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金瓶梅》唯人心不可直視:李瓶兒的家财,撕碎吳月娘的賢妻面具

《金瓶梅》唯人心不可直視:李瓶兒的家财,撕碎吳月娘的賢妻面具

《金瓶梅》一書,對人情世态的描摹堪稱入木三分,這種文筆深度往往展現在人物解讀的複雜性中——但凡是好書,必定如一杯老酒一般,耐得住細品,而非清湯寡水,一眼望到碗底。

西門慶的正妻吳月娘就具備這種複雜性,如果是初讀《金瓶梅》的讀者,往往會将她視為正面角色,因為蘭陵笑笑生刻畫吳月娘的形象,是差別于西門慶其他妾氏的,書中很少描寫她和西門慶的房事生活,可見作者并不想給她打上“淫”的烙印,同時她又似乎具備“賢妻”的特征,經常勸誡西門慶跟那些狐朋狗友保持距離。

《金瓶梅》唯人心不可直視:李瓶兒的家财,撕碎吳月娘的賢妻面具

西門慶結拜十兄弟

比如第十四回,花子虛因官司被抓,西門慶回家後告訴吳月娘,月娘聽完後并不介懷,反而以此敲打西門慶:

月娘聞言,便道:“這是正該的,你整日跟着這夥人,不着個家,隻在外邊胡撞;今日隻當丢出事來,才是個了手。你如今還不心死。到明日不吃人争鋒厮打,群到那裡,打個爛羊頭,你肯斷絕了這條路兒!【張夾批:規勸處并無敬重之意,是以不能動人。】正經家裡老婆的言語說着你肯聽?隻是院裡淫婦在你跟前說句話兒,你到着個驢耳朵聽他。【張夾批:此言是對着丈夫說者乎?寫月娘不知禮處,純用隐筆寫西門也。】正是:家人說着耳邊風,外人說着金字經。”西門慶笑道:“誰人敢七個頭八個膽打我!”月娘道:“你這行貨子,隻好家裡嘴頭子罷了。”——第十四回

吳月娘的性格特點通過這段對話,展現得淋漓盡緻。

《金瓶梅》唯人心不可直視:李瓶兒的家财,撕碎吳月娘的賢妻面具

花子虛因氣喪身

吳月娘對丈夫西門慶如妻、如母、如姐,是以才能居高臨下抱怨西門慶,但吳月娘的說話風格又異常粗俗,又是“打個爛羊頭”、又是“着個驢耳朵聽他”,故而批書人張竹坡評價吳月娘“不知禮”、“規勸處并無敬重之意,是以不能動人”。

盡管如此,讀者囿于“良藥苦口忠言逆耳”的思維,還是願意承認吳月娘是一個“好妻子”,可如果深讀原著,細品《金瓶梅》中細節,就會發現吳月娘是個城府很深的女人。

原著第十四回“李瓶兒送奸赴會”,花子虛吃了官司,李瓶兒交給西門慶三千兩銀子幫忙打點,同時懇請西門慶把自己的箱櫃金銀等物,全部先搬到西門府裡。

這本是異常荒誕的一件事,對吳月娘來說尤其如此——自己的丈夫要把别人老婆的财産搬到自己家,這算是怎麼回事?另外,李瓶兒憑什麼把自己的财産交給西門慶,他倆又是什麼關系?答案簡直不言自明了。

《金瓶梅》唯人心不可直視:李瓶兒的家财,撕碎吳月娘的賢妻面具

李瓶兒迎奸赴會

可吳月娘是怎麼做的呢?我們來看原著的描述:

西門慶于是一直來家,與月娘商議。月娘說:“銀子便用食盒叫小厮擡來。那箱籠東西,若從大門裡來,教兩邊街坊看着不惹眼?必須夜晚打牆上過來方隐密些。”西門慶聽言大喜,即令玳安、來旺、來興、平安四個小厮,兩架食盒,把三千兩銀子先擡來家。然後到晚夕月上時分,李瓶兒那邊同迎春、繡春放桌凳,把箱櫃挨到牆上。西門慶這邊,隻是月娘、金蓮、春梅,用梯子接着。牆頭上鋪襯氈條,一個個打發過來,都送到月娘房中去了。——第十四回

吳月娘的貪婪無度,由此可見一斑,故而《秋水堂論金瓶梅》一書中,田曉菲就對吳月娘這種荒誕的做法,給出了如下評價:

然而再及至瓶兒要把财物寄放在西門慶家,西門慶回來與月娘商議,月娘偏偏毫不作難,一口答應,而且還幫西門慶出主意......西門慶聽言“大喜”,極寫月娘與西門慶在聚财方面恰是一對,互相縱容為奸。财與色,作者在小說開始大書特書、世人個個難以逃避的惡德,在西門慶和月娘身上得到了最好的展現:西門慶與瓶兒偷情,是從牆上過去,如今瓶兒的箱籠又從牆上過來,作者特地點出這兩件事“鄰舍街坊都不知道”,以醒讀者之目,明其二事為一。東西送過來時,西門慶這邊“隻是月娘、金蓮、春梅,用梯子接着”,之後,“都送到月娘房中去了”。然而月娘對丈夫逾牆偷他人之妻便不聞不問,對他人财物逾牆入自家房中便積極參與。——《秋水堂論金瓶梅》

當然,田曉菲此處的分析并不精确,吳月娘應該并不知道西門慶和李瓶兒是通過翻牆幽會,但吳月娘知道西門慶和李瓶兒厮混到了一起,這是确定無疑的,而且她異常坦然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金瓶梅》唯人心不可直視:李瓶兒的家财,撕碎吳月娘的賢妻面具

李瓶兒侍奉花太監

證據也很明顯,第十五回“李瓶兒迎奸赴會”,正值正月初九,此時花子虛已經病逝,李瓶兒前去西門府祝壽,宴席間西門慶和李瓶兒言行不雅,原著明确記道:月娘見他二人吃得饧成一塊,言頗涉邪,看不上,往那邊房裡陪吳大妗子坐去了。足以證明吳月娘其實什麼都清楚。

這是《金瓶梅》所揭露得最令人心寒的社會真相——在金錢面前,道德倫理是經不起考驗的。

金瓶書中人這種對道德倫理的不屑,貫穿了《金瓶梅》全書,後文中還有韓道國、王六兒夫婦,西門慶趁着韓道國不在家,要了他的老婆王六兒,等到韓道國回家,王六兒把實情如實告訴丈夫後,夫妻倆都十分高興。

《金瓶梅》唯人心不可直視:李瓶兒的家财,撕碎吳月娘的賢妻面具

馮媽媽說嫁韓愛姐

王六兒告訴丈夫:他(西門慶)到明日,一定與咱多添幾兩銀子,看所好房兒。也是我輸了身一場,且落他些好供給穿戴。

韓道國告訴老婆:等我明日往鋪子裡去了,他若來時,你隻推我不知道,休要怠慢了他,凡事奉承他些兒。如今好容易賺錢,怎麼趕的這個道路。

王六兒以受虐的方式,博得西門慶的歡心,韓道國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還勸妻子多多奉承西門慶,這對夫妻的為人處事,跌破讀者眼鏡——足可見《金瓶梅》的創作背景,即明代資本主義萌芽興起時期,人人唯錢是從,這讓“笑貧不笑娼”的風氣成為社會主流。

《金瓶梅》唯人心不可直視:李瓶兒的家财,撕碎吳月娘的賢妻面具

西門慶包占王六兒

吳月娘完全漠視李瓶兒和丈夫的厮混關系,隻是一門心思盯着李瓶兒的錢,而且相比西門慶的貪婪,吳月娘更加柔奸。

西門慶接收了李瓶兒的财物,暗示了一個心照不宣的事實,那就是李瓶兒也準備嫁到西門府,她趁着花子虛暫時入獄的空檔轉移财産,是在提前為自己鋪路。

吳月娘也同意接受這筆财産,自然等于她也認同了李瓶兒,拿了人家的錢,就要給人家一個名分,可事實卻并非如此,正如批書人張竹坡所言:大書月娘之惡,教其夫為狗彘之行,其禍已為子虛釀成,乃阻其娶,是使之為賊,而後數之也。

果不其然,到了第十六回“西門慶謀财娶婦”,當西門慶提出要娶李瓶兒時,吳月娘突然翻臉了:

西門慶一直走到月娘房裡來,月娘正梳頭。西門慶把李瓶兒要嫁一節,從頭至尾說一遍。月娘道:“你不好娶他的。他頭一件,孝服不滿;第二件,你當初和他男子漢相交;第三件,你又和他老婆有連手,買了他房子,收着他寄放的許多東西。常言:機兒不快梭兒快。我聞得人說,他家房族中花大是個刁徒潑皮。倘一時有些聲口,倒沒的惹虱子頭上搔。奴說的是好話。趙錢孫李,你依不依,随你!”幾句說的西門慶閉口無言。——第十六回

蘭陵笑笑生把吳月娘刻畫得異常複雜,單看以上一段對話,簡直句句都是至理名言,從利害角度規勸西門慶孰是孰非,可如果結合前文她接收李瓶兒的财産,這裡的義正言辭越發令人厭惡。

繡像本金瓶梅此處有句夾批,堪稱一語中的:當時收銀日,何不絕之?

僅此一句,足以問倒吳月娘,若顧忌自身卷入泥潭,當初便不該暗地接收李瓶兒的财産,如今金銀入囊,便要把李瓶兒棄之如敝履,張竹坡用“可恨”二字評價吳月娘,确是正論。

《金瓶梅》唯人心不可直視:李瓶兒的家财,撕碎吳月娘的賢妻面具

武松鬥殺西門慶

是以種種,品讀金瓶梅,我們總會感覺到一種莫名的恐懼感,它揭露了權、錢、欲三者在世俗社會中的主導地位,書中人物的言行舉動,以今天正統價值觀來看顯得異常畸形,可這就是一個真實的時代面貌。

《水浒傳》裡武松打死西門慶的偶然性事件,不會發生在《金瓶梅》裡,因為在金瓶世界中,拳頭是打不倒權力和金錢的,包括最終西門慶的身死,也并非是天降正義,而是他個人縱欲的結果,将社會真相撕破在讀者面前,這就是《金瓶梅》最偉大的地方。

本文乃“不紅居士”獨家首發,未經授權請勿轉載,本文圖檔來自網絡,如有侵權請及時聯系删除,謝謝!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