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也談一下林黛玉為什麼不喜歡李商隐的詩

李商隐有一個綽号,叫“獺祭魚”。

最早稱義山為“獺祭魚”的是宋人吳炯,他在《五總志》中說:“唐李商隐為文,多檢閱書史,鱗次堆集左右,時謂為獺祭魚。”

這個詞的重點是用典。

用典

劉勰在《文心雕龍》裡诠釋“用典”,說是“據事以類義,援古以證今”。

以古比今,以古證今,借古抒懷。

用典既要師其意,尚須能于故中求新,更須能令如己出,而不露痕迹,所謂“水中着鹽,飲水乃知鹽味”,方為佳作。

讀書人的能力,無非就是對典籍的掌握,而所謂掌握,一要多,二要熟,三要融會貫通。

不是死記硬背,要活學活用。

能“用典”,善“用典”,恰好就是活學活用的綜合表現,是以,能把古書裡的典故用得巧,用得妙,這是很考較功夫的。

既然用典是一種讀書人特有的能力,于是有了另一個詞,叫“典雅”,謂文章、言辭有典據,高雅而不淺俗;形容人富于學養,莊重不俗。

簡單說,不會用典的讀書人,就是不雅。

用典本身并不是寫詩的必須,詩言志,唐詩有名,很大的原因也是唐詩有很多種流派,詩仙詩聖,都有特别強大的感染力。

但這也造成了一個問題——沒有門檻。

阿貓阿狗都能寫,算什麼本事呢?

于是李商隐走了另外一條路,他給詩加了一道門檻:用典。

水獺吃魚,每條啃一兩口,吃剩下的就在河灘上整整齊齊地碼着。

李商隐寫詩也很費勁,寫詩前,得擺一桌子書,這裡找個故事,那裡找個語錄。

初看在寫詩,細看玩積木。

這個做法可謂另辟蹊徑,等于是把工具理性和藝術結合在了一起。

李商隐天資聰穎,詩才也不差,他這個做法,大大提升了自己的詩品。

但這個做法也開了一個很壞的頭。

因為按這個路子,無論什麼題目,無論有沒有感受,單靠各種典故,我也能湊出一首詩來。

這是“堆砌”的更新版。

但問題在于,詩的本質是真情實感,是堆砌不出來的,

就像屎上雕花,做工再精細,裝置再進階,這玩意依然變不成咖啡色的冰淇淋。

但偏偏就是這個方法,在宋初造出了一個“西昆體”,一堆文人天天寫這種詩,我記得有三個人各寫了兩首七律的《淚》,七律嘛,每首八句,都有六個典故。

六六三十六,這就是三十六個關于“淚”的典故。

為啥寫《淚》呢?

因為李商隐也是這個寫法,而且他老人家也寫過一首《淚》,也是七律,也是八句,也是六個典故。

也談一下林黛玉為什麼不喜歡李商隐的詩

宋初這麼搞,當然是有道理的,五代野蠻粗鄙,斯文掃地,文治自然要遵古,尊古,必要推崇經典。無經典,不典雅,文人何以稱文。是以,西昆體在宋初泛濫成災,而終于昙花一現,也算是求仁得仁。宋初搞這套,算是為了承文脈,續道統。到了清初,蠻夷入主中原,漁獵改耕種,情況變了,薩滿教不好用了。是以,搶文脈,搶道統。是我的,我要承續,不是我的,我更要承續。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氓學文化。義理學不會,形式總好辦。是以,清初流行過一段宋詩。

性靈

也談一下林黛玉為什麼不喜歡李商隐的詩
也談一下林黛玉為什麼不喜歡李商隐的詩
也談一下林黛玉為什麼不喜歡李商隐的詩

這就到了《紅樓夢》了

林黛玉是典型的性靈一派,從書裡看,曹雪芹本身偏好的也是性靈的風格。

講性靈,自然最煩堆砌,當然,他特意借林黛玉教香菱寫詩的時候,把這句話說出來,也是因為香菱明顯沒有典籍學習的基礎,也沒有做過這樣的準備。

有了這個場景,話就好說了,借事發牢騷,總比刻意罵街要好。

是以,接着這個由頭,批評了李商隐的詩,批評這種模式。

唯恐讀者不知,這句話裡面還有後半句,就說她特别喜歡“留得殘荷聽雨聲”。

這一句恰恰是一個典故都沒有。

順便提一句,原句是“枯荷”,不知道曹雪芹為啥改,大概也是因景取義的再創作,是以不受制約。

寫到這裡,要提一下他的祖父曹寅,曹寅最有名的一首詩,叫《荷花》:

一片秋雲一點霞,十分荷葉五分花。

湖邊不用關門睡,夜夜涼風香滿家。

淺顯清新,至于白話,曹雪芹推崇這句留得殘荷聽雨聲,也許是不經意間想到了自己祖父的這首詩吧。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