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2538＃ 原創作者：楊慶華 鐵道兵戰友網 2024-08-01
農曆六月十五，落日的餘晖剛剛走，一輪清輝抛灑江城，進入汗蒸模式的漢口，因冷卻的月光眷顧，溫度似乎降了幾許。由此，想到心靜自然涼，躺在床上，與蒲扇為伴，試着搖入夢鄉……
去年三月十一日，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向德榮戰友就編輯鐵道兵戰友網《人物風采卷》之事，召集武漢八位戰友小聚，席間暢談甚歡，意猶未盡。特别是我與陳國強戰友三十年未見，他說都快忘記我的模樣了。見他精氣神杠杠的，完全不像聽說的曾患有癌症，雖不便多問，但暗自為他高興。
我與國強，曾經同在華中科技大學人事處工作，辦公桌挨着辦公桌，那時都年輕，我管調配，他管工資。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且怎麼也想不到的是，朝夕相處十幾年，我們都不曾談起同是鐵道兵、同修襄渝鐵路的過往經曆。
國強于一九六八年從武昌水果湖中學入伍鐵道兵二師六團十七連，先後參加援越抗美及襄渝鐵路建設，曆任統計員、班長、副排長，一九七三年退伍，配置設定至華中科技大學工作。
記得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的一年，學校開展整頓機關工作作風，到各系、部、廠聽取個人意見，然後發通報。通報中專列一條，其内容是：人事處幾個年輕幹部，剛來機關時還好，時間不久，就變得架子很大了，特别是楊慶華等同志……看到這行文字，人瞬間就蒙了，感覺受了驚吓，就像一塊巨石壓在心頭，說不出一句話來。
兩天後，國強對我說：慶華，我找調查組了解過，這一條僅僅是一個人提的意見。你從來對人對事，和善有加，何來架子？古人雲：“逆境常當順受，動靜常付無心”。雖身處逆境，不能忘記應該坦然面對，動靜行止，不能忘記順其自然。聽到他飽含哲理的一番開導，感覺他是細針密線之人，剖析入微，鞭辟入裡，隻覺心裡暖暖的、踏踏實實的。他用真情诠釋友情的内涵，滿滿的老大哥風範，讓人銘記于心。
那些年，不管社會上形勢怎麼變化，學校每個星期五的晚上七點半，雷打不動地過黨組織生活。這樣，凡是夏天的星期五下班後，我倆就相約騎車，到學校在東湖的天然遊泳池遊泳。一次我倆你追我趕，遊得正歡時，忽聽救命聲響起，國強水性好，我還未反應過來，他就循着聲音飛身遊去，潛水将一女大學生托起，該女生因腿抽筋嗆水，險些沉入湖底。
事後，院刊記者采訪當事人，她說：雙腿一抽筋，身體開始無助地扭動起來，雙手在水中盲目地揮舞，心中充滿了絕望和恐懼，好像自己正一點點地被無盡的黑暗吞噬。就在人即将失去意識的時候，一隻強有力的手抓住了我，将我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
記者問到國強，他淡然一笑。開言道：記得我母親說，人雖隻有一個心，然而有左右兩心房，是以做事為人，不但要為自己想，也當為别人想。
記者聽出了新意，來了興趣，想進一步挖掘，讓國強詳細講講當時所想，然後所為。“小事一樁，就不必了，真心可貴，何必賤賣呢？”這充滿着機鋒的對話，最覺得有味的是他的機智和悠然，寥寥數語，經他一收拾，便覺不凡了。
又一次，教育部上司因幹部問題來校調研，我們幾個加班至深夜，我突發性胃疼，一陣一陣的，繼而大汗淋漓，并伴有上吐下瀉。國強立即背着我，飛奔去校醫院，經檢查，是急性腸胃炎。在醫院打完吊瓶，已是半夜，我家遠在漢口，公汽早已收班。他又攙扶我去他家休息，為我擦洗，直至我的鼾聲響起。
二〇二一年初，在文創中心史錫騰戰友的幫助下，我與國強互加了微信，至此，我們失去聯系近三十年了，他古稀已過，我也近古稀之年了。
人之老矣，便會越來越念舊情。此時，他常向我傾訴他的漢江放排、苦中作樂的故事。當時襄渝線上的陝西紫陽縣，是陝西兩個未通公路的縣城之一，修鐵路所用大量木材，隻能由水路放排運進工地。陝南溪流縱橫，凡溪水入江、兩水交彙之地，必是水流湍急之處，他帶領戰友們，放排迂回于岩礁間。上水以繩纜牽挽，下水以招竿撥之，并逐漸總結出力避擱淺、翻排、撞散、折斷的辦法，特别是怎樣安全過急灣與險灘，經受了一道道關、一道道坎、一次次的考驗。
人之老矣，總想重尋年輕時的舊夢。此時，他常給我講他的夜訪山民、讨吃讨喝的故事。那時在木排筏上，一天隻吃一餐，忍饑挨餓。為了戰友們的身子骨，他這個副排長，三更半夜翻山越嶺，走十幾裡路，好不容易看到一點亮光，像見到救星一樣，上前去敲山民家的門，好說歹說，為戰友們讨口飯吃，而且加倍地付給糧票和錢，山民也為之感動。
此時此刻，他說那段時光，是他一生中最勞累、最疲憊、最難忘，也最令人回味的日子。
“故人不可見，漢水日東流”。他說：近來老是想着漢江放排犧牲的戰友，他們如漢江之水一去不複返，我之哀痛與思念之情綿綿不絕也。
史錫騰教授告訴我，他一直邀國強一路同行，去陝南舊地走一走。國強說他九十多歲的老母親還健在，他要照顧她，等以後有機會再說吧！沒想到，他母親走後不久，他就……
國強去了遠方，那勞頓憔悴的身影，恍惚還在眼前。嗚呼，飲淚不解悲，祭文空有情！于此，思念的閘水，浩蕩如流波，不舍晝夜。
夢中，我被自己呼喚國強的喊聲驚醒，翻身坐起來，但見滿屋是清冷的月光。窗外，一抹銀輝靜靜地、輕柔地撫摸着那片桂花樹，化作對國強戰友的深深懷念……
2024.1.初稿
2024.7.21改定于漢口
（編輯：彩雲追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