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擠擠插插，一窩蜂的伸手，得意洋洋的混亂。魏珍看我的目光霓一樣的柔和，手搭在我的胳膊上，隔着衣服她的手心溫熱，我們兩個的胯骨就像摩擦的椅背，“你們兩個選這個顔色的風衣适合所有人，包括更夫老劉。這是一種綠或是灰，我也說不準确。”她說，呼吸吹在我脖子上。“我們也叫不準，我說像樹葉背面的綠，後來看标牌是灰綠色。”我笑着告訴她。
風衣在二十多人身上試來試去，東西一多就感性，比如羊群鋪在整片草原吃草；一群魚過海；整個山坳都是密不透風的蝴蝶……給人聚集的蔚為好看。幾個顧客盯着我們。徐經理一個人在樓上。門外馬路娴靜的汽笛聲。
——剛才我們兩個在路上還大罵她，“都是魏珍的錯。”我們一口咬定。我雖然說着‘痛快’，還是不由自主的渾身疲軟，似乎有些慌張。那些置辯類似臨危不懼的沖擊，達到了精神高度集中，以至于這會兒嗓音還有些嘶啞，而且，還在為自己的智力發揮而平添了幾分激動，就是自己把自己的話當真了。但仔細斟酌還是未免有些怅然；過後事情的發展會留下什麼樣的餘波呢？
“那些提成可惜了！那些路白跑了！王隊長那兒我們就去了二十多次，新皮鞋在碎石頭裡走……一種被騙的感覺，騙人的人讓人既無預感又猝不及防，被愚弄白白浪費真情，可恨至極，如果當初沒有提成的說法，那我們也不會去推銷。”張麗說。
“把人逼到一定份兒上了，如果你質問他之後我換一種方式，誠懇與他溝通也許效果更好，這一下提成真是可惜了！”我說。
“啊，我告訴你，我們說什麼，不說什麼，都不會兌現，你不用糾結。有一點，他們也沒有想到我們的反應如此強烈，指着他們的鼻子怒吼，這是意外，或是我們更有尊嚴。還不是，因為這些年，這些人都習慣逆來順受，敢怒不敢言。”
“大多數人好像追求的就是安穩的生活，無論什麼事情都引不起他們思考，或是據理力争，這樣沉寂到老！我出來的時候在身後聽到魏珍說：‘這下好，讓人拍一頓老實了，怎麼啞口無言了呢？沒氣了？……’他們屬實沒有想到。”我說。——
“你看我穿怎樣？”魏珍問我。
“挺好的。”
“你穿上我看看？”
她對我所持的态度——我比她大兩歲。我們從來沒有發生過龃龉，說話都比較尊嚴。不尋常的、在某些方面她抱有一種敵意，比較細微，我們的芥蒂隻在深處。但我們的成熟到了若無其事的讨論話題而做到心裡有數。那會兒，我選擇随和，就是我用自己的方式看待與她的關系，我的方式實質上就是公共性。
營業廳裡仍然吵吵嚷嚷，這是頭一次；分豬肉的時候都看秤，或是掀肉，左掀右掀，然後掂重量，找抹布擦手，眼睛一邊瞥着别人的肉。分大米和豆油，一袋、一桶。如果是平時，徐經理會大喊，“營業廳不是你們家的客廳，分東西也不能安靜，不要臉。”
魏珍始終拉着我的胳膊，說實話，我有一種被挾持後高看的感覺，引起我一些驚異，還有某種（說不清）感激的心理。她的話多，比我想象的多，我沒有想她會和我親近。這種熱情下，而且她比别人明顯帶動着氣氛。秋天就要來了。芥蒂始終是一種罪過，消極。一本書說的吧：如果你周圍存在凝滞的人，會招徕共同的影響，不能暢所欲言，會抑制你敞開胸懷。或是我的想法。
從那天以後提成這件事情猛如虎，在聊到緊鄰它邊緣的時候都繞開了，似乎都變得謹慎了，沒人再提起。
魏珍總是把椅子靠近我這邊，臉快要貼在我的臉上說話了，隻要是我倆單獨在屋裡的時候，也不排除她刻意地等着這樣的機會，就匆忙地給我兩個蘋果、幾塊餅幹，那天把她剛買來的毛巾塞到我的抽屜裡。
說一句不謙虛的話，那會兒我已經秘密的有錢了，心中已經有莫大的力量了。
她拉我到吉八街，她開的佐料商店，然後她在櫃子裡打開一個紙箱用袋子裝了一斤多的花椒面帶回來放在我的包裡。我總是盛情難卻，因為沒有過這種直接挂上的同僚關系，不置可否。那個下午花椒面熏透了整個屋子，濃重的味道拂在鼻孔周圍，一刻也不能消散，猶如與味道相逼。于會計問我在哪裡買的，這味道一聞就純，張麗詭秘地笑，稍後我分給她一半。
婁經理的話多了，我耐心聽她抱怨對徐經理的種種不滿；她年紀大了得不到尊重。我隻是聽，認真聽，有時插一句，“徐經理說你不容易。”我看到她眼睛裡有滿足的神情，我就确定我做的對，徐經理并沒有說。我讓自己成為傾聽的人，讓她有人傾訴，雖然有時候她過于啰嗦。關于她兒子的事；她說引以為傲的兒子在國外，幾年都沒有回來了，隔着萬裡，像隔着黑暗一樣。去年春節的時候說回來，家裡什麼都準備齊全了，兒子是一家三口回來。就差兩天上飛機，打電話說回不來了，事業剛起步。這樣的落差老伴一下子就病倒了，她也是滿嘴起泡，一家人整個春節都在哭。她說養兒子盡孝，連見一面都這麼不容易，千萬不能讓孩子離開太遠了，離的太遠等于白養了，還受盡了思念的折磨。”若幹年後她的話我依然記得一清二楚。
我和魏珍之間的關系自然自然地發展，像展開一條溪流。她俨然與我到了推心置腹的程度，更是唠叨，含淚說：“我已經深深地愛上徐良，這樣，我就不能一直委曲求全的過日子。”我為此擔心。她現在和我們一起吃中飯了，她主張的飯菜都必須有滋有味。
似乎我們整個商店的關系也更加融洽了。
我去公司開會回來傳達的消息：搞活經濟，橫向發展。我們開了一天的會探讨上什麼項目，徐經理号召大家集思廣益；他問我公司什麼動向；他問我_我們商店開拓哪方面的業務。
恰在這時河北的小張來推銷衛生潔具，這方面業務我們都了解得不多，徐經理問我：“讓魏珍去，怎麼得兩個人去，你和她一起去吧？”稍後魏珍悄悄問我家裡能脫離開嗎？和她去河北。
我喜歡坐火車。
待續
2024.5.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