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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遊部落客造假忏悔錄

作者:娛樂硬糖

作者|劉小土

編輯|李春晖

私信裡不時傳來的吐槽甚至謾罵,都在雲影(化名)預料之中。

身為一名旅遊部落客,面對“現場根本不是這樣”“詐騙真該坐牢”“浪費人時間,已經舉報了”之類差評時,她偶爾也會産生狡辯的沖動。但這種不合時宜的感情,很快就會被不斷增加的收藏浏覽量壓下去。

何況雲影本就理虧。趕在五一前夕,她在社交媒體釋出了一篇旅遊筆記,狠狠安利了一條适合拍照的小溪,用“超級小衆”“影視海報級别”“這是縣城的浪漫”等醒目字眼來強調其多麼值得一去。

好多人信了,大老遠跑來打卡。結果發現所謂的“海報級小溪”,就是縣城外一條小河溝。若沒點兒構圖的本領或是前期準備,大機率會拍到擱淺的垃圾和瘋長的雜草——倒是可以拍賈樟柯電影海報。硬糖君也去看了,除了折服于雲影的創作能力,也覺得她挨罵是一點不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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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溪溝周圍的環境

雲影也承認這次創作有些誇張的成分,但又給自己找補:“這在旅遊内容裡真沒到詐騙的程度。咱别糾結它是小溪還是小溝,費點心思找找角度确實能拍出好照片,是吧?比起那種無中生有、憑空捏造的操作,我還是挺良心的。”

而且按她的經驗,小旅遊部落客的粉絲并不固定,網友一般都是罵完就爽、爽完就走,基本不會造成太大的負面影響,冷處理即可。雲影的當務之急,還是思考應該如何包裝出下一個“小衆”打卡點,以及自己這份事業還能硬撐多久。

讓臭水溝成為打卡點

今年3月,雲影在網上刷到《大夢歸離》的海報時,腦子裡就閃過一個念頭:是不是能找到一個同款打卡地。畢竟,粉絲和路人都在讨論郭敬明的審美,圍繞海報的妝造、構圖聊得熱火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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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來,旅遊部落客都喜歡從影視、綜藝裡尋找靈感,借此獲得天然的話題和熱度。當初《去有風的地方》走紅,他們火速切換到大理生活模式。眼下《我的阿勒泰》熱播,他們又立馬趕往新疆哈巴河縣。

隻是打卡真同款太花錢,這是絕大多數旅遊部落客無力承擔的創作成本。雲影告訴硬糖君,她這樣的縣城旅遊部落客粉絲少、變現難,“跟風确實跟不起,‘造假’更有成本效益”。是以《大夢歸離》的海報火了以後,她最先想到的就是找一個類似的池子或小溪。

雲影考察了好幾個地方。“有的景色好點,但從長沙市中心開兩個半小時車才能到,太偏遠肯定沒人去。有的不夠新鮮,其他部落客早就去過,已經被‘反詐騙’過一輪。”

于是,開篇的小河溝就成為最折中的選擇。定下地點後,雲影選了一個天氣好的周末去現場創作。“找了一些大葉子當道具,還專門帶了個撈網清理垃圾,拍了将近兩個小時。這篇筆記的總浏覽量四十多萬,是我今年資料最好的作品,值了。”

而在雲影看來,這遠遠不是旅遊部落客想象力的天花闆,甚至不是她自己的天花闆。她曾安利過一塊形似鷹嘴的石頭,配的是站在上面俯瞰一個鄉鎮的照片,文案為“在縣城也能拍出人生照片”。打卡這個地方,光是山路都得開車十多分鐘,且現場真的隻有一個光秃秃的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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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雲影介紹,未經商業開發的奇石、古村、森林,都是縣城旅遊部落客的創作焦點。“在很多年輕網友眼裡,這些地方足夠神秘、極具野趣。我們就能用生命力、自然能量場這樣的概念去包裝,用最不松弛的姿勢教人拗出松弛感。”最讓雲影意想不到的一次是,她經過一所廢棄國小的花牆,搞了一篇春天主題的拍照攻略,竟也被一大批網友追着要位址。

當然,為了防止被舉報,雲影還是會在文案創作上下功夫。最常見的是加上一些限定的場景或時間,比如“雨後的清晨”“初秋的饋贈”等等。萬一跟風打卡的網友表達不滿,就能把原因歸結為時機不對。“反正這種地方比較無聊,應該也沒人願意再去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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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假,旅遊部落客的宿命

雲影當初也是被“騙”進旅遊部落客這行的。

去年初,被工作搞得焦頭爛額的她頻繁刷到裸辭新聞,又被旅遊部落客光鮮亮麗的生活深深刺痛也深深吸引了。都是年輕人,憑什麼他們的人生就是曠野,自己卻隻能演人間牛馬?痛定思痛,雲影決心加入裸辭旅居的隊伍。

她跟風去了大理,沒花多少錢租到一個花園小院,開始在社交媒體分享放風、社交的日常。運氣不錯,雲影剛好吃上了那段時間辭職旅遊、網紅城市的話題紅利,短短兩個月就有六篇浏覽量破百萬作品,在全網有了十多萬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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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格意義上說,雲影并不是因為旅遊内容火起來的。她資料最好的一篇内容是講“裸辭當旅遊部落客”多麼爽、多麼舒适,至今仍有很多想複制同款生活的網友在評論區留言取經。現在看來,她在這篇看似陳述事實的筆記裡就已經開始放飛想象力,刻意美化自己選擇的那種生活。

雲影發過一系列大理視訊,前期流量相當可觀,但熱度慢慢就降下來了。她不得不開始學習同類創作者,跟随熱點當起了特種兵式旅遊部落客,沿着大理、淄博、泉州、天津這條網紅城市的崛起路線奔跑起來。

在這個階段,雲影的更新頻率和創作水準仍是穩中有升。她告訴硬糖君,去一趟大城市或者網紅城市,吃喝玩樂都能寫好幾篇。“我現在周末去長沙逛一天,也能寫至少三篇旅遊筆記。就說嗦粉這事兒,我可以寫網紅店、碼子、品類等等。”

當然這類創作也存在兩個明顯問題。一是同題創作相當多,如果找不到新穎角度,便瓜分不到多少流量。二是創作成本相當高,這極大擠壓了腰尾部旅遊部落客的生存空間。半年時間,雲影的存款花得所剩無幾,她不得不回到縣城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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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沒想到,此時縣域旅遊和縣城旅遊部落客又火了,出現一種全新的創作邏輯。

相較一二線城市,縣城能被開發的旅遊資源非常有限,大家來來回回就玩那幾個地方、吃那幾個店,事實上壓根不需要什麼旅遊攻略、打卡指南。但好處是,回到縣城,十多萬粉絲的雲影也擔得起網紅的名号。憑借流量積累,她也被縣城很多門店請去站台、打卡。“宣傳一次三五百,偶爾還有外地包差旅的合作,每個月能多賺一兩千,在小縣城已經非常好了。”

可惜這樣的輕松日子沒過多久。一方面,縣城需要宣傳的門店有限,通常都是一錘子買賣,沒什麼複購機會。另一方面,回老家後雲影的創作力明顯降低,靠吃老本的局限性逐漸顯露。變現和内容的雙重壓力之下,她踏上了“縣城小衆打卡點”的造假之路。

這是縣城旅遊部落客的普遍困境。雲影清楚知道,自己老家并沒有什麼值得圍觀的地方,但凡有點吸引力的景點,政府早開發了,哪輪得到他們來挖掘、來包裝。“也不是我們想要造假詐騙,沒錢出去旅遊,斷更立馬掉粉,總之沒得選。”

縣城旅遊向何處去

比起沒流量,雲影認為挨罵也是開心的,“至少說明有關注度,能夠繼續做下去。”五一期間,那條小河溝讓她成功重新整理近半年單篇筆記的閱讀資料,又一次燃起了創作的信心。

尤其旅遊詐騙的代價夠低,無非是一些口舌之争。依照雲影的觀察,一線城市的旅遊部落客捧紅某個名不副實的網紅打卡點,被揭穿後可能有輿論争議。“但也隻是無焦點的普遍攻擊,并不會把矛頭對準某一個部落客、某一個創作者。每一次都是圍繞審美霸權吵兩句就散了,傷害力近乎為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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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城部落客面臨的壓力就更小。被他們“詐騙”的網友,多數時候會用“小縣城也就這樣了”的說法寬慰自己,至多吐槽幾句,差評也沒什麼發酵空間。而且到縣城旅遊的人往往隻是厭倦都市生活,趁着周末、放假下鄉放風,更多的意義在路上。

但相對寬松的輿論環境,依舊無法抵消雲影的焦慮。過去一年,她嘗試過軟廣、直播、帶貨等變現方式,但旅遊部落客是越來越難賺錢了。現在的情況是,縣城幾乎沒有商業投放的氛圍,正常是跟餐飲店、遊樂場、民宿等場所合作,争取一些發券、開團的優惠,再根據最終轉化賺抽成。此外就是盡量生産一些爆款内容,擷取平台的流量分成。

“你以為我們不想好好創作麼?我也想整點跟着國小曆史打卡全世界、去一百個城市喝咖啡、尋找被遺忘的古村落這種真正有價值的東西,但這些創作要錢啊,也就富二代和MCN機構能玩得起了。”

也是以,絕大多數縣城旅遊部落客隻做圖文生産,這是成本效益最高的方式。“勉強掙點小錢,如果當做主業的話,沒有幾十萬粉絲應該很難活下去。我認識的一個同行,砸了幾十萬拍視訊,攏共掙了兩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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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縣域旅遊的空前火爆還是讓這些部落客們看到了希望。攜程資料顯示,今年五一期間,縣域酒店訂單同比去年增長68%,景區門票訂單同比增長151%,河北正定、浙江安吉、廣西陽朔、福建平潭等地尤其受到追捧。雲影告訴硬糖君,一批斷更的縣城旅遊部落客重新活了過來,“大家又有信心開始‘詐騙’事業了。”

為了吃上縣域旅遊的紅利,不少地方政府也重新思考宣傳路線,向本地旅遊部落客抛出橄榄枝。五一過後,雲影就參加了一場閉門會,跟有關部門、旅遊同行讨論能不能把當地一座橋推成網紅景點。“就是一個普通的索橋,但上面覺得這是其他縣城沒有的東西。反正隻要範圍足夠小,每個小鎮都有獨一無二的設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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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都令雲影倍感振奮。本來,真正讓她想繼續創作的動力,就是名聲。“在我們這種小地方,你能做到十多萬粉絲,親戚朋友就會打心裡覺得你混出名堂了。網紅是人生給過我最好的濾鏡,讓人實在舍不得卸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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