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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新《當官》

小馬叫馬明,小陳叫陳亮;小陳最近被提拔成某局辦公室的副主任,小馬還是另外一個局的辦公室的辦事員。在這個偌大的擁有一百多萬人口的城市上班的小馬和小陳不光是國小同學、中學同學、大學同學,還是老鄉;不光是老鄉,還是同鄉,他們的老家同屬一個鄉政府管轄,兩個村子隔河相望,相距不到二裡,這個村子公雞打鳴,那個村子滿能夠聽見。

這天下午小陳給小馬打來電話。小陳拿腔拿調地說:馬明同志,你好,你能聽出我是誰嗎?

小馬故作嚴肅道:你好,你是新上任的陳主任嗎?

小陳興奮地笑了:老同學,跟你說實話,這當官和不當官的感覺就是不一樣,簡直妙不可言哪!告訴你,我明天帶車到咱們縣下鄉,辦完公事以後當然得回家看看老人,在村裡住一夜,你家裡有事嗎?捎什麼東西嗎?

小馬說:好好好,謝天謝地,你可真是救苦救難的及時雨!陳亮,你等着,今天晚上我一定到你家裡,我有一件大事!

晚上小馬就到了小陳家。原來他父親的心髒病犯了,他母親寫了信來,問他能不能回去。信上還再三囑咐他,别着急,别上火,公家的事情要緊,工作的事情要緊,反正父親的病也是老病了,能回去再回去,不能回去就别回去。

小陳說:馬明,那還猶豫什麼?明天坐我的車一塊走,中午咱就到家了!

小馬歎了口氣:陳亮,我們局要在最近召開一個現場會,我正起草局長的大會報告,怕是不能請假……

小陳說:那你就沉住氣,先把材料寫好———信上不是說,不能回去就别回去麼?

小馬說:陳哥,你還不知道我母親的為人麼?在她眼裡,總是國家的事情重要,公家的事情重要,我怕她隐瞞父親的病情,故意寬慰我,勸說我……

小陳說:明白了,我明白了。你是讓我到你家裡看看老人的病情,搞清情況,馬上給你打個電話,需要回去就立刻回去,不需要回去就往後推推……

小馬點了點頭:知我者,陳亮也。接着從懷裡掏出一個鼓繃繃的信封說,這裡面大票發票總共裝了兩千塊錢,你給捎回去,讓我父親治病!

小陳要請小馬喝酒,說是自從他當主任以後,該請的人都已經請過了,唯獨還剩小馬未請,今天正好是個機會;小馬說别請啦,咱倆關系特殊,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再請我喝酒那就俗氣了,那就遠了,你隻要到我家裡看看老人,給他們說些寬慰話,有什麼緊急情況幫着處理處理,我就非常感謝了,強似咱倆在一塊喝酒!陳哥,你知道,我是父母的獨生子……

想到父母的恩情和他們生活的艱辛,小馬的眼裡撲簌簌地流出淚水。

小陳立刻給小馬遞過一條揩淚的毛巾。小陳說:馬明兄弟,這話就不要再說下去啦。想當年我在你們村裡上國小,碰到夏天大河裡發水,就在你們家吃,就在你們家住,就和你在一個被窩裡睡,你家的老人怕我受了委屈,夜裡還悄悄地給我一個大煮雞蛋吃。有一次你父親把我從洪水裡撈上來,而他自己卻差點丢了性命……兄弟,你的父親就是我的父親,你的母親就是我的母親,若沒他們搭救,哪有我的今天?

小陳的眼裡也撲簌簌地流出淚水來,小馬又把毛巾遞給了他。

小陳說:我明天中午能到咱們縣城,下午和縣裡上司接頭,晚上我就開車回村,首先到你家裡看望老人。如果老人病情嚴重,我馬上給你打電話來;如果沒有我的電話,你就一百個放心,好好幹你的工作!兄弟,你必須努力表現進步,30多歲的人了,還能老當幹事?怎麼也得争取個一官半職!

小馬說:我對當官不感興趣,有的人一當官就變成另外一個人了!陳哥,你多會兒從縣裡回來?

小陳說:明天星期三,我星期五下午就能傳回省城,晚上我一定給你打電話說明情況!

轎車從縣城開出來,在五月的明媚的陽光裡,沿了山路,悠悠地朝着鄉下駛去。

小陳坐在車裡。他的心情很好。當官的感覺真是妙不可言。

他這次下鄉的任務很有意義:在縣裡選擇兩個貧困鄉,由他們機關實施扶貧,可以幫助修路,可以幫助搞企業,可以幫助建立新的校舍,可以給錢,可以給物資,可以給技術,是以小陳成了緻富的使者,在到達縣城以後受到了清水潑街黃土墊道般的隆重而又熱烈的歡迎。前天中午先由常務副縣長接風洗塵,晚上由縣長出面招待。那位圓圓胖胖的50多歲的金縣長能喝善說,一口一個陳主任地叫,一杯一個花樣地敬,坐在那裡還不到半個小時,他的頭便有些暈了。他記着小馬的囑托和自己對小馬的承諾,趕緊對金縣長說:縣長大人,請您高擡貴手,我晚上還有工作。金縣長說:陳主任,我喝酒有個規矩,喝就喝個痛快,酒席桌上不談工作!請問陳主任晚上有何貴幹?如果不是去那種地方,您就放開了喝!想去您就直說,我領您去玩,包您滿意!他聽得一愣,心想這就是縣長的水準?你老得毛都白了,還有一副花花腸子,還污言穢語、大言不慚地……于是他說:來,金縣長,酒逢知己千杯少,咱們倆喝!

他想把那胖老頭灌醉,讓他當衆出醜。他相信自己的酒量,他藐視那個秃頂大肚子的對手。

金縣長笑了:來,陳主任,喝!不喝白不喝,白喝誰不喝,誰不喝誰就是晚上想幹那個!

結果他被那個老頭灌醉了。他當衆出了醜,吐了一世界。

他是被人背回飯店的。誰背的,他不知道。

淩晨兩點他醒過來的時候,有人給他遞水,還給他削蘋果,剝香蕉,他仔細一瞅,是那個老頭。

他立刻掙紮着坐起身來:金縣長,對不起,姜是老的辣,我今天在你面前失态了!

金縣長拍拍他的肩膀說:陳主任,您放心,這算什麼?球,那回從你們省裡來了一位上司,我灌得他尿了褲子,當然我也不是常勝将軍,我也尿過褲子!

金縣長扶起他來,一步一步把他攙到衛生間,給他解開褲子,在後面抱着他請他撒尿。

金縣長說:陳主任,不對了,尿斜了,尿到地上了。用我們的行話講,這叫犯了路線錯誤!

他聽笑了:金縣長,我現在還是半醒半醉,暈暈乎乎……

金縣長說:好,半醒半醉悠悠晃晃暈暈乎乎最好,這叫享受生活。陳主任,這回您在我們縣找兩個村莊扶貧,我能不能替您找一個?我包的那個村離縣城不遠,交通友善,基礎不錯,很容易扶出成績……

他現在覺得金縣長這人挺不賴,又直爽又熱情又風趣又周到,怎麼也得給人家面子,便說:好,聽你的,你說咋着咱咋着。

金縣長給他緊好腰帶,結好扣子,又把他扶到床上,請他躺下睡了。金縣長說:陳主任,今天晚上我就睡在你的隔壁,需要我做什麼,您就敲敲牆,招呼我;我保證随叫随到,照顧好您。

他說:金縣長,半夜三更,那多不好意思?

金縣長說:您是從省城來的上司,我難得為您做點什麼。今天有這個機會,算我的福氣。

第二天縣委書記陪他下鄉考察。他們跋山涉水座談通路忙忙碌碌地跑了七八個鄉鎮之後,天黑時分回縣城吃飯;書記就是書記,書記的宴席比縣長的宴席高出一籌。

宴席上書記問他:陳主任,晚上有什麼安排嗎?

他記着小馬對他的囑托和他對小馬的承諾,便說:周書記,吃飯以後我得回家,一方面看看父母,一方面為朋友辦點事情,順便在村裡住一夜,和鄉親們叙談叙談,聽聽鄉音,說說鄉情!

周書記說:好,陳主任的想法很好。但是吃飯以後我得先給您安排一個節目,完了您再回家!

周書記說得很真誠。他幾經猶豫,還是覺得不好拒絕。他問:什麼節目?

周書記悄悄地說:洗頭,如何?

他的心蹦蹦亂跳,滿腔的熱血也湧到了臉上,這世界花花綠綠無奇不有,天知道洗頭會洗出什麼事情?

周書記說:陳主任,不行?

他把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好,恭敬不如從命!

在那個燈光昏暗芳香四溢的洗頭間裡洗完了頭,已經是夜裡12點了。他心滿意足滿面春風地走出來時,周書記正在大廳裡等他。周書記說:好家夥,陳主任,時間不短哪,是不是因為您年輕洗了兩回?有道是此地雖好,不可久留———您還回家麼?回家我送您!

他還能回家麼?這個時候村裡人都睡覺了,還怎麼打擾勞累的父母、打擾勞累的鄉親?

周書記說:陳主任,給您服務的小姐外号叫做一枝花,人不光長得漂亮,手藝也是一流。怎麼樣,感覺如何?

他笑了笑,點了一顆煙吸。

周書記說:您滿意就好,您滿意我就滿意。陳主任,今天咱們實地考察了不少鄉鎮,您看哪個村适合你們機關扶貧?我包的那個村青山綠水,環境優美,而且還有一池怯病強身的溫泉……

他自然聽得出周書記的話外之音。他說好好好,那就溫泉村。

周書記說:一言為定?

他說:一言為定!

轎車在五月明媚的陽光裡沿了山路悠悠地行駛,車窗外面桃紅柳綠,春風蕩漾,小陳的心一片舒坦惬意。兩年以前他也曾經回過縣裡,但那時候他還不是他們辦公室的副主任,回來以後别說見不到縣長縣委書記,連縣政府辦公室的主任都懶得陪他,而今鳥槍換炮了,那個姓金的還有那個姓周的就颠兒颠兒去,大獻殷勤,也不怕丢失尊嚴和身份。早飯以後他說因為父母身體欠佳,他必須回家看看,他們就往他的車上搬了許多東西,煙呀酒呀糖果呀點心呀奶粉呀腦白金呀等等等等。那位金縣長還悄悄地把他叫到一邊,悄悄地塞到他兜裡一個信封,說裡面裝了幾盒補養的藥,是鄉下老人想得而得不到的東西;他當時以為是什麼貴重藥物,也就悄悄地裝起來了,誰知上車以後打開信封掏出來一看,竟是兩小盒偉哥;這藥純系外國進口,藥盒上面全是英文,沒一個漢字!

這個金老頭兒,真是讓人愛不得恨不得哭不得笑不得!

他把藥盒重新裝進那個信封,又把信封裝進西服裡面的口袋;村裡人雖然不懂英文,但讓人見了追問起這是什麼藥時畢竟尴尬。

轎車走過30裡路,已經駛進了小陳的家鄉地界。前面就是鄉政府所在地楊樹店村,從楊樹店往東再走2裡路,就是生他養他的故裡柳樹店村了,他很激動,因為自從當了官以後,他是第一次回家。

他是滿載而歸。

他讓司機把車開快一點。現在是上午8點20分,10點他必須傳回縣城,參加縣委、縣政府召開的會議。這個會議十分重要,會議上将讨論決定他們機關的兩個扶貧點。

今天周末,下午他一定傳回省城。

他對司機說:小馮,路好走,再把車開快點!

小馮說:陳主任,不能開啦,您看!

他一看,立刻讓小馮把車停下,原來有幾個人站在路邊,招着手攔車。

站在路邊攔車的共有三個人:一個是陳亮高中時的同學、現任楊樹店鄉黨委書記的牛勤,一個是他的父親,一個是他的母親;三個人風塵仆仆地站在那裡,看來已經等了好大一會兒。

小陳下車以後徑直跑到二位老人跟前,一手拉住父親,一手拉住母親,還未等他說話,牛勤就湊了上來。牛勤說:陳主任,有什麼過錯我兜着,是我把大伯大娘請來的;你放心,我今天給他們出工錢。

他說:扯淡!你小子也叫我陳主任?你怎麼知道我回來啦?

牛勤說:我怎麼會不知道你回來?咱們縣的電視新聞播了一遍又一遍,全縣誰不知道你陳主任莅臨我縣扶貧?今天早晨6點我和縣裡通了電話……請吧,請到鄉政府坐坐!

生米熟飯,木已成舟,又有交情,又有親情,他不得不往鄉政府去。

抽了顆煙,喝了杯茶,叙了一些家長裡短後,二位老人就從鄉政府辦公室退出去了。陳亮看見自己的父母彎腰駝背老态龍鐘的樣子,不由得心裡上火,敲着桌子問道:牛勤,你把我的父母拉來幹啥?你也忍心?

牛勤陪笑道:對不起,沒辦法,他們不來,我怕攔不住你的車!

他說:荒謬!既然摸清了我的動向,你不會到柳樹店找我?你不會不知道我的家吧?牛勤仍然笑道:知道。但是我去了柳樹店,生怕敲不開你的門子!

他說:你别和我來那一套!我是那樣的人嗎?

牛勤說:你原來不是!可是我知道……我知道你最近給家裡老人來了一封信,讓他們養一條看門的狗;還說那狗越兇越好!

他笑了:那和你有什麼關系?你找我有事?

牛勤說:我先問你一句話,你今天中午在不在我這裡吃飯?

他說:不吃,我一會兒就走,10點縣裡有會。

牛勤說:那好,那咱們開始談正事。陳亮,你這次回縣搞扶貧,請你從咱們鄉裡選個點,哪怕是你們柳樹店村!

他說:那不行!我來扶貧,我從自己的家門口選點,那不讓人笑話?那不讓人說我拿着國家的錢走後門,大搞假公濟私?我的立場呢?我的原則呢?那不被人罵死?是以我就沒考慮這個問題!

牛勤說:可是咱們鄉有幾個村真窮啊!你扶貧不是扶窮?扶窮就得實事求是!如果你扶錯了,扶貧變成扶富了,你肯定是要挨罵,而且罵你活該!

陳亮知道自己家鄉的經濟情況。因為思想保守,種植單一,山高溝深,缺水少土,這裡有的鄉親剛剛顧得上溫飽,有的鄉親還可能談不上溫飽;從家鄉寄給他的信件中,他知道有的孩子還在危房裡上課,有的孩子由于交不起學費,或者該入學而沒有入學,或者辍學在家割柴打草,放牛放羊。貧窮總和愚昧聯在一起,這裡有人求神算卦,問蔔抽簽,去年夏天還有個村莊擡着龍王求雨,結果從山上摔下來,傷了好幾個人!

家鄉是應該扶一把,幫一把。

可是現在晚了啊!他的兩個扶貧名額,一個給了金縣長,一個給了周書記,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自己也是堂堂正正的縣團級了,還能收回嗎?還能收得回來嗎?

牛勤見他遲疑,伸手從兜裡掏出一個巴掌大的收錄機來,打開開關,讓他聽聽這是誰的聲音。

一位老漢的聲音:兒呀,你就幫咱們鄉裡一把吧。你是咱鄉裡的人,山不親水親,水不親人親,你給鄉親們做了好事,鄉親們還能忘了你?你從咱家鄉走出去,大家全都高興,全都指望着你!

一位老太太的聲音:小子呀,你拿着國家的錢,可别亂花!有鋼用在刀刃上,你要把錢花錯了,那不是壞了良心?那不給爹娘丢人?那不留下罵名?

他突然拍案而起:牛勤,你好卑鄙,你強加于人,敢把我爸我媽拿來為你大造輿論!

牛勤說:陳亮你别激動。二位老人哪裡說得不對?這不是老百姓的話、這不是家鄉話麼?這樣的話,你在别處聽得見嗎?這話光明正大,出自老人心裡,我怎麼敢強加于人?

他又坐下了。他噴出的煙在他頭頂聚成一團,像霧,像雲。

他說:我們機關隻能找兩個村莊扶貧,想争名額你找金縣長周書記争去!

牛勤十分精明,牛勤說:陳亮,你可真會當官,原來你把名額給了他們!金縣長包着一個村,周書記包着一個村,我找他們還能找出什麼結果來?那兩個人都急于調離咱們縣,都想在他們包着的村子裡做出一點成績來,我去和他們争,能有我的好果子吃?

他說:現在事情還沒定下來,10點以後才開會研究……

牛勤說:陳亮,你把我看成孩子了,那樣的會一是我見過,二是我也開過!

喝茶,抽煙,撓頭,摳指甲。沉默良久,他終于做了讓步。他說這樣吧牛勤,我回去以後就給我們上司彙報情況,請求把原來的兩個名額變成三個名額,都是為了扶貧,我估計問題不大;如果我們機關有困難,我負責和其它機關聯系,請他們到咱們鄉扶貧。二者必居其一,我在一個月内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複,請你放心!

牛勤緊緊地握住他們手:謝謝,謝謝。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如果一個月内得不到你的答複,我就帶着這個小的收錄機到省城找你,讓你重新聽聽二位老人的聲音!

他說:你小子陰險狡猾,背地裡搗鬼,有了尚方寶劍!

他們從辦公室裡走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上午9點30分了。陽光燦爛,春風嬌柔,家鄉的山野一片明媚。陳亮問他的父母到哪裡去了,牛勤說老人的任務已經完成,他已讓司機小馮送他們回家,除了縣裡給老人帶的東西外,鄉政府又給老人帶了幾百塊錢和一些補養品,算是誤工補貼。牛勤說,陳亮,現在你跟我走,跟我去拿一點東西;他問去拿什麼,牛勤說鄉裡有位養圓魚的專業戶,咱去拿幾個圓魚,你帶回省城吃。他問得走多遠,牛勤說不遠,三裡地,坐我的破吉普車去。

離開楊柳店鄉政府的時候,陳亮又突然從車裡鑽了出來。他急急忙忙跑到牛勤眼前,從兜裡掏出個信封說:牛勤,光顧忙别的了,我差點兒忘了大事!我還記得咱們班的馬明嗎?今天下午6點鐘以前你必須到他家裡去一趟,把這個信封裡的東西交給他父親,請老人治病!牛勤說:馬明的父親我認識。陳亮說老人家70多歲了,又是高血壓,又是心髒病,好像一陣風就能吹倒;不過沒有危險,你要親自去一趟,一定問問老人的病情,晚上7點給我家裡打電話,我在省城等着!本來我應當親自去看看老人,可惜現在沒有時間了,老同學,拜托你啦!

牛勤接過信封說:放心吧,馬明的父親就是我的父親,這點事情我會辦妥辦好!

馬明吃過晚飯以後,就開始等陳亮的電話。今天星期五,陳亮從老家下鄉回來。

這幾天他心裡總是惴惴不安,他怕陳亮突然打來電話,告訴他父親病情惡化的消息。父親的高血壓,心髒病五六年了,時好時壞,時輕時重……既然陳亮沒有打電話找他,按着事前的約定,老人的身體就是不大要緊,或者已經轉危為安。

謝天謝地,謝天謝地!

還得好好謝謝陳亮,這一次麻煩他了,他給我捎錢捎物,探望病情,忙中抽閑,很是辛苦。

七點半了,陳亮的電話沒來。

八點了,陳亮的電話沒來。

八點半了,陳亮的電話還沒來。

小馬想,陳亮沒有回來嗎?不,今天周末,他一個人留在縣裡幹啥?路上堵車了嗎?車出問題了嗎?也許他早已經回來了,忙着在家裡洗澡,逗孩子……

九點過五分時他把電話打到陳亮家裡,接電話的正是陳亮。

陳亮說:馬明你好,咱們兩個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對不起,我剛剛洗澡出來,才說給你打電話,你就……你放心,我到你家裡去啦,東西也捎到啦:大伯的病不要緊,我正好碰見他拄着棍子在街上走路。大娘的身體更結實,隻是想你……

他說:謝謝,謝謝!

陳亮說:謝什麼?再說謝那就顯得俗氣!馬明你等着,明天我讓司機給你送圓魚去!

撂下電話以後陳亮有些坐不住了:一則他今天下午五點半回到省城,到家以後就忙着做圓魚,然後請嶽父嶽母過來吃圓魚,竟然把馬明的事情忘光了;二則那個鄉黨委書記牛勤并沒有給他打回電話來,到底馬明的父親病情輕重他不知道,想實話實說又覺得對不住小馬這樣的同鄉、同學、朋友!

他想,牛勤不是說過老人前幾天還在街上拄着棍子走路嗎?

他在心裡狠狠地罵:牛勤,你個混蛋!答應了的事情為何不辦?不就是給我打個電話嗎?你小子言而無信,看我以後怎麼收拾你!

桌子上的電話爆豆般地響起來了,他以為是牛勤,抓起來一聽,卻又是馬明。

馬明有些着急,張口就說:陳亮,你怎麼搞的?你給我父親買的什麼藥?我母親剛剛給我打電話來,說是我父親吃了你給捎回去的藥,煩躁不安,病情惡化,現在已經昏迷!

他說:馬明你把話說清楚,藥?什麼藥?我怎麼會給你捎藥?

馬明已經哭起來了:我知道是什麼藥?告訴你,我現在就走,馬上回去看我父親去!

他忽然想起什麼來,顫抖着手翻開衣兜一看,這個信封裡裝的是兩千塊錢。

倉促中他把那個信封交給了牛勤。那個信封裡裝的是金縣長送給他的從外國進口的幾盒偉哥。

一個患有嚴重心髒病和高血壓的老漢吃了這種藥……

他慌亂地撥通了牛勤的手機。牛勤笑着說:陳主任,你放心,你交給我的任務我已經完成啦!今天下午我特别忙,晚飯以後我特地派了給鄉政府做飯的大師傅,把東西送到了馬明家裡,并且告訴馬明的父親,這是給他治病的。陳主任呀,你不是這樣交代給我的嗎?

牛勤又說:正說要給你打電話彙報呢,想不到你先把電話打過來了,對不起,真是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