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歲數大了之後總喜歡聊她年輕時候的事情。
最得意的就是給我們講跟我爺爺那段往事,被我爺爺二十塊大洋買去做丫鬟,後來竟意外上位做了正室,陪着我爺爺過了一輩子。
那件事還要說到上世紀四十年代初,那時候小鬼子禍亂神州,到處都是打仗,人活着相當艱難,賣兒賣女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我奶奶當初就是被她親爹給賣給人牙子的,當初奶奶家裡窮、女孩多,奶奶作為家裡的女兒并不受重視,為了減輕壓力就被她父親五塊大洋給賣給了人牙子。
人牙子見奶奶年紀小,十二三歲的年紀除了賣去青樓也沒别的去處,可窯子也給不了幾個錢,面黃肌瘦的人家估計也不要,隻能認虧先留在自己手裡,每天給點吃的養着餓不死就行,沒想到這樣的舉動倒是救了奶奶,讓她遇到了我爺爺。
在人牙子手裡的時候,奶奶為了不挨打能吃上飯,什麼都搶着做,弄得人牙子也不好意思傷害她,但飯還是吃不飽的,最關鍵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賣出去、又被賣到什麼地方。
每次有人來挑人的時候,奶奶都會躲在一旁看,希望能發現個善良又能養她的買家。
可事實有些殘酷,很多人都是買去做媳婦的,奶奶年紀小大都被排除在選擇序列外。
每次不被選中她都松口氣,但随之而來的卻是人牙子的憤怒,會餓她幾頓不讓吃飯。
最後連奶奶都沒念想了,隻希望随便有個能吃飽飯的地方可以收留她。
就在這時候我爺爺找到了人牙子,打算給家裡買個小丫鬟伺候着。
爺爺當時确實是全縣有名的大戶人家,家裡良田千畝、商鋪遍布三四個縣城,蓋因為爺爺六爺是當官的,位置不算高卻也不算低,在省城也算是頗有地位。
雖然那時候小鬼子折騰的歡,但下面各地還是有他那位六爺的關系網,生意并不太受影響,就連小鬼子都不願意随便招惹,免得在一些地方被這些士紳使絆子。
當時爺爺剛新婚不久,家裡又新添了孩子,他就想買個丫鬟回去伺候,奶奶看爺爺穿得很像有錢人、長得也帥氣,如果被他買去肯定能吃飽飯,立刻就站到了前面。
爺爺其實并沒有選中奶奶,他想找的是有經驗一點、能照顧人的丫鬟,奶奶年紀小、面黃肌瘦,跟個八九歲的孩子似的,選了一圈他也沒覺得奶奶合适。
眼看又要沒機會了,奶奶有些着急,立馬說先生你買了我吧,我從小就照顧弟弟妹妹,家裡啥活兒都會幹,吃得也少,絕對是最合适的。
人牙子聽到立馬就發了火,拿着鞭子就要打她。
卻被爺爺給阻止了,仔細端詳了一會兒奶奶,問她為啥想要被買去?
奶奶咬着嘴唇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想吃飽飯,在這裡三天餓六頓受不了。
聽完之後爺爺不知道怎麼起了恻隐之心,跟人牙子說就她了,多少錢?
人牙子當然很高興,奶奶這個最難賣的賣出去他也能甩掉一個包袱。
立馬比劃了下手指說隻要二十塊,絕對買不了吃虧,也買不了上當。
爺爺連價格都沒還直接交錢,就這麼把奶奶帶到了家裡,梳洗完後再看奶奶,驚訝地發現除了瘦小一點倒也長得眉清目秀,然後就交給人帶着去學東西了。
那幾年奶奶幹活很認真、又賣力,頗為得爺爺和原配夫人的喜歡。
尤其是那位大伯,對奶奶很依戀,總喜歡纏着奶奶在一塊玩,就把她當姐姐一樣看待。
隻是好日子過了沒幾年,世道就出現了大變化,小鬼子走了,仗卻依舊在打,而且打的愈發激烈,一個個地方被解放,爺爺家裡好多生意都被充公了。
當然也有人上門做爺爺的工作,希望他能棄暗投明,爺爺當時很猶豫,不知道該怎麼選擇,有次奶奶去書房給他送吃的,爺爺就問奶奶該怎麼辦,奶奶思索了一下說了句,保不住索性就不保,隻要人在啥都有,人沒了就啥都沒了。
也是這句話讓爺爺下定了決心,直接将店鋪、貨物和娶到都交給那些找上門的人,帶着全家老小回到鄉下老宅去了,奶奶跟随一起到了老宅,那裡也是爺爺的祖宅。
隻是他們都沒想到,不久後爺爺家裡就遭了一場大難,那些被封官許願的強盜土匪打上了老宅的主意,一天夜晚沖進宅子就是燒殺搶掠,倉促間死傷慘重,爺爺也受了不輕的傷。
是奶奶背着爺爺跑出去,藏進柴火堆裡才沒被找到,等到沒人的時候又背着爺爺逃了出去,帶着爺爺找到個熟人治傷 ,才把爺爺的命給保了下來。
但爺爺一家三十多口人被殺得一幹二淨,從老人到女人孩子都沒放過,爺爺傷好之後就跟傻了一樣,連飯都不會自己吃,上廁所都不懂得解褲子,更别說解決當時的困境了。
沒辦法,奶奶隻好撐起來,到處找吃的養着他,找人給他治病,希望他能恢複。
為了能養活他,奶奶去給人幫工、洗衣服、做繡活兒,但世道亂的不行,她掙的錢也隻夠勉強維持不被餓死,甚至還要四處躲藏,擔心被壞人給盯上。
就這麼堅持了半年多,期間奶奶都沒信心了,看着傻了的爺爺想着要不将他丢掉?可她卻怎麼都下不了狠心,隻能伺候着爺爺,盼望着有天爺爺能醒來。
果然皇天不負有心人,爺爺終于恢複了神志,奶奶高興地直哭。
爺爺醒來後說咱們離開這裡吧,然後就帶着奶奶到了魯西,到一個村子裡找到個曾做過夥計的人家安頓下來,打算隐姓埋名過一輩子。
問奶奶想去哪?他會想辦法送奶奶回去,奶奶說沒地方可去。
爺爺想讓她走,奶奶說你在哪我就在哪, 陪着你一輩子。
爺爺應該是很欣慰,不久後倆人就悄悄地成親了。
全國解放,爺爺的身份暴露出來,被抓到農會審問。
奶奶跟着一起去,跟那些人說他如今一無所有,該捐的都捐了、該被搶的都被搶了,連親人都雷射了,你們抓着他不放也沒意義,我們如今就想老老實實過日子。
農會跟爺爺當初所在的地方工作隊聯系上,證明了爺爺确實是一無所有,倒是追回了一些房産和田地,奶奶立馬跟人家說田産房屋都不要了,全都捐出去。
爺爺當時還有些不樂意,奶奶卻說那些東西你留着幹嘛?嫌死的不夠快啊!
确實奶奶這一手相當的高明,評定成分的時候爺爺沒有被劃為地主,當時的他一無所有,就連劃成分的都有些頭疼,最後想來想去給他劃了個貧農,還給他們分了地。
隻是樹欲靜而風不止,雖然成分被劃的沒啥問題,可很多曆史問題還是要交代的,爺爺那些年總是被提走審查,那些所謂的親戚都得交代出來,甚至還有幾個在當初逃走,讓爺爺很被動,時刻被監視者,以免被壞人利用做了特務。
奶奶這邊奮力的保護着爺爺,将所有與爺爺之前有關系的全都劃清界限,帶着孩子陪着爺爺渡過最艱難的一段日子,還手把手的教爺爺做農活,讓爺爺轉變為道地的農民。
時間一長漸漸也沒人揪着爺爺不放了,倆人努力得适應農民生活,也漸漸不再管外界的事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過得平淡且安心,甚至五十年代爺爺還曾經在某個水利工程中得到表彰,還給他發了個印着獎字的白背心。
六十年代我爹他們都逐漸長大,最嚴重的幾年我爺爺也再次遭受了影響,有人甚至沖到家裡要帶他去批鬥,被我奶奶攔下來擺出一系列的事情,說爺爺早就跟之前沒有任何關系了, 憑啥拉我們去批鬥?你們見過他害人還是見過他欺負人了?
那些都是本鄉本土的,奶奶在這邊十多年也都認識這些人,欺負是肯定會被欺負一些,但在奶奶的保護下也沒受到太大的打擊,最多也就罰去掃了幾年大街。
再後來改革開放到來,奶奶說終于可以放心了,不用再被人揪着陳年古代的那些事情不放,還鼓勵爺爺琢磨下怎麼掙錢,爺爺卻有些不敢亂動,那些年的事情有些吓到他了。
奶奶卻說有什麼怕的?再咋樣也比餓死強,當時你買我回來之前我最想的就是能吃頓飽飯,後來我最想的是咋能跟你一起活下來,如今咱都闖過來了,還有啥可擔心的呢?
爺爺覺得也對,但依舊不敢搞得太大,隻是偶爾出門去找些認識的人,把當初的關系在接續起來,從各種管道弄些貨源出售到合适的地方,雖然沒掙大錢卻也切實改善了生活。
之後爺爺就用這筆資金辦了小加工廠,一點點做起來,不求創造多少财富隻求為子孫後代積累一些經驗,就這樣我們家裡的情況慢慢變得好了起來,九十年代成為富裕戶,也沒人再敢欺負我們家,說我們家是外來戶了。
爺爺去世比較早,九十年代末就走了,奶奶倒是前些年才離開。
年歲大了最喜歡的就是跟我們聊從前的事情,說當年爺爺花20塊大洋買了她,估計怎麼都沒想到是她陪着爺爺走到最後,世事難料,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命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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