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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岡石窟第13窟七佛之謎:奇怪的佛像

作者:文創貝

趙昆雨 員小中 雲岡石窟官微

編者按:

雲岡石窟第13窟屬雲岡衆多未解謎團之一,“黑石之說”、“佛像化身”……種種迷霧,衆說紛纭,引發了觀者的好奇心和研究興趣。

五一假期,雲岡石窟景區客流量增大,洞窟内部空間有限,遊客無法細緻觀賞石窟内容,現特将《奇怪的佛像——雲岡石窟第13窟七佛之謎》一文發出,為大家揭開第13窟的神秘面紗,帶領大家一同探索真相!

雲岡石窟第13窟七佛之謎:奇怪的佛像

迷霧重重的第13窟

  處于雲岡石窟群中部西端的第13窟,給人的印象低調而神秘。這是一座仍保持着古風的穹隆頂大像窟,北壁主像為高約13米的交腳菩薩。西壁風化嚴重,除了最高處保留了很少一部分北魏時期的雕刻之外,其餘全部被清代泥塑彩繪覆寫。東壁層層布龛,從佛龛下面的供養人陣列看,衆多功德主參與了此窟造像。南壁屋檐下七立佛最為突出,佛像體形高大,衣飾華麗飄逸,場面壯觀,氣勢非凡。窟頂圍繞巨大的蛟龍,另有近十組龍形雲紋,其間夾雜着化生天人。

  長期以來,專家學者對第13窟的開鑿年代頗有争議,原因除了其特殊的窟形之外,主要還是在主像右腳面上發現了兩粒“黑石”,由此引發的“黑石之謎”曾在學術界刮起一股“黑”旋風。據《魏書》記載,文成帝恢複佛教後,诏命時任宗教領袖的師賢監造一尊石佛像,臉上、腳上各有黑石,與皇帝身上的黑痣吻合,意為帝佛合一。20世紀80年代,陸亦峰、員海瑞先生發現第13窟交腳菩薩右足上嵌有兩顆直徑約六厘米的黑石,自然将此與《魏書》中記載的“令如帝身”的石佛聯系起來。隻是,菩薩面部目前仍被明清時代的塑泥覆寫着,尚不能确認有無黑石,一旦哪天泥皮剝落,菩薩臉上露出黑石,第13窟主像是文成皇帝的造像就可以确認了。若如此,雲岡石窟的始鑿年代将比現行慣用的“和平說”提早八年,也就是文成帝複法的公元452年。這可能會使整個中國石窟寺造像的斷代分期、樣式變化等既有定論,發生重大變化!

雲岡石窟第13窟七佛之謎:奇怪的佛像

  “黑石迷霧”尚未散盡,一個新的謎題又出現了。第13窟南壁窟門與明窗之間雕刻的七立佛,并排立于庑殿頂下方。庑殿頂被巧妙地分成三部分,中間的庑殿較寬大,内雕三尊立佛,東西兩側庑殿略小,内各立兩尊佛像。七佛,說的是在釋迦牟尼成佛之前,娑婆世界已有六佛先出世,釋迦牟尼是現在佛,排在第七。他們依次出世宣說法理,照明世界。乍一看,此七立佛的面貌、衣飾、姿态并無差別,肉髻高聳,面形圓潤,身着褒衣博帶式袈裟,衣袂飛揚,下擺翻卷如波。七佛都站在覆蓮台上,右手一律上舉施無畏印,左手下伸。如果說有差別,那就是佛像背光中的圖案組合略有不同。再細端詳發現,東端兩尊佛像頭型略顯扁長,頭頂肉髻較小,額頭略窄,眼皮鼓垂,眼角上挑,肉鼻渾圓,唇中垂尖,人中有窄溝,下颏有重紋,不但手印相與另五尊北魏立佛不一緻,并且包括左手都是後來補雕安裝上去的。這是為什麼?

雲岡石窟第13窟七佛之謎:奇怪的佛像

易頭的佛像

  抵近細察東端兩尊佛像,第一尊立佛清秀、唇小、耳短,接近女性面容特點。第二尊立佛大耳垂肩、唇寬,面露英氣,似男性。更奇特的是,兩尊佛像的頭部居然與其左手一樣,是後來裝上去的。佛頭與壁面之間有一道裂隙,頸部接合得自然而隐蔽。是誰?什麼時候?為什麼要将原先的佛頭換掉?新裝上去的佛頭有什麼象征意義嗎?

雲岡石窟第13窟七佛之謎:奇怪的佛像

  曆朝曆代都對雲岡石窟有過不同程度的修建、補塑和彩繪,有的載于史書,有的刻于碑石,有的書于洞窟壁面上。遼、金兩朝分别是契丹、女真族建立的少數民族王朝,他們都笃信佛教。《金碑》中對遼、金時期的石窟保護和維修事迹作了詳細記載,最值得注意的是遼重熙十八年(1049)“母後再修”和清甯六年(1060)劉轉運監修石窟一事,與第13窟補雕佛像有密切關聯。

雲岡石窟第13窟七佛之謎:奇怪的佛像

  現在基本可以确認,第13窟南壁七立佛東起兩尊立佛頭部并非北魏原雕,而是後來裝上去的,從造像藝術特征及曆史資料分析,它們接近遼、金時代的風格。

遼代雲岡石窟那些事

  遼代,大同作為陪都——西京,在雲岡石窟實施了浩大的修建工程。近50年以來雲岡石窟窟前、窟内考古發掘出土了大量的遼代遺物,有生活用具,武州山窟頂東部甚至發現遼、金時期修建雲岡石窟窟前十大寺院等工程時留下的鑄造工具與建築附件的遺址。張焯先生說:“從曆史上看,契丹佞佛甚于女真。雲岡石窟的曆代維修,無疑以遼朝皇家重修為最具規模。今天我們在五華洞看到的大型、細緻的泥塑修補工程遺迹,可以感覺到,當時是盡可能依照北魏原貌進行補塑。”

  雲岡石窟第13窟南壁下層西側佛座上有一方遼代“張間□妻等修像”題記,此題記具有重要的曆史價值,題記中的落款紀年可識“戊午年”,另有兩字不清,懷疑為聖宗開泰七年(1018),也可能是道宗大康四年(1078)。内容大緻講一支不足十人的修像小團隊,有漢人,有契丹人,以女性居多。他們在北魏原雕的基礎上修補佛像,從當年十二月至次年六月,用了大約七個月的時間,大大小小修補了1876尊造像。

  1876,有整有零,此數字應不虛。但七個月的時間真的能修補這麼多佛像嗎?

  首先,題記盡管出現在第13窟,但并不代表所修補的1876尊像都在第13窟内,題記相當于此次工程的總結,隻是将它放在了這裡。第11窟中心柱南面的二脅侍菩薩,頭戴冠,面頰豐潤,雙眉之間有白毫,眼眯,頸細腰瘦,着半袖露胸上衣,下穿及地長裙,外罩短邊裙,裙腰束帶,垂結環绶,呈現出契丹女性風姿,明顯是遼代補雕作品。其次,遼人此次活動主要是為已風化剝蝕的石雕進行塑泥彩繪,比重新雕刻石造像速度要快。

  話說此二佛像與下華嚴寺泥塑菩薩相比較,盡管身份不同(一為佛、一為菩薩),材質亦存異(一為石雕、一為泥塑),但造像的五官特征等都表現出一緻的風格。華嚴寺位于今大同城城西,分上寺和下寺,寺内北閣當初供奉着數量不等的石像和銅像,有男有女,有的穿帝王服裝,有的穿常服,他們是道宗之前的遼代諸帝及皇後,說明遼人有為曆代帝、後鑄像的習慣。這些銅像直到元代依然存在。現在可以确認了,雲岡石窟第13窟東端二佛頭是遼代的發願者将北魏原造像的佛頭鑿掉後改換的,并具男女相的特征,這可能是在暗喻什麼人物。

  試想,除了皇帝,誰敢妄自尊大,與佛比肩?帝佛合一的理念早在北魏平城時期就滲透到佛教造像中,這尊在遼代被更換佛頭的佛像代表哪位皇帝呢?那尊具有女相特點的佛像是否代表了某位遼代的皇後?

  在中國帝制時代,皇後同樣具有崇高的地位,皇後家族是以進入權貴之列,即“後族”。後權是皇權的延伸,也是皇權的分享者。後族作為一個政治群體,在中國曆史發展過程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後族”屬于外戚,曆朝曆代為防止政權旁落,都針對後族參政制定了相似的制度,漢代以來的“子貴母死”制最為典型。遼代一共經曆九帝,其中四帝朝中發生六起廢後事件。盡管如此,遼代曆史上還是多次出現了“女主幹政”“太後聽政”的局面。

雲岡石窟第13窟七佛之謎:奇怪的佛像
雲岡石窟第13窟七佛之謎:奇怪的佛像

佛像的化身是誰?

  《金碑》中說,“重熙十八年(1049),母後再修(雲岡石窟)”。既然是“再修”,說明母後或他人在此之前已有過修建活動。母後是誰?她是欽哀皇後蕭耨斤,即興宗的母親,也稱法天皇後。史書中關于她的記述,褒貶不一。她為聖宗皇帝生下長子木不孤(興宗)、次子達旦李(耶律重元)兩個孩子。聖宗駕崩後,16歲的興宗即皇帝位,蕭氏為皇太後。興宗年少,蕭氏聽政,軍國大事全由她做主。蕭氏為鞏固攝政地位,首先除掉了強大的對手齊天後。齊天後也生有兩位皇子,隻是早年都死了。後來,她把興宗當成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百般愛護,兩人相處甚好。對于齊天後來說,興宗是她未來制衡蕭氏的一張王牌。聖宗臨終前特地叮囑蕭氏日後不要殺齊天後,但為了權力,蕭氏仍一意孤行,違背了聖宗遺旨。齊天後被殺後,興宗與蕭氏之間産生了很大的隔閡,蕭氏遂産生廢掉興宗的念頭,密謀另立次子重元當皇帝。不料,重元将母親的計謀洩露給了哥哥,興宗先發制人,反将蕭氏幽禁廢黜。實質上,這是一場皇族與後族之間的政治較量,迅速膨脹的後族勢力一旦形成對皇權的制約,必會遭到反擊。這場争鬥,最後以興宗發配母親到慶州(今内蒙古巴林右旗)為父親聖宗守陵收場。

  興宗完全掌政後,反而怠于朝政,朝臣們對他的執政能力深感憂慮,開始懷念蕭氏攝政三年期間為推動契丹社會進步發展而采取的種種舉措之事。重熙八年(1039),群臣勸興宗迎回太後,重振朝綱,興宗自是不從。興宗好佛法,朝臣們有的放矢,專請高僧為他講誦《父母恩重難報經》,此招果然靈驗,興宗被感化,決定奉迎母後回京,侍養盡孝。蕭氏傳回京城後,重歸權力中心,她雖未明确繼續攝政,但對遼朝的重振發揮了重要作用。興宗後來轉變為一位賢明的國君,并取得和宋交涉的勝利,均與蕭氏有關。重熙十六年(1047),蕭氏患病,興宗第一時間趕往探視,蕭氏病剛痊愈,他便兩度诏令在全國實行大赦。重熙十八年重修雲岡石窟,也應是興宗為母後祈福所為。重熙二十四年(1055),興宗病逝,長子耶律洪基繼位,廟号道宗。道宗清甯三年(1057)12月,蕭氏病逝。

雲岡石窟第13窟七佛之謎:奇怪的佛像

  我們無法确定第13窟這兩尊佛像是否在“戊午”年重修的1876像之中,但它發生在道宗年間應該是沒有問題的,至于是以皇家的名義還是官僚貴族個人發願為國、為皇帝太後造像,就很難确定了。此處,我們推測第13窟南壁七佛東起第二尊佛像是為興宗皇帝所造,東起第一尊具有女性容顔的佛像,是為曾經臨朝掌政的欽哀皇後蕭氏所造。

  那麼既然是為興宗和欽哀皇後造像,又何必縮手縮腳,偷梁換柱般鑿掉北魏原造像的佛頭,換上兩個遼代雕鑿的佛頭,然後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地掩飾好,蒙蔽世人逾千年?難道此二雕像所代表的人物另有其人?内中必有隐情,甚至,雕鑿者本意就不願為世人所知?若如此,這兩位人物是否是道宗皇帝和宣懿皇後蕭觀音?道宗耶律洪基(1032—1101)是興宗的長子,重熙二十四年繼帝位,生母為蕭氏的親侄女,即仁懿皇後蕭撻裡。

  道宗笃信佛教,于清甯六年(1060)在燕京奉福寺皈依佛門。清甯八年(1062),興建皇家宗廟上華嚴寺,刻印契丹藏,建寺築塔,積極支援佛事活動。《金碑》中提到的遼代修護雲岡石窟的五條記錄中,有三條發生在他當政時期。懿德皇後蕭觀音(1040—1075),是已故蕭氏弟弟蕭孝惠的女兒。蕭觀音姿容冠絕,能言善辯,擅長寫詩,善彈琵琶,經常自己填詞作曲吟唱。道宗對她恩寵有加,于清甯元年(1055)冊立她為宣懿皇後。五年後,蕭觀音為道宗生下耶律浚,浚被立為皇太子。浚漸長大,開始參與朝政,這對奸臣耶律乙辛集團的政治利益形成了威脅,乙辛憤懑,心生詭計,誣告皇後與伶人趙惟一私通。道宗受其蒙蔽,盛怒之下将趙惟一全家滅族,并勒令皇後蕭觀音自盡。悲怨的蕭觀音含淚寫下一首絕命詞後自缢而死,時年36歲。

  蕭觀音死後不久,太子浚也因乙辛誣告謀反,冤死獄中。公元1081年,道宗察覺自己被乙辛欺騙,怒殺乙辛及其黨羽,追封無辜而死的太子浚為昭懷太子,以天子禮改葬,但對皇後蕭觀音的冤案置之不理,直到末代皇帝天祚帝登基後才為蕭觀音平反,追谥為宣懿皇後,與道宗合葬于慶陵。

  再回到雲岡石窟第13窟,如果說“戊午年”題記中發願的官員及妻子是為道宗改造佛像,那麼,很可能同時出于對皇後蕭觀音的敬重,将旁邊并列的佛像修造為她的化身。

  鹹雍五年(1069),為了保護武州山石窟寺的生态環境,遼朝廷派軍巡守,禁止入山砍伐﹑放牧。壽昌五年(1099),距“母後再修”石窟已50年,道宗皇帝也即将走到生命的盡頭,仍念念不忘雲岡石窟,委托轉運使提舉雲岡石窟的修繕事情。

  恭宗天祚帝曾兩次親臨雲岡石窟,第一次前呼後擁,風光體面,嗣後,還為石窟寺題賜匾額。第二次,則是在金兵的窮追下,率親信300餘人由石窟前倉皇奪命西逃。遼代200多年的輝煌,就這樣,墜落在西方。

作者:趙昆雨 員小中

編輯:付 潔

編審:趙瑞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