,隻可惜皇帝大内中養着的那一群禦用武士們,聽見五行宮三字,頭就疼了,哪裡還敢動手?"寶兒笑道:
"不錯,珠寶美女,究竟還都是人間易得之物,的确比不上成土宮的珍藏,更比不上火魔神的秘術。"小公主道:
"但真正的尖頂人物,看上的不還是這些。"
寶兒奇道:
"那又是什麼?"
小公主道:
"他們看上的,是你的丈母娘。"
寶兒更奇道:
"我的丈母娘……哦!你是說水……水……"
小公主冷笑道:
"你本是水天姬的小丈夫,你莫非忘了麼?"
寶兒苦笑道:
"我……這……"
鐵娃卻已拍掌笑道:
"對了!對了!你不說我倒險些忘了,我大哥和我相見的頭一天,像是就跟我說過這件事。"寶兒雖早已在瞪着他,但他還是笑得合不攏嘴。
小公主冷冷道:
"看來你這是忘不了的,水天姬既然是你的大妻子,白水宮主人自然便是你的丈母娘了。"寶兒苦笑道:
"這又怎樣?"
小公主道:
"看來你當真是孤陋寡聞,競連你丈母娘的事都不知道,告訴你,位那丈母娘,昔年本是天下第一美女,武林中當真不知有多少人,曾經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隻要她能對他們笑一笑,叫他們去死都是心甘情願的。"寶兒道:"但……但現在……"小公主道:
"你是說她現在已老了,是麼?"
她不等寶兒答話,便又接道:
"你錯了,她現在還:是一點也不老,反而比十幾年前更迷人,再加上她這十幾年來,從未在江湖中露過臉,于是江湖中就更覺得她神秘,更有吸引之力……江湖中拚了命想見她一面的,當真不知有多少。"寶兒唯有長歎,什麼話也說不出了。
鐵娃忽然道:
"好!就算那五行宮所在之地隐密得不得了,就算别人都不知道,但你……難道連你也不知道?"小公主道:
"我也不知道。"
鐵娃道:
"我不信,你明明也是自五行宮出來的,怎會不知道?"小公主默然半晌,悠悠道:
五花紫骝馬,香雲寶蓋車,珠簾重重密,不見簾外路。"鐵娃瞪大了眼睛,道:
"你再說一遍,我沒聽清楚。"
寶兒歎道:
"她是說她出宮之時,一路都在坐車,車簾重重,她根本瞧不見路,是以她也不知道五行宮究竟在何處?"鐵娃道:
"哦!原來他們連你都不放心。"
小公主昂起了首,大聲道:
"他們怎會不放心我,他們隻是怕我走路累着,是以特地準備了舒服的馬車給我坐,那種車呀……哼!你一輩子都沒坐過。"鐵娃大笑道:
"你嘴巴雖硬,心裡想必還是知道的,人家表面上雖是對你好,其實,根本還是拿你當外人,連路都不讓你知道,你還為他們賣什麼命?"他說的話,每旬都平常得很,但最平常,最簡單的話,往往也就是最直接,最尖銳的話。
這傻頭傻腦的莽漢,幾句話競将千靈百巧的小公主說得呆住了一時之間,也不知鐵娃究竟是真傻還是假傻。
鐵娃喃喃道:
"如此說來,咱們當真隻有在這裡等着了,但這要等到什麼時候呢?大哥,你倒是想個法子呀!"寶兒道:
"這……"
突然,也不知從那裡傳來一聲輕咳,這咳嗽的聲音又輕又短,但不知怎地,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這咳嗽的聲音本來平常的很,但又不知怎地,這平平常常的一聲咳嗽裡,競似包含着許許多多極不平常的意昧,像是示警,又像是挑戰!
寶兒語聲立時斷了,小公主眼睛射出了光。
鐵娃道:
"什麼人咳嗽?"
門外,遠處,有人道…
"方少俠可是在這裡?"
鐵娃喜道:
"來了來了!不用等了。"
搶先沖了出去,隻瞧見——
門外,遠處,林木陰暗中,卓立着一條人影。
這人影槍一般筆直地站在那裡,由頭頂到指尖,全無絲毫動彈,林木的陰影,濃濃地籠罩着他,既瞧不見他面目,更瞧不清他表情。
但不知怎地,在這模模糊糊,蒙蒙胧胧,動也不動的人影身上,卻似散發着一股殺氣,濃重的殺氣!就連鐵娃這樣的人,瞧見這人影也頓住了腳,被那濃重的殺氣逼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夜極深,大地極靜。
風中葉,葉的飄動,以及星光蟲聲……天地間所有的一切,全都似在這殺氣中凝結了。
這是不平凡的殺氣!
不平凡的殺氣,自然必定是自不平凡的人身上發出來的。
寶兒沉聲道:
"你是誰?"
那人面上射出了一絲光,是目光——他直到此刻,才睜開眼睛,但卻還是沒有動,沒有說話。
那條黃犬已被這突來的異樣沉默顯得全身聳立了起來——聳立着耳,聳立着尾,像是旗杆一樣。
目光一閃,黃犬突然狂吠,狂吠着沖了過去。
寶兒失聲道:
"狗兒,站住!"
但是他話還未說出,眼前有白光一閃,黃犬已血琳淋地分成兩半了,隻留下那凄厲的吠聲,凄厲艙殘屍,飄渺在木時間。
殺氣!無論大畜,都不能撄其鋒!
鐵娃呆了,心裡雖然想罵這人怎地連狗都要殺,但嘴裡他舌頭競似有些硬了,一個字也罵不出來。
黑暗人影的手掌中,已多了一柄長刀。
這與其說是刀,倒不如說是一柄長劍,由刀柄,至刀尖,筆直如天,全沒有一絲一毫曲度。
但這還是刀。
刀是單鋒,并非雙刃。
寶兒目光凝注這柄刀,目中射出了敵忾之光。
他凝注良久,方自沉聲道:"好刀!"
那人道:
"好刀!"
寶兒道:
"五虎斷門彭家刀,刀身略寬,山西太行快刀丁,刀身略短,除此以外,刀身均有曲度。"那人道:
"不錯!"
寶兒道:
"此刀非中土所有。"
那人道:
"此刀并非中士所有。"
寶兒眉梢一陣顫動,厲聲道:"此刀來自東瀛。"那人道:
"此刀來自東赢。"
寶兒大喝一聲,道:朋友是誰?"
那人縱聲而笑,縷步而出。
星光下,隻見他一身緊身黑衣,頭戴黑布罩,隻留下一雙眼睛在外面,目光雖閃爍生光,但眼睛并末完全睜開。
寶兒再次喝問,道:朋友究竟是誰?"
那人長笑道:
"既非新交,亦非敵友,問我姓名,你也不識。"寶兒道:
"你來此有何見教?"
那人笑聲突頓,一字字緩道:
"東瀛放友,托某家帶來一刀,奉贈閣下。"
寶兒聳然道:
"白衣人?"
黑衣人道:
"不錯,就是他!"
夜更深,大地更靜,殺氣也更重。
這非凡的殺氣,也許并非是自這黑衣人身上發出來的,隻因他此刻已是那東海白衣人的使者。
他的人雖平凡,刀雖平凡,但這柄刀上帶着有白衣人的一招,于是刀上便有了驚人的殺氣。
這殺氣原來是自這柄刀上發出來的。
刀上帶着的,必定是銳不可當,驚天動地,足以震懾江湖的一招!此刻,這柄刀,刀尖正斜斜指向方寶兒。
但方寶兒面上,卻連方才現出的那一點驚悸之色都沒有了,目光變得異常的澄清,面色更是出才的平靜。
他目光凝注着那柄刀,鐵娃與小公主卻凝注着他。
小公主凝注着方寶兒,面色競也變了,那種狡黠的譏諷,聰慧的輕慢之色,此刻競變得十分沉重。
一種混合着敬畏、贊美,也包含着嫉恨的沉重。
她眼睛裡瞧着的,本是她心目中摯愛着的人,但她卻不能忍受她所愛的人比她更強,更聰慧。
隻見方寶兒談淡一笑,道:
"東海白衣人既有一刀交閣下帶來,這一刀想必珍貴異常,方某自當拜領,隻是,白衣人怎知世上有方寶兒,卻令在下不解?"黑衣人道:
"這一刀并末指明要帶給你。"
寶兒笑道:
"如此說來,這莫非是閣下的寵惠?"
黑衣人道:
"這一刀由白衣人賜交,本令我帶給中士武林中之最強高手,一年來,我周遊江湖,所會的武林名人,也有不少,但配得上來接這一刀的,我卻未曾見着一個,是以這一把刀才會留存至今。"寶兒道:
"如此說來,這一招江湖中還無人見過?"
黑衣人道:
"非但中土江湖無人見過,普天之下,能識得此招的人,隻怕……哼哼!還不會有第三個。"寶兒道:
"此招乃白衣人自創?"
黑衣人道;
"正是。"
寶兒突然一整面色,躬身一劄。
黑衣人冷笑道:
"閣下為何突然多劄?莫非是想要我将這一刀再帶回去?"寶兒笑道:
"閣下千裡而來,方某怎能要閣下徒勞往返,在下這一劄,隻是敬助閣下,必是位不世的英雄。"他語聲微頓,不等别人答話,便又接道:
"白衣人既将此等絕招秘術,交給閣下,對閣下想必信任得很,閣下既能被白衣人所重,寶兒又何敢相輕。"黑衣人道:
"好,紅粉贈佳人,寶劍贈壯士,在下這一刀,能交給閣下這樣的人物,也算不虛此行了。"寶兒道:"不敢。"黑衣人道:
"我也敬你是個英雄,是以還有兩句話要告訴你。"寶兒道:
"但請賜教。"
黑衣人道:
"這一刀雖然鋒利無雙,但卻絕非天衣無縫,白衣人自己,也知此招還有一個破解之法……"寶兒道:
"哦!如此……"
黑衣人冷冷截口道:
"但你也莫要高興,此招破綻,微之又微,此招之急,快如雷電,一見刀光,招已臨頭,你縱是絕世之才,隻怕也未必能在那快如電光火石的一刹那間,尋出那唯一破解之法。"鐵娃突然大聲道,
"你怎知我大哥不能?"
黑衣人隻作不聞,自管接道:
"還有,這一招既出,必見血光,必有命喪,你若不願接這一招,此刻說出還來得及。"寶兒微微一笑,道
"在下卻之不恭。"
黑衣人道:
"好!
寶兒抱拳道:
"請!"
刹那間,所有的言語、聲音,全都寂絕,所有的表情、動作,全都停止,四個人仿佛變成了四尊石像。
寶兒抱拳的手,還未完全放下,左手還停留在"左乳泉穴"的下方,右手也還停留在"氣血囊"之旁。
這兩隻手到了這裡,便突然停止,再也不敢有一絲一毫的移動,隻因對方那一招,已呼之欲出,他若有任何一絲移動,都可能造成殺身之禍。
但此刻,這兩隻手左右相距,約有一尺,隻要是稍有武功根基之人,都可看出,這姿勢實是空門百露。
小公主暗歎付道:"方寶兒呀方寶兒!你怎敢如此大意?此刻你這架勢,全身上下空門至少有三四十處之多,縱是平平凡凡的一招,也可将你擊倒,何況……何況這不見的一刀,看來今日你是在劫難逃的下,"她一面恨不得寶兒快些被人擊倒,一面又在為寶兒擔心——她心意究竟如何?這可連她自己也分不清。
鐵娃暗喜付道:"我大哥究竟不傀是我大哥,隻有他才能擺得出如此奇妙的架勢,也隻有他才敢擺得出如此奇妙的架勢,普天之下,隻伯再也沒有人能擺得出比這空門再多的架勢了,而空門越多,别人就越不知該從何處進擊,這豈非和一個空門也沒有的架勢差不多……不,簡直比一個空門也沒有的架勢還高,嘻嘻!哈哈!妙呀!妙,當真是妙不可言!"他和小公主兩人之間的想法,竟是如此不同,隻因他往往能由最簡單,最直接的路途去想。
而小公主的思路卻太多,太複雜。
小公主委實是"太"聰明了。
這今人室息的靜止,直延續了将近半個時辰。
鐵娃的手腳都已發麻了,但卻動也不敢動——連旁觀的人都不敢稍有動彈,何況方寶兒。
小公主忖道:"奇怪,這人怎地還不動手?難道他這是故意在折磨寶兒?讓寶兒多受些痛苦……難道他明知自己一擊之下,寶兒必死,是以不忍出手?"她越想越複雜——明明簡單的事,被她一想,也變得複雜了,隻是,她還是比别人強股一籌。
她終于自複雜中想出了結果。
"哦!是了,寶兒這架勢委實空門太多,他競不知道該從哪一處出手,是以一直猶豫不決,呀!這樣,痛苦的反而變成他自已了,妙!這倒是真妙。"突然間,刀光有了移動。
黑衣人雙手握刀,身子競緩緩轉動,他以左足作為中心,身子旋然而轉,轉動得竟是出奇的緩慢。
長刀,随着他身形的轉動,劃出了個圓弧。
這轉動,這圓弧,竟是出奇的優美,美得令人目眩神迷,意為之奪,美得令人幾乎透不過氣來。
若非親跟見到,誰也難以相信這平平常常的一轉,竟會有如此驚人的美,如此攝人的魅力。
四下無聲,更無音樂。
但這一轉,卻仿佛是在曼舞,仿佛是舞中之精粹——哦!是了,靜寂,可不本就是音樂中至高的節奏。
這一轉,正是踩着天地間至高的節奏,在那無聲的韻律中,舞出了天地閻最優美的姿勢。
小公主、鐵娃都已瞻得癡了。
這一轉之後,黑衣人的身子與長刀,便似已化而為一,連接配接成一個不可破解的整體。
然後,突然間。
刀光顫動,不知怎地,競已化做一片光幕,聞電殷擊向方寶兒——這一刀是擊向方寶兒哪一個部位?誰也瞧不出。這是快如白駒過隙的一刹那!
長刀,帶起了風聲,像是野獸的呼嘯——
小公主與鐵娃,隻見眼前人影一閃——隻是一閃,刀風、光影,便又奇績般完全停頓。
方寶兒與黑衣人所站立的地方,已互相換了個部位。
黑衣人掌中長刀高舉,方寶兒左掌護胸,右掌卻如展翅般向後伸出,兩人背對背,仍然石像般站着,誰也不動。
是誰勝了?是誰敗了?
靜寂又加上懸疑,懸疑的靜寂,更令人窒息
也不知過了多久——似很短,又似很長。
黑衣人終于吐出口濁重的長氣,道:
"好招……"
兩個字還未說完,身子軟軟的倒下。
寶兒勝了!
鐵娃大喜呼道:
"大哥勝了……大哥勝了……"
寶兒翻身一掠,掠到黑衣人身前,惶然道:
"閣下怎樣了?"
黑衣人縱聲慘笑道:
"怎麼了?敗了……敗了……敗了"…敗了…
他一連說了四句"敗了",聲音越來越是微弱,越來越是悲慘——笑聲,也早已完全停頓。
寶兒咬一咬牙,突然撕開了黑衣人的衣襟——星光之下,隻見黑衣人堅實的胸膛,競已塌下了一片。
原來方才兩人身形交錯時,寶兒右掌反揮,擊上了黑衣人的胸膛,這一掌雖無掌印留下,卻已使黑衣人脅骨完全碎裂。
這是何等驚人的掌力!
寶兒摻然垂首,道:
"在下失手……這一掌……這一掌太重了!太重了……"他說"太重了"隻因他深知這黑衣人已絕無活命之望。
黑衣人卻道:
"這……怪不得你。"
寶兒道:
"怪我……是要怪我,我與你無冤無仇,本不該……"黑衣人輕叱道:
"咄!這怎能怪你?你明知這本是我逼你不得不如此……本是我逼你施出殺手的……"語聲又漸漸微弱,突然慘笑道:
"其實,這也不是我逼你的,隻是那一招逼你的,我豈非早巳說過,這一招施出,必見血光,必有命喪!"寶兒栗然道:
"你……你莫非早已知間道,這一招……"
黑衣人截口道:
"不錯,我早已知道,隻要這一招施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這其間本就全無選擇之餘地。"寶兒道:
"那……你又何苦為了别人之事,以自己性命相搏?"黑衣人摻笑道:
"白衣人傳我此招之前,便已說過,世上若無人能破解此招,我便可以縱橫江湖,若有人能破得此招,我便要身殉此招……我考慮許久,終于接受,這本是我心甘情願,又怪得了誰?"寶兒驚然良久,黯然道:
"以大好性命,為區區一招殉身,這……這值得麼?"黑衣人道:
"你說值得麼?"
寶兒又默然許久,長歎道:
"不錯,這一招确足可驚天地而泣鬼神,遺憾的是,這一招的殺氣,端的未免太重,唉!若非殺氣太重,我便無法破解了。"這句話,正又包含着武林道中至深至奧的哲理。
黑衣人咀嚼良久,額首道:
"不錯,不錯……殺氣太重,失之過剛,刀風剛銳,必有破隙……"突然大喝一聲,接道:
"但世上除了你方寶兒之外,還有誰能破得這一招?"小公主冷冷道:
"那也未必。"
黑衣人厲聲道:
"未必?你可知這一招的來曆?"
小公主仰首向天,道:
"難道你知道?"
黑衣人道:
"你可聽說過少林三絕手中的一怒殺龍手?你可聽說過昔年柳大俠仗以威震江湖的盤古一斧開天地?"小公主道:
"聞得這兩招,乃是天下武林中,最最霸道的兩招,但……這兩招與你那一招又有何關系?"
第四十二章 等白衣人來
黑衣人不答,又自接道:
"你可還聽說過,東瀛武功三大流派,北昌具教之一流太刀中,有一招‘迎風一斬?"小公主冷冷道:
"我雖末聽說,但這一招想來必定就是東瀛武林中,最最威風,最最犀利的一招了,是麼?"黑衣人道:
"正是!我方才使出的那一招,正是白衣人将這三招中之精粹,融而為一……那一招的威力,你末當其鋒銳,又怎能想象其萬一。"他掙紮着說了這麼些話,顯然已将體内殘存的潛力都已使盡,此刻一停住了嘴,便直是喘氣。
他不說話,寶兒和小公主也都不說話了,鐵娃更是無話可說,三個人的眼睛,卻都在眼睜睜的瞧着他。
寶兒瞧着他被自己打碎的胸骨,神色間頗為惋借、傷感,小公主瞧着他的一雙眼睛,神情間似是有些懷疑,似是想發現些什麼。
鐵娃卻在瞧着他腰帶上系着的一樣東西,瞧得眼睛都發直了,面上更充滿了好奇之色。
這東西本也有些奇怪,驟看像是個裝水的水壺,但這水壺上又打着無數個針孔般的小洞。
此刻四下靜寂無聲,但這水壺般的東西裡,卻不時有"撲落、撲落"的輕微聲音傳出。
是什麼東西在響?鐵娃搜出心思,也猜不出。
突聽小公主輕喚一聲,道,
"不錯,一定是他!"
寶兒道;
"你說什麼?誰是他?"
小公主也不答話,卻突然彎下腰,一把掀開了這黑衣人的面幕,露出他那張已毫無血色的臉。寶兒失聲呼道:
"是你……怎會是你?"
這黑衣人竟是一别七年,從無消息的鐵金刀!
寶兒雖然早覺他的身形,神情很像一個人,但自從昔年嶽陽樓後,便從未見過此人,一時自然想不起他來。
嶽陽樓,那已是六七年以前的事了,寶兒想起自己和小公主在五色帆船中,垂簾後偷看這"廣州卧虎刀"求紫衣人傳授武藝的往事,更是宛如隔世。
小公主瞧着鐵金刀,道:
"奇怪麼?我竟認得出你。"
鐵金刀慘笑道:
"在下的确有些奇怪……在下雖知道姑娘乃是紫衣侯爺的千金,但卻委實想不起姑娘幾曾見過在下?"小公主笑道:
"告訴你,那天鈴兒姐姐傳給你破解蟠龍鈎那招乾坤破天式時,我和……他,就是在簾子後見過你了。"鐵金刀歎道:
?不想姑娘至今還記得住。"
小公主道:
"自然記得住,隻要被我瞧過一眼的人,就算化成灰,我還是認得的。"橫眼瞟了瞟寶兒,冷笑接道:
"非但人,就算是一句話,我也永遠不會忘記的。"寶兒忍不住問道:
"什麼話?"
小公主仰起臉,不再理他,心中卻低語:"别人都說我永遠不及你,我難道真的不及你麼?我遲早總要你死在我手上!"就為了這句話,什麼事都是為了這句話,雖然她若殺了寶兒,她自己也不想活了,但那卻是另外一件事。
世上最最糾纏不清,難以分解的兩件事,就是愛與恨!
寶兒歎了口氣,望着鐵金刀,望着這已将死在自已手下的人,新愁舊事,不覺一齊湧上心頭。
一時間,他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隻得苦笑道:
"在下永遠不會忘記,鐵……鐵大俠與那蟠龍……"鐵金刀慘烈一笑,道:
"好教方少俠得知,鐵某與那蟠龍鈎的事,如今總算已成過去了"寶兒道:
"過去了?莫非兩位已将仇恨化解?"
鐵金刀道:
"蟠龍鈎終于已死在鐵某手下!"
寶兒動容道:
"你……你…,一"
鐵金刀閉起眼睛,一字字道:
"鐵某就是用方才那一招殺死了他,卻不想自己也死在這一招下,這一招殺了他,也殺了我,這……這……這……豈非好極,若非世上有這一招,他不會死,我也不會死。"說到這裡,他面上肌肉抽搐,也不知是哭是笑。
寶兒慘然道:
"原來……原來你是為了一心想勝過蟠龍鈎,才接受白衣人這一招的。"想到江湖人的意氣之争一至于此,他心頭不禁競泛起一般寒意。
鐵金刀歎道:
"紫衣侯仙去,江湖再無良師,于是,我便遠赴東瀛,找了半年,總算找着了白衣人,求他傳我緻勝之術。"寶兒道:
"他竟會答應你,這倒是出人意外。"
鐵金刀道:
"他起先非但全無應允之意,反而對我百般譏諷汕罵,但不知怎的,他又在一瞬之間改變了主意。"寶兒沉吟道:
"一瞬間改變了主意?是什麼事令他改變了主意?"在江湖中,每個人都像是浮萍一樣,偶然相遇,又稗然分離,相遇與分離,往往不是自己做得主的。
寶兒與鐵金刀的遇會聚散雖奇,在江湖中卻也是常見的事,隻是在寶兒與鐵,總覺另有一番滋味。
尤其是寶兒,傷及故人,能不傷感?
但鐵娃,什麼事都不管,什麼事都沒聽到,眼睛還是在瞪着那匣子,突然俯下身去一把将匣子扯了下來。鐵金刀面色驟變,嘶聲道:"放下……放下……"鐵娃卻遠遠跑了開去,笑道:
"你莫小氣,我瞧瞧就還你。"
鐵金刀道:
"瞧不得……這匣子千萬開不得!"
鐵娃道:
"瞧一眼有什麼關系?這裡面的東西又不會被我瞧飛了。"一面說話,一面笑,一面打開了匣子。
他這句話還未說完,匣子已開,他這句話剛說完,"撲翅"一聲,匣子裡的東西真的飛了。
這一下,鐵娃倒當真果住了,仰頭去瞧,隻見一點白影箭一般沖上雲霄,轉眼便瞧不見了。
鐵娃驚叫道:"鳥!一隻鳥,這人身上競帶着隻鳥!鐵金刀滿面驚慌之色,顫聲道:"這……這不是鳥,是鴿子。"鐵娃道:
"鴿子飛了也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最多……最多我賠你一隻就是了。"寶兒與小公主見到鐵金刀竟為隻鴿子如此失色,心裡也不覺大感奇怪,小公主忍不住道:
"這鴿子難道有什麼靈異?"
鐵金刀道:
"沒有……唉!沒有。"
小公主道
"這鴿子身上難道帶有什麼寶物?"
鐵金刀嘲聲道:
"不是……都不是!"
小公主道:
"既然都不是,你緊張什麼?"
鐵金刀雙睛似已凸出,瞧着那白鴿飛去的方向——東方,滿面俱是悲傷慘黯之色,喃喃道:
"鴿子一去……白衣人就要來了。"
小公主皺眉道:
"這是什麼話?"
她雖末聽懂鐵金刀的話,卻已從鐵金刀的目光中,瞧出了不祥的預兆,面色也不禁為之改遇變。
鐵金刀道:
"我臨走的時候,白農人将這隻鴿子交給了我,叫我若是遇着能破那一招的人,就将鴿子放回……鴿子一去,他就要來了。"寶兒道,
"鴿子若是不去呢?"
鐵金刀道:
"鴿子不去,就是說那一招在中土已無敵手,他傳我的一招,已可打遍天下,那麼,他還來作甚?他若不來,武林便可免去一劫了。"寶兒聳然動容,小公主卻道:
"你為了要使武林兔此一劫,是以雖然答應了白衣人,卻決定不将鴿子放回……是麼?"鐵金刀長歎道:
"如此做法,我雖失信于白衣人,卻可挽救不知多少同道的生命,這也算值得的了。"小公主冷笑道:
"你若真的有這般好心,為何又要将這鴿子帶在身邊?你早就該将它殺來吃了,炸鴿子的滋昧,蠻不錯的呀!"鐵金刀慘笑道:
"我本想我若死了,别人的生死,與我又有何幹系?就讓白衣人來血洗中原,又有何妨?但……但此刻,我真的要死了,在臨死前一刻,也不知怎的我的想法竟突然變了。"小公主目光凝注着他,良久良久,終于也輕輕歎息了一聲,回過目光,微微額首,幽幽道:
"不錯,一個人在臨死之前,想法往往會改變的,就算是大奸大惡的人,他在臨死之前,也會做出件好事來。"鐵娃一直呆呆的聽着,此刻突然反手一個耳光,刮在自己臉上,跟淚瞬即流了下來,大聲道:
"是我該死,是我該死……"
撲地跪倒在寶兒面前,嘶聲道:
"大哥,鐵娃該死,打死鐵娃算了。"寶兒卻搖頭歎道:"這也怪不得你。"鐵娃道:"怎怪不得我?我若不将那鴿子放走,白衣人就…。"寶兒截口道:
"你縱不将鴿子放走,白衣人還是要來的。"
鐵金刀道;
"莫非方少俠你還信不過我?"
寶兒歎道:
"并非我信不過你,隻不過我已瞧破了白衣人此舉的用意。"鐵金刀道:
"他此舉是何用意?"
寶兒仰視蒼穹,緩緩道:
"他創出這一招後,還不知此招是否有破綻,也拿不準破綻在何處,是以便拿你作為試金石。這也就是他傳你此招的用意,否則以他的孤僻之性,又怎會将自己心血創出的一招傳授于你?"鐵金刀黯然道:
"不錯……不錯……"
突然圓睜雙目,大呼道:
"不錯……不錯!"
寶兒道:
"你可是又想起了什麼事?"
鐵金刀道:
"他将鴿子交給我時,曾将一條絲箋縛在鴿腳之上,我無意中瞟了一眼,也曾瞧見那絲箋上寫着兩個字。"寶兒急急問道:
"什麼字?"
鐵金刀歎道:
"脅下,他寫的就是脅下兩個字。"
寶兒默然良久,仰天長歎道:
"這就是了,此人究竟不愧是武學中的絕世奇才,早已算出此招的破綻必在脅下,隻是還拿不準而已。"鐵金刀道:
"鴿子一回去,他便可拿準了。"
寶兒苦笑道:
"不錯,這才是他為何要你将鴿子放回的本意……他早已傳書中原,花朝必來,又怎會失信于天下人,鴿子不回去,他也是要來的。"聽到這裡,鐵娃破涕為笑,道:
"如此說來,這真的不怪我鐵娃了。"
他性情率真,要哭就哭,要笑就笑,别但人那有他如此坦蕩的心田,懼是心情沉重,默然無言。
隻聽鐵金刀呼吸漸漸粗重,嘶聲道:
"他既已知道此招破綻是在脅下,以他的智慧,定必可想出破解之法,而我……我卻自白的做了他的試金石,我……我不但害了自已,也害了别人,我……我為何要做出這種害人害己的事來……"他語聲越說越是嘶裂,神情也越說越悲憤。
說到這裡,突然以手捶胸,大呼道:
"我死的好冤……好冤……"
"砰"的一聲,他以最後的一點餘力,一掌擊向自己的胸膛上。就隻這"砰"的一聲,他生命便告斷絕!
他為何要死,隻不過是意氣、虛名-…
殘夜,天地間充滿了死亡的氣息。
小公主凝目方寶兒,突然問道,
"他這招的破綻,莫非真的隻有這一處?"
寶兒道:
"不錯,他此招唯一的破綻,便在脅下,這一招我本無破解之法,直到刀光逼在眉睫,我已自分必死……"他長歎一聲,接道:
"我在那間不容發的一刹那間,我眼前全都是白色的刀光,刀光似已将我整個人都包圍住了。"小公主道:
"那你又怎會終于破了它?"
寶兒道:
"就在那一刹間,我突然發現刀光最盛之處,竟有墨綠的顔色,夾雜在自的刀光間……那顯然是說刀光最盛之處,卻有破綻,是以才會将他身後的綠樹之色透出來……刀光最盛之處,反有破綻,我心裡本在猜疑,奇怪,但那時怎能仔細去想,隻有冒險一試。"小公主道:一試之下,卻成功了。"寶兒歎道:
"我那時實也末想到一試之下,竟會成功,簡直像閉着眼睛,沖問那刀光最盛之處,在那時的情況說來,我此舉實無異飛蛾撲火。"小公主道:
"好一招飛蛾撲火,倒真可與昔年華山劍派,開派大師七滅師太那一招妙絕天下的作繭自縛前後輝映了。"寶兒聽她居然誇獎自己,不禁微微一笑道:
"那時我隻覺全身一寒,宛如全身突然浸浴到冷水之中,然後,便又突然有了一種奇異的感覺。"。
小公主問道:
"什麼感覺?"
寶兒不作答,卻歎道:
"若非那一絲奇異的感覺,我縱能避過那一招不死,還是無法破解。"小公主忍不住追問道:
"什麼感覺?你說呀!"
寶兒道:
"那時我被刀光殺氣所逼,全身俱都發冷,但隻有一處,卻有些暖氣,刀光之中,哪裡來的暖氣?"小公主道:
"是呀!刀光之中,哪裡來的暖氣?"
寶兒道:
"那顯然是鐵金刀身上發出的體溫——那時他已蓄力許久,心情也未免緊張,身體的溫度,自然難免升高了。"小公主額首道:
"不錯。"
寶兒道:
"這種體溫夜平時自然難以感覺,但那時刀寒逼人,這體溫便特别明顯……刀寒之中,有體溫透出,我立刻知道這刀光之中,必定有了破綻,而體溫透出之處,必定也就是破綻之所在。"小公主目中也不禁露出贊許之色,額首道:
"不錯。"
語聲微頓,突又笑道:
"你此掌又是向暖而發,名之為‘飛蛾撲火倒真是妙不可言。"寶兒道:
"是以我再不遲疑,立時反掌揮出……唉!在那種情況下,我雖無傷人之意,這一掌難免要盡了全力。"小公主道:
"是以鐵金刀死時并未候你,卻說你之是以傷他,隻不過是被那一招的殺氣所逼……唉!好重的殺氣!"寶兒歎道:
"這一招若非殺氣太重,我又怎會在那一刹那感覺出那-絲暖意,我若覺不出那一絲暖意,又怎能破得了那一招?"小公主默然良久,緩緩道:
"也隻有你能破得了那一招,除了你之外,又有誰能在那般強盛的刀光中,瞧出那點墨綠之色?"寶兒道:
"據我所知,海内的暗器名家中,至少有七八人之多,目力絕不在我之下,也必能瞧出來的。"小公主道:
"他們縱能瞧出刀光中的墨綠之色,但除你之外,又有誰有那麼大的膽子,在毫無把握時,便敢往刀光最盛之處沖将過去?"寶兒道:
"那也未必,不說别人,就說我那金不畏金二叔,與我這鐵娃二弟,他們的膽色,就非我能及。"小公主道:
"别人縱有你的膽色,但除你之外,又有誰有那麼靈敏的感覺,能在那一刹那間感覺出那一絲暖氣?"寶兒笑道:
"若說感覺之靈敏,我又怎比得上你?"
小公主道:
"别人縱比你感覺靈敏,但除你之外,又有誰能拿捏時間,判斷部位,有你那般準确,一出手便能穿破那唯一的破綻?"寶兒笑道:
"感覺靈敏的人,拿捏時間,判斷部位,便絕不會差……我瞧過你出手,你也不必太過自謙。"小公主嫣然一笑,道:
"好!就算有人目力比你好,有人膽子比你大,還有人感覺比你靈敏,甚至有人掌力也比你強,但除你之外,又有誰還能将這些優點具備于一身?要破解此招,這幾樣是一樣也不能缺的。"鐵娃拍掌道:"對,除了我大哥,再無别人了。"小公主道:
"是呀!除了你,還有誰?"
寶兒凝目瞧着小公主,笑道:
"你突然如此誇獎我,是為的什麼?"
小公主笑道:莫非你已受寵若驚了。"
寶兒道:
"不錯,我委實是受寵若驚。"
小公主笑得更甜,道:
"我如此誇獎于你,隻是因為你已活不長了,此刻若不誇獎誇獎你,以後隻怕已沒有機會。"鐵娃怒道:
"這是什麼話?你再說我就……"
寶兒卻截口笑道:
"讓她說無妨,我早就知道她若是摸人家一下,隻不過是要将那地方擦幹淨,好讓她咬一口。"小公主格格笑道:
"對了,還是你知道我,我給人吃的糖裡,必定是有毒藥的。"鐵娃還是怒氣末息,大聲道:
"你說我大哥活不長,是何理由?鐵娃倒要聽聽。"小公主笑道:
"白衣人那一招中,唯一隻有脅下的破綻,是麼?"寶兒道:
"不錯。"
小公主道:
"但白鴿飛回,他證明了此處破綻,必定會設法彌補,以他的智慧,也必能想出彌補之法,是麼?"寶兒道:
"不錯。"
小公主道:
"他若彌補了此招限-的破綻,此招使天衣無縫,是麼?"寶兒歎道:
"不錯,他若彌補了這唯一的破綻,那時普天之下,隻怕再也沒有一人,能被得了此招了。"小公主道:
"連你也不能?"
寶兒道:
"自然連我也不能。"
小公主嫣然笑道:
"這就是了,你遲早必要與白衣人動手的,你今破了此招,到了明中花朝,便必定要死在他手下,是麼?"寶兒怔了良久,終于隻得長長歎息道:
"不錯。"
小公主格格笑道:
"明年花朝,就快來了,你的死期,也就挾來了……就算你此次自水宮之行能活着回來,可也活不長了。"鐵娃大喝道:
"我大哥要死,你高興什麼?"
小公主也不理他,還是瞧着寶兒,正要說話,哪知寶兒的身子,卻突然有如飛鳥般斜斜掠了出去。
他身形方動,口中已輕叱道:
"朋友,請留步。"
這短短五個字說完,他身形已沒入暗林中。
小公主,鐵娃自然跟了過去。
隻見暗林中果然有條人影,正沒命的向前飛逃,但饒是他身手還不算太慢,卻又怎能逃得過方寶兒。
他還未逃出幾步,方寶兒手掌已抓住他衣領,回首道:
"此人已在此躲了半日,可笑你我競未覺察……朋友你在這裡偷瞧了半天,也該讓咱們瞧瞧朋友的廬山真面目了。"寶兒并未用力,那人身子卻已撲倒跪地,顫聲道:
"我沒有瞧,什麼也沒有瞧見,大爺,你行行好,讓我走吧!"寶兒道:朋友高姓大名,來幹什麼?"
小公主冷冷截口道:
"你可知道你既已落入咱們的方寶兒方大俠手中,有什麼事,還是乖乖的說出來吧,還裝的什麼蒜?"那人道:
"小人既不會裝蔥,也不會裝蒜,小人隻是個打柴的樵夫,大爺,方大爺,你就饒了小人這一遭吧!"寶兒見他倒真是樵夫的打扮,不覺松了手,皺眉道:
莫震非此人真是此間的土著?"
小公主沉吟半晌,忽然一笑,也不答話,卻緩緩走了過來,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肩頭,柔聲道:"你且回過頭來。"那人道:,"小……小人不敢回頭。"鐵娃道:
"你就回過頭,她也不會吃了你,怕什麼?"
小公主道:
"是呀!我也不會吃了你,怕什麼?"
那人卻死也不肯回頭,隻是連連道: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小公主笑道:
"好,你不肯回頭,我到前面去瞧瞧你。"
她話末說完,那人已趕緊用雙手蒙住了臉。
小公主道:
"喲!又不是小媳婦,還害什麼躁,來,放下手,你再不放下手,我可要來拉你的手了。"她競真的去拉,那人驚呼一聲,整個人都伏倒下去,整個臉都埋在地上,死也不肯擡起頭來。
寶兒見他竟真的如此不敢見人,心中也不禁起了疑惑,鐵娃卻已一把抓住那人衣領,硬生生将他提了起來,道:
"男子漢大文夫,怎麼像個大姑娘似的,也不怕丢人。"那人口中驚呼,又想用手蒙臉,但小公主纖手輕輕一拂,他隻覺雙肘一麻,兩隻手再也拾不起來。
他手不能動,但身子還是拼命掙紮,但在鐵娃手裡,他就像被老鷹抓在手裡的小雞似的怎能掙得脫。
鐵娃空着的一隻手,闆住他的頭,笑道:
"大哥,你瞧瞧這斯可是生了一臉大麻子,不敢讓人瞧見。"寶兒凝目瞧了他兩眼——林中雖黝暗,這人臉上雖然滿是泥沙,但寶兒還是認出了他,不禁失笑道:
"李将軍,你怎會在這裡?"
這樵夫打扮的漢子,竟是那"白馬将軍"李名生。
鐵娃怔了一怔,放下了他,哈哈大笑道:
"李将軍,李名生,是你……哈哈,是你!你的白馬又到哪裡去了?怎地從來不肯騎着讓人瞧瞧?"這"白馬将軍"雖然無時無刻不在騙人,但寶兒與鐵娃對他倒沒有什麼懷恨之意,反覺他好笑的很。
李名生哭喪着臉道:
"我的白馬早就賣了,白馬将軍這名字,也早已不要了……方大爺,牛大爺,你們就隻當從未見過我這個人吧。"寶兒道:
"白馬怎地賣了?莫非近來生意不好?"
李名生道:
"騙人的生涯,我早就不幹了,我現在隻是個打柴的樵夫……方大爺,牛大爺,咱們……咱們再見吧!"他話末說完,回過頭就跑。
但鐵娃早一把拉住了他,笑道:
"走什麼,咱們聊聊。"
李名生道:
"你們一個是劍容中王子,一是武林中的公主,我這個小小的樵夫,和你們又有什麼好聊的。"小公主忽然道:
"你怎知我是什麼人?"
李名生怔了怔,顔色變了,道:
"我……我不知道,我隻是胡亂猜猜。"
小公主冷笑道:
"你和他們是老朋友,他們對份既無惡意,你和他們也無仇怨,但你一見着他們,就急着要逃,這是為的什麼?"李名生滿頭大汗,道:
"我……我沒有……"
小公主道:
"你有的,這即因莫非是你聽見了什麼秘密,瞧見了什麼秘密,卻又不願向他們說出,你心懷鬼胎,是以……"李名生嘶聲大呼道:
"我沒有……我什麼都沒瞧見,我什麼都不知道。"小公主忽然擡起手來,一連七、八個耳光,掴在他臉上,道:
"你知不知道?"
李名生道:
"我不知道,我……"
小公主舉手一拳,擊上李名生的鼻子,柔聲笑道:
"你還不知道麼?"
李名生臉也紅腫了,鼻子也腫了,眼淚鼻涕,一齊流了下來,身子搖了兩搖,終于跌坐地下,捂着鼻子道:
"我知道了。"
小公主嫣然一笑,道:
"這才像話,你早說,不能可少吃些苦頭,我打痛了你吧!"李名生強笑道:
"不疼不疼,我……"
小公主笑道:
"既是不痛,我倒可再打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