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很深了，村子的上空，偶爾閃過亮光，緊接着是三聲兩聲的鈍響，告訴人們明天就過年了。雪無聲無息的從天上落下來，把田野和村莊都變成了白色。彩雲躺在炕上，翻來複去的不能合眼。睡覺前，爹和弟弟辛星在院子裡撒滿了芝麻杆，這是有講究的。一是說芝麻開花節節高，把芝麻杆撒滿院子，兆示着來年日子一定比今年好；另一種說法是，一些人們不便明說的東西在除夕之夜四處遊逛，而芝麻杆一碰就能發出嘩嘩的聲音，以驅趕邪魅之物。彩雲對明年日子過得如何并不報多大奢望，自運動開展以來，糧食并沒随着激情的口号而豐産，村裡越來越窮了。這使得姑娘們義無返顧的告别了村莊嫁到外村，而打光棍的小夥子越來越多。倒是黃小木，極其随家門地像他爹黃富貴一樣，利用職權，厚顔無恥地幹着缺陰喪德的事。彩雲盼着院子裡的芝麻杆發出聲響，她不相信有什麼鬼魅除夕之夜來讨人嫌，她想，若是院裡有動靜，那一定是他來了。他走了，逃了，逃走了一個多月了。那天晚上，她毅然地投入了他的懷抱，有了夫妻之實。她想起他的懷抱那麼溫暖，他的胸膛那麼寬大，他的心跳得那麼激烈，他緊緊摟着自己，兩個人要融化在一起。黃小木極盡造謠誣蔑之能事，把鐵梁押到公社聯防隊，在聯防隊的嚴刑拷打下，鐵梁尋機出逃。他逃到哪裡去了呢？在這大雪紛飛的除夕之夜，哪裡是他的安身之處？天是這樣的冷，他身上連一件棉衣也沒有，這個時侯會不會蜷縮在農家的柴草堆裡，瑟瑟發抖地等待着明天的太陽？鐵梁啊，不行你就回來吧！有苦我們一起吃，有罪我們一起受！
彩雲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合上了眼。突然，她聽見院子裡的芝麻杆響動了，她立即坐起來，扒着窗戶的玻璃朝外看，發現窗外有一個人也正在往屋裡看，她頓時喜出望外，是鐵梁！她急忙披上衣服，溜下炕來，把門打開，一頭撲進鐵梁的懷裡，激動的淚水淌了下來。
"你可回來了，我可想死你了！看你渾身冰涼冰涼的，快，快鑽被窩，被窩裡暖和！"彩雲為鐵梁脫去衣服，服侍他鑽進暖烘烘的被窩。
"這一去快兩個月了，你上哪兒去了，天天為你牽腸挂肚，可擔心死了！"彩雲依偎在鐵梁的懷裡，摸着他蓬亂的頭發，"也不來個信，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鐵梁把彩雲緊緊摟在懷裡，說，"四處漂泊，居無定所，再說，寫信又怕招來麻煩，黃小木陰險毒辣，他不會這麼善罷甘休的！"
"不怕他！這回來了就不走了！"彩雲說，"咱兩個生生死死在一起，看他能把咱怎麼樣！"
"雲呀，我何嘗不願跟你在一起呀！"鐵梁說，"我們面對的可不隻一個黃小木，我們暫時的分離，是為了以後的天長地久……"
"你還要走？"彩雲問。
"這裡有我們的生存空間嗎？"鐵梁一聲歎息。
劈哩啪啦的鞭炮聲驚醒了彩雲的南柯一夢，她睜開眼，看看屋裡，哪裡有鐵梁的蹤影？她坐起身來看看院子，雪不知什麼時侯停了，朦胧的夜色中，院子裡厚厚的積雪泛着白光。遠處近處放鞭放炮的多起來，新的一年開始了！屋門響了，爹起來了，正在院子裡掃雪。彩雲趕緊穿上衣服，溜下炕來，從屋門後抄起一把笤帚。
"雲啊，你甭掃了，大冷的天，你去屋裡吧！"長山對彩雲說。
"沒事，爹，你不也是冷嗎？"彩雲剛掃了幾下，一陣惡心湧了上來，接着幹嘔起來。
彩雲娘趕緊把她攙回屋裡。
"是不是有了？"彩雲娘問，"月事嘛樣？"
彩雲臉一紅，低頭說，"從跟他在一塊那回到現在就沒來過。"
"嗯，有了，肯定的是有了！"彩雲娘想了想說，"雲啊，這個孩子你要嗎？"
彩雲擡起頭驚詫地看着娘，"娘，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我是說，我是說……"彩雲娘說，"我是說沒娶沒嫁的，大閨女鼓起了肚子，叫人家笑話。唉，要知道受這個罪，那時還不如不……"
"娘，你這是什麼話！"彩雲說，"我和鐵梁是登了記，領了證的，不管拜沒拜天地，法律都承認我們是合法夫妻，結婚生子，天經地義，有什麼怕笑話的！我不是偷人養漢，是正大光明的，誰願說嘛誰說嘛！這孩子，是鐵梁和我的血脈，我為什麼不要？要！堅決要！"
初一上午，長山串門拜年回到家，彩雲娘把他拉到門裡小聲告訴他彩雲懷孕的事。
"他爹呀，從早晨知道這件事後我不敢喜隻是怕。"彩雲娘說，"你還記得前年李家坊村那件事吧，地主的兒子跟貧農的閨女談戀愛談大了肚子，公社的閻主任說這是地主階級對貧下中農的反攻倒算，三腳兩腳把閨女肚子裡的孩子踢下來，還讓小夥子赤身裸體遊街批鬥，楞是逼得小夥子卧軌尋了短見。我就是怕這災禍臨到咱家這兩個孩子身上，黃小木那個婊子養的不是個東西，什麼孬心眼子也使得出來，他爹呀，你說怎麼辦呢？可愁死我了！"
"黃小木他敢使壞，我就一鐵鍁鏟了他！"長山說，"我就不信這個天下就屬于他的了！"
年過去七八天了，地上的雪化得差不多了。這天，長山家裡來了一位陌生的客人，他自我介紹說，是鐵梁上中學時的哥們兒，為了不招惹麻煩，鐵梁讓他轉交給彩雲的信。
客人走了，彩雲急忙打開鐵梁的信看着，滿臉的激動和喜悅。
"爹，娘，鐵梁在東北林業大隊安下了身！"彩雲興奮地說，"他在那裡很好，有工作，有工資，雖然苦點，但沒有鬥争，沒有岐視，叫咱們不要挂念他。"
"可好，有個落腳的地方，有碗飯吃，謝謝老天爺了！"彩雲娘雙手合十。
"爹，娘，我有一個想法，我也要去那裡！"彩雲說。
"什麼？你也要去？"彩雲娘吃驚地說。
長山尋思了一會，說道，"去吧，去吧，去和他相聚吧！"又對彩雲娘說，"你不是擔心黃小木他們折騰嗎？離開這個地方，他有天大的本事也折騰不了了！再說了，兩個人那麼恩愛，這麼分下去也不是個事啊！"
兩天後的深夜，長山和辛星悄無聲息地送彩雲上了開往東北的火車，看着女兒的身影淹沒在黑夜裡，彩雲娘嗚咽着直不起腰。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