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死當出嫁 接三如迎娶出殡算送親——記民間著名藝人胡老道女兒的喪事(下)
接三本是人死後三天的初祭,一般喪家都是送焚一份車馬、杠箱,表示為亡親送路。胡老道卻在街北頭斌成齋冥衣鋪糊了四名身穿藍中褂,腰系紅褡帛,頭戴清制紅纓帽的轎夫擡着一頂粉紅大轎;還有4隻紅色的墩箱,這大約是代表他陪送女兒的嫁妝吧!有的鄰居老太太們看了,紛紛議論說:“胡老道是沒錢。如果是像他們院房東老穆家似的,就真許給女兒糊上24台嫁妝!”
中午,鼓手來齊了,金漆紅紋的大鼓鑼架也在門前擺好了。響器頭兒故意獻殷勤,請示本家怎個上鼓儀式,以便請賞。胡老道發話:“先以官吹官打上鼓”,棚裡結合上鼓在靈前供飯--四碟四碗,權且當做“離娘飯”。然後,轉花吹兒,即怯吹兒,吹些民間俚曲或戲曲。這吹鼓手哥幾個倒也挺賣力氣,先吹《馬寡婦開店》,後吹《王婆子罵雞》,搞得熱火朝天。結果把四周的老街舊坊全招來了,棚裡棚外擠滿了人。比當年房東穆大爺死,用64杠出殡時還熱鬧呢。
下晌,伺候和尚的鋪排擔來了法鼓和圓籠(内裝法器、法物),準備紮焰口座。胡老道給了“挑兒錢”之後,又交待了一下前天在“口子”上講下的條件:全部彩活要粉紅的,鋪排說:“按老年間的規矩,作佛事用的‘拍子山兒’(指焰口座前的彩門)都是黃、紅兩色的;倒有加上綠色的,這三色代表佛、法、僧三寶,這才是如法的,但沒有用粉色的……如果不稱老爺的心,小的馬上到彩子劉那裡去借。”
說着就到斜對門公興長米面莊打了個電話,叫劉爺馬上派人送一份沿粉邊的“拍子山兒”來,七條粉紅垂頭雲兒(即彩球串兒)。居然對着靈堂搭了一座桃色的“落地楣子”(平地座),真是别出心裁。
焰口座剛剛搭好,門口大喊:“請本家接斛!”原來是北頭蒸鍋鋪的小夥計送“斛食饽饽”來了。本家一個近親小孩把一盤插滿小彩旗的饅頭塔捧了進來。鼓樂大作。鋪排雙手接過來,供在面然大士鬼王畫像之前,故意高聲喊道:“向本家老爺請賞啦您哪!”這時,鋪排和蒸鍋鋪的小夥計一同給胡老道請了一個安“請老爺子上眼吧,您還有什麼吩咐?”胡老道感到滿意,于是掏出幾張鈔票分給了他們二人。
胡老道在這棚喪事中不像是本家老爺,簡直是位“總提調”。臨送三之前,他把門外看燒活的二路子叫了進來,說“告訴趙掌櫃的,趕緊找倆人兒,接三時好擡着轎子跟着響器走。”又把響器頭兒宋黑子找進來,說:“呆會兒送三可别吹那老一套的玩藝兒,要吹點辦喜事用的“花大盛”、“喜沖沖”什麼的,也給我去去懊頭!”宋黑子一聽要笑又不敢笑,口裡說“是啦您哪”,一轉臉兒卻嗔怪道:“你當是慶賀呢,究竟是白事還是紅事呀!”
天漸漸黑下來了,和尚們都夾着海青道袍,拿着吹奏的樂器在門前聚齊了。胡老道告訴鋪排,上座後要“打鬧台”--把民間正一派的火居道那套拿出來了,人家和尚不應,隻是照例打三通、念三通、吹三通。
燈籠、火把(官吊香)全點着了。院裡院外唧唧喳喳地擠滿了看熱鬧的大人小孩,有的老太太很幽默地說:“我們不是瞧送三的來了,是瞧發轎的來了!”
決定送到鐘樓後頭廣場,但是還要繞一繞。
引頭的是一班怯吹怯打的吹鼓手;鎖呐、海笛、笙、九音鑼、水镲、手鼓各一。吹打的既不像傳統的哀樂,也不像用于娶親的喜樂,因為沒有那八面大鼓和一對大号簡,婚慶的韻味怎麼也奏不出來。猛聽起來,倒有些像老北京正月裡跑旱船吹的那套玩藝兒。十分滑稽。鼓手後面便是斌成齋掌櫃的“窩頭趙”和二路子與紙人為伍,擡着一頂粉紅的紙轎子。後邊便是提燈舉香的人群,其中間雜着許多看熱鬧的老街舊坊。
九衆和尚(九音鑼、橫笛、笙、管、镲鍋、铙、钹、手鼓各一。放正的徒手)走在最後,打一通大镲;吹一通梵樂,交替而奏。送三行列出舊鼓樓大街南口,走鼓樓西大街往東,再進鼓樓灣西岔。從群眾商場打穿時,打茶館裡跑出幾個老頭,有的說:“快看,胡老道他女兒嫁給閻王爺啦!”有的說:“唉,老年喪女,看着怪難受的。怪不得這兩天胡老道沒出攤呢!”
茶館是民間傳聞的最好地方,故此不幾天,胡老道女死當出嫁的“新聞”便轟動了北城。
卻說次日一早,胡女出殡了。舉動不大,略有喪儀而已。成順杠房的經理石成吉老先生派了16名身穿綠駕衣的杠夫,一名打尺的杠頭,拴了一付小紅杠,杠上支了一卷小篷罩,民間叫它“采菱船”。
這種官罩倒也素雅,四外挂着紅緞子繡花的走水,正面繡着福、祿、壽三星的吉祥圖案。兩旁繡的是“暗八寶”:輪、螺、傘、蓋、花、罐、魚、長。走水下邊垂着绺穗。前後有簾,前簾為“五福捧壽”的圖案;後簾為蓮花荷葉的圖案。讓人一看就知道,死的是位少女。
未從起杠之前,胡老道的老伴把供桌上的祭菜,一樣夾了一箸子,放入了陶瓦的焰食罐子裡,然後把筷子狠狠地一撅,抛于地下,算是完成了“搛罐”的辭靈禮。再由杠夫将靈柩釘上木梢。
最後,将昨天接三剩下來的紙錢、金銀箔疊的锞子、往生錢、官吊香等等一古腦地裝進一個大麻袋,放在一輛小驢拉着的排子車上。這時,打響尺的要求胡老道交出出殡執照,響器頭兒也來請示起杠時吹奏什麼曲子。胡老道已沒有昨天那樣的精神頭兒,隻是向壁嗚咽,老淚縱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因為他女兒真正“出嫁”的時刻到了。
響器參了靈,靈柩即被擡出靈堂,放在那隻小小的“采菱船”裡,及至杠夫将杠上了肩,“小船”總是左搖右擺,好像死女對人間無限眷戀……胡老道夫婦一起坐在那個放有大麻袋的排子車上,掩面吞聲而哭。
看出殡的人異口同聲地說:“得啦,兒女情長嘛,胡老道兩口子總算對得起自己的大閨女啦!”
殡後,胡老道餘哀未盡,心亂如麻,生怕練把式時神不守舍,失手傷人,是以好多日子沒有去鼓樓後頭玩藝兒場去賣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