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文章,将前後曆時十八年之久的周王室‘王子朝之亂’全部講述完畢,接下來将時間往前推到周敬王八年(前512年),回到之前的文章篇幅中——這一年的六月,晉頃公去世,晉太子午繼任為新晉侯,即晉定公。
而因為晉頃公的喪禮典儀事宜,晉國執政中軍将魏舒還和鄭國卿士遊吉(子大叔、子太叔)進行過禮制方面的激烈交鋒,最後是遊吉以出色的口才和靈敏的反應說服了晉人,順利地完成了吊唁、祭拜晉頃公的外交禮儀過程。
在這之後的兩年中,諸國之中,南方的吳國和楚國仍在激烈地進行交鋒,而楚國一方明顯已經露出了國力上的頹勢,被後起的吳國搞得手忙腳亂、疲于奔命;但楚國為了‘霸業’的延續,還在咬牙堅持,吳楚之間最後的決戰時刻還沒到來。
而北方的魯國方面,其國内亂局還沒結束——國君魯昭公被執政正卿季孫意如給趕出了國後,多年都沒能回國都曲阜,一直流亡在乾侯;這時候的魯國,實際上是由季氏在管理和統治。
晉定公當時想要以‘諸侯霸主’的身份,用武力送魯昭公回國都曲阜,但陰差陽錯之下(再加上魯昭公自己持續作死),魯國君臣之間的沖突并沒有解開,魯昭公和季孫意如互相看不對眼,魯國的政治亂局還将持續一段時間。
不過這些外部情況都沒有怎麼影響到晉國的内部朝政施行;在正卿魏舒的執政下,晉國朝堂上風平浪靜,沒有什麼突出的沖突和内鬥的苗頭,這在晉國的曆史上,已經算是罕見的情形了。
周敬王十年(前510年)秋八月的時候,平定了‘王子朝之亂’後回到王都雒邑已經五、六年之久的天子周敬王,特地派王室大大富辛和石張到晉國來‘拜訪’晉定公,并請求晉國君臣能出人出力、為王室增築一下成周(王都雒邑)的城牆。
周敬王身為堂堂天子、‘天下共主’,如此放低身段地去求自己的屬臣晉定公(以及晉國執政魏舒),請晉國給王室修築成周的城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了——如今的周王室,不要說去‘号令’諸侯了,就是自己家的這‘衣食住行’的事情,要是沒有諸侯們(不包括楚國)的不定期‘朝聘’(也就是接濟、施舍)的話,那是頃刻間就要面臨‘缺衣少食、三餐不濟’的尴尬境地。
而經過了‘王子朝之亂’後,成周境内一片狼藉,田地荒蕪、城池殘破,僅有的一些貴重物資也被王子朝給一股腦帶到楚國去了,周敬王本人都是由晉國帶頭召集諸侯們給送回雒邑、繼續天子生涯的(要是沒有諸侯們的支援,現在周敬王大機率還在狄泉吃土呐!);王室再也沒有任何多餘的力量和物資來整修王都以及其他王畿内的城邑了。
可以這麼說,周敬王在傳回王都雒邑的這五、六年裡,名義上是重返王都、重登天子之位,但實際上基本就像住在野外土圍子裡的流浪漢一樣,而且還是破破爛爛、城牆坍塌嚴重的土圍子;天長日久這麼住下去,周敬王都快住出心理陰影來了。
是以,王室沒有能力去修築的破爛城池,周天子思來想去,也隻好向諸侯中的‘帶頭大哥’晉國去求助了,請晉國再幫一次王室,協助修築好王都的城牆,這也算是‘匡扶王室、再尊天子’的具體表現了。
而為了打動晉國君臣出力給王室修築成周城池,周敬王還特地讓富辛、石張帶着自己的親筆信去見晉定公及魏舒;在信中周敬王還十分肉麻地稱晉定公為‘伯父’。
按照周王室的慣例,天子稱呼同姓諸侯為兄弟或者叔伯,稱異姓諸侯為外甥或者舅舅;但這也要看天子與諸侯們的年齡差距,如果相差不大,則稱兄弟或者外甥,如果相差太大,則稱叔伯或舅舅;比如當年晉文公安定王室、平王子帶之亂後,周襄王便稱晉文公為叔父;但晉定公怕不比周敬王大多少,周敬王稱其為伯父,實在是太肉麻、也太降自己天子的身份了。
周敬王在求援信中對晉定公說:
“上天不甯,給周室降下了如此大的災禍(王子朝之亂),使我的兄弟中發生了亂心,這也成了伯父您的憂慮;我幾個親近的甥舅之國是以也不得休息,到現在已經十年了,諸侯們派兵來戍守王都也已滿五年。我本人沒有一天忘記這個事情,憂心忡忡地好像農夫盼望田地豐收一樣,提心吊膽地等待着收割時候到來(指王子朝時刻會殺回來)。
伯父您如果對王室施放大恩,效仿并重建晉國先君文侯、文公的功業(指晉文侯輔佐周平王東遷、誅殺周攜王、安定周室;晉文公出兵平定王子帶之亂、援助周襄王,再次安定周室),緩解了王室的憂患,再向文王、武王(周文王、周武王,這是周王室和晉國共同的祖先)求取福佑,以鞏固伯父諸侯盟主的地位,宣揚晉國的美名,這就是我本人最大的願望了。
從前,成王(周成王)會合諸侯們在成周築城,以此作為王室的東都,是尊崇文治的表現。現在我想要向先王(成王)求取福佑,增修成周的城牆,使戍守此地的兵士們不再辛勞,諸侯們得以安甯,再把蟊賊壞人(指王子朝)放逐到遠方去,這都是要依靠晉國的力量才能完成。是以我謹将這件事委托給伯父您來處理,讓伯父重新考慮,以使我本人不緻于在百姓們當中召緻怨恨,而伯父您也有了光榮的功業,先王們都會庇佑、酬謝伯父您的!”
雖然周敬王的信是寫給晉定公的,還稱晉定公為伯父,但如今的晉國,國君晉定公的權力地位其實比周敬王在諸侯中的影響力也差不了多少,最多就是個‘吉祥物’的待遇;晉國目前實際上的軍政大權,還是由執政正卿魏舒、以及其餘五卿所掌握,隻不過魏舒的話語權要比另外的五卿多一些罷了。
是以,晉定公接到了周敬王的‘協助王室、修築王都城牆’請求後,二話不說就把這封信給轉交給六卿,讓他們去安排落實,自己就不再插手了。
而以魏舒為首的執政六卿接到了晉定公轉交的‘天子求援信’後,立馬召開了朝會以商議如何應對此事;當時,中軍佐範鞅對魏舒建議說:
“與其我們繼續在成周派兵戍守(王子朝之亂平定後,晉國與其他諸侯一直駐軍在雒邑,協助王室防備王子朝餘黨的反攻),不如增築那裡的城牆為好。天子現在都已經公開放了話(請我們去協助築城),我們隻要做了這件事,即使以後王室再有事,晉國都可以不參加了。現在服從天子的指令,也讓諸侯們緩一口氣(少盡一些義務、少消耗一些國力),晉國以後就沒有憂患了。要是我們不緻力去做這件事的話,還能去做其他什麼更好的事呢?”
對範鞅的話,魏舒很贊同,便說:
“好,就按你說的辦。”
而執政中軍将與中軍佐都已經決定好的事,上軍将智跞、上軍佐趙鞅、下軍将中行寅、下軍佐韓不信等其餘四卿就不好再反對,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随後,魏舒派大夫伯音向王室使者富辛、石張回話,并由他們轉告周敬王說:
“既然天子有指令來,下臣們豈敢不承奉王命而奔走報告給諸侯們執行;至于修築城池的工程進度及工程量的配置設定安排,都聽天子的指令而行。”
當年冬十一月,為了落實給周天子修築王都之事,魏舒帶着下軍佐韓不信前往王都雒邑,并在狄泉(也就是當年周天子落難逃亡時居住的地方)會合了各諸侯國的大夫們(因為這次晉定公并沒有前來,是以各國也都是由大夫出席),先重溫了過去的盟約(也就是‘黃父之盟’),再指令大夫們按照晉國和王室的約定,各自出人出力為成周(雒邑)修築城牆。
本來,由晉國牽頭給王室修築、加強成周的城牆是一件好事,這也可以給晉國帶來好名聲、穩固晉國的霸主地位;可就在召集、會見諸侯國的大夫們,給他們安排各自的‘築城’工程任務時,隻是晉國‘卿士’身份的魏舒居然朝南而坐,而讓其他大夫們分立在自己的左右兩邊!
在會見時面朝南方,這是周天子或者諸國國君才能坐的位置!晉國是諸侯盟主,可這一次晉定公又沒有來,魏舒即使實際執掌着晉國的軍政大權,但身份上還是‘卿’,不是國君,他沒有資格坐這個位置!
是以,對魏舒大大咧咧地面朝南而坐之舉,參與此次會面的衛國大夫彪傒就預言說:
“魏子(魏舒)将來一定會有大災禍的;逾越了自己的本分,以‘卿士’的身份卻居于君位,并以此來頒命諸侯,這不是他所能承擔得了的。《詩》中說‘恭敬地對待上天的怒氣,不敢輕慢;恭敬地對待上天的變異,不敢任意放縱(敬天之怒,不敢戲豫;敬天之渝,不敢馳驅)’,何況魏子都敢逾越本分而去做僭越的大事呢?!”
同月十四,晉國大夫士彌牟(士景伯)受魏舒的委托,為成周的城牆修築工程設計可行的方案——計算需要修築的城牆長度,估計其高低,度量牆體的厚薄,計算牆外溝渠的深度,考察所需用土的數量,計算運輸的遠近,預算整個工程完工的日期,計算人工多少,規劃器材使用,預算工程用役工所需要的口糧。
最後,士彌牟按照實際用工的情況,配置設定了詳細的勞役計劃及各諸侯國負責的工程标段,把它記錄下來交給相關的諸侯國大夫,指令諸侯們派出夫役前來服役上工。參與這項工程的諸侯大夫們是——晉國韓不信、魯國仲孫何忌、齊國高張、宋國仲幾、衛國世叔申、鄭國國參,以及曹、莒、薛、杞、小邾等國的大夫。
整個成周城牆修繕計劃表都歸總交到王室卿士劉虿(劉文公)那裡,交周天子(周敬王)核準;另外工程由晉下軍佐韓不信為監工,以監督各國用心展開工程施工;這就是魏舒所設計并最終執行的‘王都修繕方案’。
而由晉國牽頭帶領諸侯們修築王都、以及晉國執政魏舒是以所發生的人生變故,下一篇文章做最後的總結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