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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望子成龍》76-小松講述:文彬希望國小

小說《望子成龍》76-小松講述:文彬希望國小

午飯後,我們準備打道回府。小劉和張支書陪我們往村口走。

二舅爺突然停下來,跟張支書說:“大侄子,我這次一走,就不知道啥事能再回來了,我想給家鄉留下點什麼。“

張支書問道:“您的意思是——?”

二舅爺說:“咱們上午從村裡的國小校過的時候,看那學校實在是破舊的不行,我聽以前回大陸探親的朋友說,他們都捐款建了希望國小。我想問問,在咱們這個地方,建一所希望國小需要多少錢啊?”

我聽二舅爺這麼說,心裡不免有點擔心。二舅爺對大陸的情況不太了解,他可能覺得建一所希望國小用不了多少錢,他哪裡知道,現在大陸的生活成本已經很高了,建了一所希望國小恐怕也得十幾萬呢,二舅爺有那麼多錢嗎?從昨天他給我們發的那些廉價小禮品來看,他老人家的經濟狀況也不太好。是以我覺得,建一所希望國小的費用,他老人家是絕對承受不起的。

張支書低頭算了算,說:“如果自己村裡出工出料,大概是三十萬夠了。但是現在村裡的年輕人都跑到外邊打工去了,村裡基本上就是老人和孩子,頂不了什麼用。要建學校,還得請外邊的施工隊,那樣算起來,可能就得需要五六十萬了吧。”

二舅爺看着張支書,半天沒說話,低頭掐着指頭盤算着。看來我的擔心沒錯,他老人家面對六十萬的預算,恐怕有點吃不消。

二舅爺擡頭又看了看那個讓他留戀、讓他傷心的老莊子,輕輕咳嗽了一聲,對張支書說:“回頭我彙過來一百萬,給咱老莊子修個好一點的學校吧,除了教室,還要有籃球場、音樂教室、電腦室。弄得好一點。咱老莊子的學校不能比别的村差啊。”

一百萬!張支書、小劉以及我們幾個親屬一下子都驚呆了。

二舅爺到底有沒有錢啊?說他有錢吧,他在昨天的見面會上拿一些廉價的小電子表、假鑽石的胸花來送給親戚們,鬧得很多親戚都直撇嘴,随手就把那些看不上眼的小玩意扔到一邊去了,鬧得二舅爺很沒有面子。而且聽凝思說,二舅爺在美國過日子也摳得很,他會因為家裡多點了一盞燈、倒掉了半盤剩菜、孫女洗澡時多用了些熱水而發火,喋喋不休地唠叨個沒完;說他沒錢吧,他此時一張嘴就捐出一百萬人民币,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其實在這種情況下,捐幾百本圖書,或是捐幾台電腦就已經很有面子了,何必搞這麼大的手筆呢?

張支書和小劉互相看了看,想證明一下自己的耳朵有沒有聽錯。當他們确認資訊無誤之後,立刻走上前去和二舅爺熱烈地握手,嘴裡說着那些他們能夠想到的各種贊美之詞,代表全村三百多戶鄉親感謝二舅爺的善舉。

二舅爺握着張支書的手,低聲說:“我捐這個學校,能不能提一個請求。”

張支書笑容滿面地說:“您說,您說。”

二舅爺猶豫了一下,說:“這個學校的名字,能不能叫文彬國小?”

文彬是二舅爺父親的名字,聽二舅爺提出這樣一個要求,我們心裡都明白:二舅爺是想通過捐助希望國小來紀念一下冤死的父親。

張支書當即表示:“沒問題,沒問題,張文彬是我們村的開明鄉紳,用他的名字命名這所希望國小我看沒問題。”

小劉畢竟是政府幹部,他想了想,有些猶豫地說:“我也覺得沒什麼問題,但還是要向上級請示一下再定吧。”

二舅爺客氣地說:“那就請劉先生幫着協調一下吧。”

我心裡有點不滿,因為據我所知,用捐贈人的名字命名的國小校很多,有的人捐出的錢比二舅爺少多了,也都能如願。二舅爺一下子捐出一百萬,僅提出這樣一個小小的要求,可以說太正常不過了。可是小劉卻說要請示上級才能同意,他肯定是覺得張文彬是一個地主的名字,用一個地主的名字命名一所國小可能會産生一定的政治風險,他不敢負這個責任。

一個老鄉紳,一生簡樸,為人低調,做了很多好事,他的兒子慷慨解囊,為這個村子建一所希望國小,同時想為父親在村子裡留一個名字,這有什麼不可以的啊?

但人家是政府的人,既然他說要請示,也隻能如此了。

在張支書等人的聲聲告别中,我們的車子緩緩駛出老莊子,二舅爺留戀地望着這塊埋葬着他父母的土地,兩行老淚順着他滿是滄桑的臉頰流了下來。

今天的經曆太豐富、太特别了,老莊子之行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車子拐上回天津的高速公路,二舅爺突然對我老爸說:“不要回天津了,我們直接去北京吧。”

老爸顯然沒有想到二舅爺會這麼安排,略有些吃驚地說:“去北京?可是,我們這邊沒有任何準備呢。”

确實,我們家裡就三間房子,二舅爺和凝思去了怎麼住?吃飯的問題怎麼解決?這些都是問題,而且我媽的廚藝不咋地,突然把二舅爺他們帶回家去,她肯定會手忙腳亂,說不定還會埋怨我爸擅自做主把美國回來的客人帶回家裡。

二舅爺看出了我的心思,他拍拍我老爸的肩說:“你放心,我知道你是個工薪階層,沒有金鵬那樣的豪華别墅,也沒有專門請來的大師傅,我不住在你家裡,就在你家附近的飯店住一下就行了。”

老爸顯然是暗暗松了一口氣,但嘴上還假客氣一番:“到了北京不住到家裡不大合适吧?别的親戚知道了會笑話的。”

二舅爺說:“别管他們怎麼說,你就按我說的安排吧。其實我們也習慣住在飯店,别看金鵬的小别墅搞得挺豪華,還是不如住在飯店裡習慣。”

我問:“二舅爺,您在北京有些什麼安排嗎?”

二舅爺說:“沒什麼特别的安排。去北京主要是想帶凝思看一看故宮、長城和頤和園什麼的,她是第一次回國探親,這些景點都是她夢寐以求的,都念叨好幾天了。”

凝思本來一直在後座上打瞌睡,聽到爺爺的安排,立刻歡呼起來:“好啊!我終于可以去當長城好漢啦?”

我笑着對凝思說:“你是女流之輩,怎麼能說自己是好漢呢?你的中文基礎太差了。”

凝思不服氣地說:“好漢這個詞是不分性别的,男女都可以用。在台灣的時候,我們還管女教師叫先生呢。”

我說:“是嗎?呵呵,今天又長見識了。”

老爸一邊開車一邊給金鵬叔打了個電話,告訴他二舅爺的行程有變,現在正在往北京走呢。

金鵬叔問為什麼,是不是在老莊子出了什麼問題?

老爸告訴他,什麼事也沒有,二舅爺他們就是想到北京玩玩,金鵬叔這才放心。他囑咐我說,二舅爺在北京住下後,趕緊把酒店的名字和房間号告訴他,他明天帶着三姨趕過來,陪二舅爺在北京好好轉轉。

我們的車子飛馳在寬闊的京津高速路上,看着窗外的田野,二舅爺的心情比剛才好多了。他用手在自己的腿上打着拍子,哼起了家鄉的河北梆子。

我腦子裡還在想二舅爺為希望國小捐款的事,便問道:“二舅爺,您一下子就給老莊子捐了一百萬,您可真大方啊。老莊子的那些學生還有他們的父母,心裡頭不知道怎麼感謝您呢!”

二舅爺笑眯眯地說:“也用不着說什麼感謝,其實捐款這個事,是個對雙方都有利的事情。我把錢捐在了老莊子,那裡的孩子們可能會在心裡感謝我,但是我心裡也在感謝他們啊。”

我不解地問:“您給他們捐錢,為什麼還要感謝他們呢?”

二舅爺說:“因為他們給了我一個完成心願、奉獻愛心的機會啊。”

我眨眨眼,好像沒聽明白。

老爸對二舅爺說:“這事您跟小松說不明白,現在的孩子跟我們小時候不一樣,一個個都把錢看得可重了。是以他們弄不明白,為什麼您把錢捐給别人之後,自己還覺得挺高興的。”

二舅爺說:“是啊,我這次回來有一個感覺,現在大陸的人拜金主義很嚴重啊。前幾天我在電視上看到一個相親的節目,本來這個創意蠻好的,讓有情之人終成眷屬嘛。可是我看到電視裡征婚的那些小姑娘,一個個的就知道錢,見到男孩子,不問感情,不問理想,不問有沒有共同的興趣愛好,就關心人家有沒有錢,好像有了錢就什麼都有了。其中還有一個小姑娘對着全國的觀衆說什麼:甯可跟有錢的男朋友在寶馬車裡哭,也不能跟着沒錢的男朋友如何如何,原話我記不清了,反正是說得特别露骨,讓人聽了心裡特别不舒服。”

我也看過那個節目,便插嘴道:“她那麼說确實是過分,特别是不應該在那種場合說這種話,但是她說的也都是實話,她心裡就是那麼想的啊,你偏讓她說喜歡又紅又專的好青年,那不是也太假了嗎?”

老爸說:“問題就出在她說的都是實話,我倒是希望她當時是在說台詞、在演戲,那樣的話,隻能說那節目的導演層次不高。但那個女孩确實說的都是自己真實想法,她确實認為找男朋友一定要找一個有錢的,而且她的這種想法還很有代表性,那就很糟糕了。”

二舅爺說:“我有一個朋友,也是台灣老兵,前幾年回鄉探親,帶了不少錢。他就裝了很多信封,每個信封裡裝了二百塊錢,見到親戚就給一個信封。他覺得很公平,也很開心。沒想到晚上有幾個親戚到他的住所,氣呼呼地指責他不公平。說給一般親戚二百,給他們這些嫡親也二百,這不行,不符合規矩。非要再給他們每人加二百塊錢才肯走。更可氣的是,我的這位朋友有一個從小一起玩大的‘發小兒’,那次回去一心想見他一面,叙叙舊情。可親戚們都說那個人早就死了,隻好作罷。後來才知道,那個人根本就沒死,就住在附近的村子裡。那些親戚們是怕他把錢給那個‘外人’,故意騙他的。為了一點點錢,讓他失去了與兒時好友相見的機會。是以那次回去後,我的這個朋友很傷心,說這些親戚隻認金錢,不認親情,再也不想回去了。”

我沒再說話,心裡想:喜歡錢有什麼不對啊?錢多能幹很多事情,自己生活得好,還能像二舅爺爺那樣捐款幫助别人,多好啊。我相信那句話: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

回到北京,我們給二舅爺和凝思安排了我家附近的一家酒店,并商量了在北京期間的行程。

臨别的時候,二舅爺把他手上的那塊手表摘下來,戴在了我的手腕上。他笑着在我的臉上拍了一下說:“你長得很像你的奶奶,你要做一個像她那樣善良的人啊。”

凝思小聲對我說:“這塊勞力士表可是我爺爺的心愛之物哦,價值好幾萬呢。”

我心裡一陣驚喜:哇塞!這麼貴重的表啊?

正暗暗高興,老爸突然出現在我的身後,小聲但很威嚴地對我說:“摘下來,還給二舅爺!”

我有點舍不得,好幾萬啊,我要是把這塊表賣了,可以買我垂涎已久的最新款手機,買最進階的筆記本電腦,買好多同學都穿着的耐克運動鞋,同學聚餐時也可以大方地去主動買單……,但是在老爸的威逼之下,我隻好把還沒捂熱乎的手表摘了下來,遞給了二舅爺。

二舅爺顯得很不高興,他沒接手表,瞪着我爸問道:“怎麼啦?怕沾上我這個老資本家的晦氣?”

老爸趕緊賠笑解釋道:“不是的二舅,您剛才不是還說,擔心拜金主義把孩子們帶壞了嗎,我覺得小孩子還是不要太奢侈的好,他是個在校大學生,戴着這樣一塊名貴手表影響不好。”

二舅爺的表情松弛下來,他笑了笑,接過手表,認真地對我說:“你爸爸說得有道理,這樣吧,手表就不給你了,咱們說好了,你大學畢業後到美國來讀博士,就住在二舅爺家,上學所有的費用都由二舅爺出,好不好?”

我強作歡顔地點點頭,心想:到美國讀博士?那是猴年馬月的事啊?我就知道此時此刻吃到嘴裡的鴨子又飛走了,太讓人郁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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