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年6月,我從縣裡的衛校畢業,也是一畢業就失業的窘況。
因為到了95年,各地的縣衛校畢業已經不包配置設定了,有門路的同學還可以去父母所在的機關當臨時工。而我的父親卻隻是個赤腳醫生,于是不管我願不願意,也隻能跟着父親幹了。
在學校的時候,同學們基本都用“赤腳醫生”這個詞來自嘲。其實到我們畢業時,赤腳醫生這個稱号已經光榮退休了,像我和父親這個群體,開始叫“鄉村醫生”。
鄉村醫生也有了一定的門檻,比如需要有一定的文憑,需要經過統一的考試。而像我父親那樣的師徒傳承,不管你醫術和口碑如何,反倒不能拿到資格證。于是,我們村的鄉村醫生“帽子”就落到了我的頭上。
但對我來說,心裡半點高興也沒有,白天在自家的藥店裡打理着,接待那些前來看病買藥的鄉親,大部分時間都是空閑的。尤其到了晚上,更是無所事事,除了漫天的星鬥和蟲鳴之外,我能做的就隻有看書。
盡管和同齡人比起來,我算是很安靜的人了。但畢竟也是20上下的年輕人,尤其是在學校的時候,和同學們活蹦亂跳慣了,如今一時半會哪裡能收得下心來?于是,心裡便總想着去做點什麼消遣的事。
時間來到95年的夏天,算起來我當鄉村醫生也有一年了。這一年來,盡管我還是個毛頭小夥,卻也憑着紮實的基本功和父親的指點,在地方上赢得了不錯的口碑。至少經我手處理的病人,基本都能順利康複。
農村人就是那麼淳樸,隻要你能治病又不亂收費,人們就會對你禮敬有加。
而且在農村,一個醫生的好壞更多就是人們嘴裡的口碑,口耳相傳之下,我的名聲算是開始打出去了,附近幾個村子的人有點小毛病,都喜歡來找我看看。
這樣一來,我的業務量也大了,忙的時間多了起來,心裡反倒更多了一些平靜。
人就是這樣,越是無聊的時候就喜歡亂想,越是忙得不可開交,反倒能踏踏實實地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
那一天又是忙活了一天,當時的農村衛生狀況不是很好,每年的夏天氣溫高,拉肚子痢疾之類的問題很普遍。我們父子倆幾乎是腳不停手不停地忙了一整天,父親年紀大了,天剛黑就睡覺了。
而我畢竟是年輕人,吃過飯洗過澡,坐在坪裡成了一陣涼,吹着河風聽着剛插下去的晚稻田裡蛙鳴陣陣,突然就有了一個想法:去田裡抓泥鳅。
剛剛插下去的晚稻田還很稀疏,隻要插下去兩三天的晚稻,稻苗已經開始紮根了,農民們叫“穩蔸”,田裡的水就清澈了,站在田埂上就能看到稻苗行距裡的泥鳅。
泥鳅雖然是一種很滑溜的東西,但夏天的晚上也喜歡冒出來“乘涼”,一般都是伏在水田的泥面上和禾蔸旁。
我們當地确實有夏天流行抓泥鳅的習慣,工具很簡單:找一塊竹塊,竹塊的一頭插滿那種兩寸的縫衣針,然後燒點塑膠薄膜滴在上面固定好。
有細心的人甚至還會在縫衣針的根部纏滿繩子,那樣縫衣針就非常堅固穩妥,然後找一根一米左右的木棍作成把手就成了紮泥鳅的工具。
晚上拿着這個工具,打着手電下田,看到泥鳅,輕輕地走過去,舉起那根插滿縫衣針的工具飛快地紮下去,泥鳅就在上面掙紮,卻怎麼也無法逃脫。然後把它們敲到水桶裡,放點水它們還是活蹦亂跳。
隻要你運氣好,一個晚上就能抓到三幾斤這樣鮮活的泥鳅,抓回家放在清水裡養幾天,水裡面加點茶油,讓泥鳅把肚子裡的髒東西都吐出來,然後就成了無比鮮美的美食了。
我也是個說幹就幹的人,針紮子家裡也是現成的,稍微準備了一下,拿着手電提了個水桶就出發了。
在家裡想着這事的時候倒也信心滿滿,但真的到了田裡,紮泥鳅還是需要一定的技巧的。
我在附近的稻田裡轉悠了一陣,要不就是被别人捷足先登,要不就零零散散沒看到什麼泥鳅,心裡就開始郁悶起來。
最後在田頭遇到了一個叫東波的大哥,他提着的水桶裡裝滿了泥鳅,看得我心癢癢的。
東波大哥很熱情地對我說:小關今晚沒收獲啊,我看你就不是弄這個的料,不如我送一點給你算了。
東波一邊說一邊就要從桶裡撈泥鳅,我趕緊打住說:你可别這樣,你送給我的沒有我自己抓的好吃。
見我說的挺硬氣的,東波大哥也就給我指點了一陣:你真要自己抓的話,最好去大幹田那邊看看,那裡周圍都是山,去的人很少,我原本要去那裡的,隻是在這附近就弄到這麼多就算了。
所謂的大幹田,其實就是我們村外那個小山坡的另一側,周圍幾個村的水田都在那裡,四周卻都是小山坡,隻有一條小溪供水,遇上雨水少的年歲就成了幹田。
我沉吟了一下,看了看手表時間才九點多,于是便決定接受這個建議去那裡看看,要真是能抓到很多泥鳅,自己能滿足口欲不算,最主要是和别人吹牛時也有了面子啊。
對大幹田我不是很熟,便和東波大哥請教了幾句,他也毫不吝啬地指點了我幾個方位,說那幾丘田裡泥鳅最多,然後就出發了。
也就十幾分鐘的路程,到了大幹田之外,四周都是小山坡,為數不多的幾戶人家散落在山坡上。
倒也看得到一些燈火,隻有那條小溪從山腳流過,到處都是蛙聲蟲鳴的很是甯靜,稻田裡除了我一盞手電,确實沒有其他燈光。
按照東波大哥指點的方位,我很快就找到了那幾丘水田。果然沒有騙我,站在田埂上就能看到很多泥鳅趴在泥水裡。主要是這裡都是山溪水灌溉,水溫比較低的緣故吧。
我心裡樂開了花,趕緊下田開幹,隻聽得啪啪的水生此起彼伏,我水桶裡的泥鳅就快速增多了。
大概一個小時左右,我的桶裡就裝了兩三斤泥鳅,如今是既過了瘾也有了實惠,剛好前面的水田裡竟然有一大塊禾苗倒了。
看樣子,估摸是誰家的牛在那裡躺過泥,可面積不是很大,旁邊還有個水桶,我馬上就明白,應該也是有誰在這裡抓泥鳅不小心摔倒了。
有人弄倒了禾苗,為了避嫌,我也沒有太多繼續下去的興趣,于是便掉頭上岸準備回家。
腳上沾滿了泥巴,穿着拖鞋實在不友善,稻田裡雖然也有點水卻非常淺,我便把東西放在大路上,準備去小溪裡把腳洗幹淨再走。
因為我所在的位置在小溪的下遊一些,溪流比田塅矮一點,于是便要走到前面幾丈遠的地方才能下去,那裡有個小台階上下,那是友善對岸的人家過往的。
月光也不是太明亮了,但被陽光曬得泛白的路面很清晰,我一溜小跑到了那個台階前,三部兩步就下去到了小溪裡,按照記憶,那裡剛好有個小水潭友善洗腳的。
可我剛剛走下台階,就聽得一聲尖利的呵斥:好你個流氓,竟然偷看我洗澡……
聽到這聲音是個女聲音,我的腳想停住,但身體還是朝前傾,這一下失去平衡,盡管我拼命想停下來,身體還是不由自主地下到了小溪裡,眼睛裡立即出現了一個尴尬的畫面:
一個長頭發姑娘蹲在那個小水潭裡,上半身露在水面,一雙手捂在胸前應該是在攏着打開的衣襟。
而我也已經用一種很不雅的姿勢“入水”了,而且還是頭上腳下的姿勢,幸好水不深,一雙手撐着水底的石闆,倒也不至于全部淹下去,但我的上半身衣服已經濕透了。
這時候我可顧不上其他:趕緊朝對方說:别嚷嚷,我可真不是偷看你洗澡的,剛才在紮泥鳅,想來洗一下腳上的泥巴,沒想到你竟然在這裡洗澡。
我雖然說了一段話,但兩隻手上卻傳來一陣痛楚,估計是手掌皮磨破了。正準備起身時,對方又說話了:
吆,這不是對岸的關醫生麼?平常看你衣冠楚楚的,想不到還有偷看女孩子洗澡的癖好啊。
見對方認識我,而且這話雖然說得刻薄,卻隐隐有點開玩笑的意思,我心裡稍微安定了點。
反正身上的衣服也濕了,幹脆慢慢掉了個姿勢,一屁股坐在水裡,剛好和對方一樣的姿勢。
不用仰着頭看,這才看清楚對方:我隐約記得這女孩子叫阿芳,是對方村子的人,也就是大幹田這附近的人。
之是以知道她叫阿芳,前段時間好像去我藥店裡抓過藥,因為是個年齡和我相當的大美女,是以也就随便問了幾句。
既然認出了對方,我便扭過身子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掌,還真的磨破了一些粗皮,趕緊又洗了洗腳上的泥巴。
同時嘴裡也不忘解釋:阿芳啊,我可真不是心懷不軌,你看我腿上的泥巴,真的是剛從田裡上來,你要不信,我去把泥鳅提過來給你看就知道了。
說完之後,我就站了起來,應該是沒有受傷,想到對方是在“洗澡”,想着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算了。
見我想走,阿芳又在背後說話了:關醫生啊,你别跑,既然來了就幫我看看。
作為醫生,阿芳竟然請我給她看看,于是便轉身問她看什麼?
阿芳沒有了剛才的兇悍,甚至還帶着點羞澀說:我剛才也在田裡抓泥鳅,不小心摔了一跤,連水桶都沒要就下來洗一洗,現在才發現似乎扭到腳了,是以才一直呆在水裡。
說話間,阿芳也應該整理好了衣服,我趕緊站起來走過去,她輕輕擡起腳,伸到我面前,借着一點點月光,我眼裡隻看到她的腳踝一片雪白,哪裡看得出有沒有腫起來。
隻好伸手摸了摸她的腳踝,确實好像有點腫大,我稍微用點力捏了捏,阿芳就大呼小叫喊起痛來。
憑着經驗,我估算她真的是扭到腳了,這夜深人靜的也不能繼續泡在水裡吧,便對她說:你家在哪裡,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阿芳指了指山坡上的一戶人家說,我家在那裡,可我的腳很痛,真的走不上去。
不得已,我隻好“勉為其難”地把她背回了家。還在門口,阿芳就喊着家人,她父母從屋裡出來打開燈,坐下之後再看她的腳踝,一點紅腫的樣子也沒有,弄得我心裡很是納悶。
幸好阿芳的父母很客氣,得知女兒扭了腳是我幫着背回來的,一直在道謝,還拿出衣服來讓我換上。
到了家,阿芳“裝模作樣”地在屋裡走了一圈,嘴裡問道:還真奇怪,現在竟然一點也不痛了。
我趕緊謝絕了她父母讓我換衣服的建議,立即告辭回家,出門前,阿芳還追出來對我說:關醫生,謝謝您背我回來啊,明天我一定去好好感謝你。
我幾乎是落荒而逃地回家的,不過,一路上再回想今晚的經過,雖然有點荒唐,卻又隐隐很有點值得回味。尤其是想起和阿芳的近距離就接觸,年輕的心裡還真的開始騷動起來。
阿芳果然沒有食言,第二天就來了我的診所“道謝”,年輕人坐在一起也容易找到共同話題,這才知道,阿芳高中畢業後去了南方打工,上個月才回家。
就那麼一來二往,阿芳來我店裡的次數多了,我也偶爾會去大幹田那邊“紮泥鳅”,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我那紮泥鳅可真實醉翁之意不在酒。
就那麼來往了一兩個月吧,我和阿芳就戀愛了。
第二年,在我的“督促”下,有高中文化基礎的阿芳也學起了一些醫護知識,然後去學校學習了兩年。畢業後,我們就結婚了,夫妻一起打理着自己的診所,過上了夫唱婦随的生活。
幾十年過去了,我們夫妻雖然過着平凡、卻又幸福的生活。相貌平平的我,卻娶了阿芳這個曾經村花級别的妻子。
外人都以為是她“觊觎”我有份在農村算不錯的職業。其實隻有我們自己知道,或許一開始,阿芳心裡确實有着某種“企圖”,但最後的主動完全還是在我……#長文創作激勵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