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寫《我的志願》。
你都寫了什麼?
醫生、律師、工程師、宇航員……如果你愛瞎想,有點文藝,或許還會在小說家和漫畫家之間反複橫跳。
如今都實作了嗎?
有一個願望,絕對不可能被老師允許。
也一定會被同學嘲笑。
可有人竟然真的實作了,還成了一代人的偶像——
橄榄樹 (Live),齊豫
三毛:沙漠新娘
七十年前。
在學校禁止說方言,老師可以用教鞭打學生,人人都被要求表忠的時候。
一個國小生說,自己的理想是——
撿垃圾!
就像《三毛流浪記》裡一樣。
于是學校糾正她:
我長大要做醫生 拯救天下萬民
這才是一個有理想
不辜負父母期望的志願
對,她就是作家三毛。
據姐姐的回憶,三毛從小就跟其他人不一樣,她的自我,要比同齡孩子倔強太多。
我們台灣以前的教育
是會體罰學生的
我覺得這是理所當然
可是在我的妹妹身上就不一樣
她會覺得
她的人格受了一些侵犯和屈辱
再後來的故事。
我們都聽說了——
三毛因為孤僻,不合群,父母決定讓她在家自學。
可是,她越多地在家,就越多地被認為,是一個危險的定時炸彈。
三毛戀愛了,然後又失戀了。
哥哥姐姐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總是一回家,就看到三毛拿玻璃割自己的手。
一個不容忽視的背景是。
在三毛成長的時代,也是台灣最恐怖的時期。
年輕人無法決定自己讀什麼書,穿什麼衣服,就連穿着匡威走在大街上都會受到警察盤問——
你的鞋子上怎麼有五角星?!
隻有三毛,這個從小沒有大志的女孩,卻用她近乎偏執的行為,先一步向禁锢天性的時代宣布——
若為自由故,一切皆可抛。
三毛其實是幸運的。
青年時期,她便抵達了西班牙,認識了往後的摯愛,荷西。
她終于實作了,那個被大人鄙視的夢想:
在西班牙,她與荷西穿街走巷,翻垃圾桶的東西,買小鳥的羽毛,貪婪地把世界的可愛全部收入囊中。
這可能是她一生中,最無憂無慮的時光。
但荷西對她求婚,三毛卻落荒而逃。
她不是不愛荷西。
可她無法接納,這輩子要鎖在一個人的身旁,鎖在像金絲雀一般,穩穩的幸福中。
漂泊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我喜歡離開
走到哪裡都覺得自己是局外人
我屬于任何地方
但又不屬于任何一個地方
遙遠、陌生、荒涼的撒哈拉沙漠,給了當時許多人奇妙的想象,如同《橄榄樹》唱的那樣: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
但很少人知道——
三毛流浪撒哈拉的動機,來自一次徹骨的情傷。
已經都快訂婚了
他的請帖也印好了
可是當天那個德國男朋友
是她深愛的 忽然心肌梗塞去世
在華語世界裡。
三毛是一個文化符号,它是那個保守壓抑的年代,年輕人對浪漫、自由、理想主義的全部想象。
但在最新這部紀錄片《沙漠新娘》裡。
我們卻看見了,三毛更真實,也更殘缺的另一面。
出走撒哈拉,源自她酷愛探險的天性,也源于經曆變故後,三毛對自我的放逐。
在幻想中。
撒哈拉是三毛的故鄉。
可當她抵達此地,才發現……
這裡沒有夢中橄榄樹,有的更多是貧困和磨難。
我的浪漫夢想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挑戰
這裡說是首都
實際上隻有四條街
看起來像西部片裡的場景
幾乎所有生活在這裡的西班牙人
都在磷酸鹽公司上班
我吃得不好
水有一股難聞的味道
我們都曾為三毛與荷西的愛情落淚。
但午夜夢回,三毛會想到家鄉。
在全年高溫幹旱的撒哈拉。
三毛喜歡給荷西做粉絲煮雞湯。
荷西搞不懂這是什麼。
三毛解釋:
這個啊 叫春雨
這是春天下的第一場雨 下在台灣高山上
被一根一根凍住了
這種東西不容易買到哦
這一段文字,記錄在三毛《撒哈拉的故事》裡。
小時候Sir讀到這,隻能提取出粗淺的一面——
三毛好勇敢,好有趣,好懂苦中作樂。
然而長大了。
Sir才明白過來——
春雨的比喻,代表着三毛瑰麗的想象力。
更代表着,她無法與任何人,哪怕是最愛的人訴說的鄉愁。
撒哈拉是不會下雨的。
正因如此,粉絲才會變成“春雨”。
撒哈拉的生活,很自由。
但也很原始——
沒有水,沒有電,沒有錢。三毛在這裡最大的成就,就是拿着從台灣帶來的指甲油,給方圓五公裡的鄰居們……
補牙。
三毛在撒哈拉的故事,經過文學的漂流瓶,成了台灣年輕人最渴望的生活。
可是三毛卻說:
有時候,走進沙漠不是為了玩,隻是為了忘記現實生活的辛酸。
1975年,西撒戰争爆發,整個城市籠罩在強權的陰霾下。
宵禁,遊行,槍炮。
而出于對外國人的仇恨情緒,原本周邊那些可愛天真的孩子,也突然變成了猙獰的模樣,惡毒地詛咒起她和荷西:去死!
當沙漠,不再想象的搖籃,而是意味着一觸即發的生存恐懼。
三毛決意離開。
然而就在同一年,當三毛與荷西在加那利群島,找到了面朝大海的房子,過上了春暖花開的日子。
無常的巨雷,又選中了她。
荷西在潛水時,意外身亡。
三毛一度陷入了精神崩潰。
回到故鄉後。
此時的她,已經聲名大噪,最誇張的時候,她一天會收到上千封讀者來信,淩晨三點多鐘,還會接到粉絲的電話。
但三毛,終歸無法成為世俗眼裡的大人物。
她對着鏡頭,坦誠地說出自己的苦惱:
我走在路上,大家要和我打招呼,我不是很樂意。大家就說,三毛你怎麼不像書中寫的那麼親切、平和?我聽完之後隻好說,那你走嘛。我想說的是,我是一個最喜歡單獨的人。
文學,曾是沙漠中的春雨。
然而,當三毛作為流行符号,催稿的壓力,讀者的騷擾,成名的負擔,像淹死荷西的大海一樣,像潮水一樣湧來。
三毛承認:
比起我的作品,我隻想更好的生活。
三毛這一生,就像她喜歡的《小王子》,從未長大。
在荷西去世的12年後,1991年,三毛在醫院裡自殺身亡。
有人懷疑,是因為她參與編劇的《滾滾紅塵》在金馬頒獎禮上橫掃大獎,而她卻顆粒無收所緻;
又有人說,三毛從來沒走出過情傷。未婚夫的暴斃,荷西的意外,還有無數段無疾而終的愛情,是逐漸壓垮三毛的稻草。
還有人說,三毛一直是躁郁症患者,自殺是她想要回避卻還是沒避開的宿命……
三毛的後半生,确實撲朔迷離。
但說穿了,又有什麼奇怪的呢?
衰老、疾病、失去……
這些人終其一生都無法解脫的痛苦,隻是平等地降臨在,這個一生都想和安穩對抗,從不為任何一個人,一段情,一個地方,獻祭自己的女人身上。
荷西去世。
她會去他的墳前,日日夜夜地打掃。
但她卻沒有放棄,繼續去愛,一個全新的人,一個她從未接觸過的靈魂。
三毛隻活到了四十八歲。
但她的一生,從未丢掉自己。
被名利束縛時。
她會想念戰亂的撒哈拉,渴望一種赤貧的生活。
被讀者的期待綁架時。
她也嘗試過全身心地享受。
可當壓力超出可控範圍。
她卻勇敢地背過身去,去做禮拜,漫無目的地旅行,直到找回自己為止。
太多人把三毛的一生,當成可以模仿的傳說。
但傳說,總是用完即棄的心靈雞湯。
當三毛年輕爛漫,遠走他鄉,是精神解放的标志時。
大衆蜂擁而上,把她變成出淤泥而不染的女神,幻想成完美化身。
當三毛急流勇退,回歸平淡,做出了瘋子般的行為。
大衆又口誅筆伐,生怕她的解放,她的叛逆,會成為社會的不穩定因素,甚至毒害青少年的鴉片。
你看。
這就是我們的社會,和構成社會的沉默大多數。
三毛的一生,是自由的一生。
但追逐自由,從來都是一場無人作伴,危險至極的冒險。
因為自由的唯一獎賞。
就是自由本身。
而自由的代價。
三毛也用她的一生,坦蕩蕩地告訴你了:
“我是一個熱愛生命的人。如果有一天我自殺了,那也是因為我對生命的愛,太過強烈”。
一個人的人生,隻屬于她自己一個人。
就像三毛的終極身份,不是作家,不是旅行家,也不是“戀愛腦”。
她是三毛。
一棵伫立在沙漠中,可以為天空、為雲朵、為小鳥而多愁善感,卻不會因為任何人的駐足觀看,而放棄生長的……
隻屬于遠方的橄榄樹。
到底遠方是什麼東西
然後我聽見我自己回答
說遠方是你這一生最渴望的東西
就是自由
本文圖檔來自網絡
#長文創作激勵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