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
有的女孩被蒙住眼睛，
一口口地喂飯吃，
有的女孩穿着女仆裝，
脖子上拴着狗鍊子匍匐在男人腳下，
甚至還有女孩割腕的血淋淋圖檔！
我隻感覺一陣頭暈目眩，
阿藍姐姐已經開始雙手發抖了。
最近我的小日子過得很惬意。
因為私事，老何回泰興老家了，于是整個事務所就我一人。電視機裡播放着《延禧攻略》，正前方的電腦上是各種性感的主播小姐姐伺候，低下頭來，手機上吃雞正歡。
這種放縱的生活我以為能持續到老何回來，誰知道被阿藍姐姐生生攪和了。
阿藍全名叫張天藍，是市警察局網監大隊的副隊長，當年和老何一起讀的警官大學，低一屆，算是師妹。
老何因為放心不下我一個人，是以臨走時拜托了這位師妹多照看一下我和事務所，加上這段時間阿藍姐姐剛好休年假，無所事事的她就跑來事務所擾民。
我對這位英姿飒爽的美女警花是敢怒不敢言，隻能苦逼逼在她的“監視”下老實工作，然後在心裡學着孫楠放聲高呼：“老何，你快回來！”
老何沒有回來，倒是有一個熟人回來了。
中了泰國豪華雙人遊大獎的L女士回國了，我沒想到她竟然主動找來了事務所。
還沒開口，L女士的眼淚就止不住地掉了下來。
阿藍姐姐很熱心地泡了熱咖啡，又遞了紙巾，我看着她自來熟地緊緊握住L女士的手，一副同性相惜的樣子，咳嗽了一聲，示意她趕緊放開。
阿藍瞪了我一眼：“有話就說，搞什麼？”
我隻好歎一口氣，指了指L女士的喉結，阿藍姑娘在愣了五秒鐘之後，忽然跳了起來。
1
阿藍姐姐對自己的冒失不斷地賠禮道歉，希望對方的原諒，但是L女士并沒有埋怨她的意思，隻是搖搖頭，說沒關系，早已經習慣了。
雲淡風輕的一句話，不知道為什麼，聽得我的心裡有些發酸。選擇由男變女，這是L女士的選擇，但很多選擇都是無可奈何的。
“L女士，您不是去泰國了麼，我記得您說過中了豪華雙人遊什麼的？”
我岔開話題，不讓她們在這個問題上繼續擰巴，聽到我的詢問，L女士摘掉了墨鏡，點點頭。
她的眼睛浮腫得厲害，一看就知道是失眠加流淚造成的，她說就是為這個來的。
原來，當國中了泰國豪華雙人遊，L女士原本是想帶自己的妹妹陳瑤一起的，但是經過武漢風波（附連結：在武漢，我和老何拯救了一名女網紅），陳瑤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狀态都不适合旅行。
去旅遊之前的三天，她遇到了自己的真愛，一個叫Martin的男人，兩人迅速墜入愛河，她決定邀請他一起共赴泰國。
在泰國的七天，是L女士這一生最幸福美好的七天，在美麗的普吉島，Martin更是下跪向她求婚。她感動得不能自已。
随後，L女士答應了Martin的求婚，在她看來，對了就是對了，和時間長短無關。
南京祿口國際機場
兩人計劃了要怎樣舉行婚禮，甚至很多很多細節，這些美好一直延續到南京祿口機場。在取行李的時候，Martin接到了一個電話，随後他的臉色就變得很差，整個人的狀态也顯得很不好。
“我就問他，你怎麼了，出什麼事情了？”
L女士盡量用平靜地聲音複述道：“他起初不肯說，在我有些生氣地催問下才告訴我，他媽媽的癌症複發了，現在躺在ICU裡，加上手術費一起需要四十萬，他拿不出來這筆救命錢。”
心疼未婚夫的L女士，當即表示自己還有二十萬存款，剩餘的錢，自己可以利用信用卡和借呗套現，可以的話，一并轉到他的卡裡。但是Martin說最好是現金，因為家鄉縣城的醫院支付系統不發達，隻收現金。
L女士并未懷疑，湊足了四十萬，沉甸甸的一包錢交給他，說想和他一起去看看伯母，但是被Martin拒絕。理由是，他是Gay的事情父母不知道，這種時候不要再做出什麼刺激的事情，等到媽媽病情穩定了，會帶她一起去攤牌。
她欣然同意了，在南京自己的一套單身較高價的電梯大廈裡，等着未婚夫的歸來，然而從那之後，Martin便杳無音訊，所有的聯系方式都失效了。
不僅如此，她連未婚夫叫什麼，家住哪裡，身份證号是多少，這些竟然都一無所知。
“這是當初他給我的名片。”
L女士從愛馬仕包裡拿出一張燙金的名片，上面寫着：資深情感顧問，Martin。公司全名叫“艾尚情感咨詢公司”，位址是在新街口的某寫字樓。
“警察打電話過去，号碼什麼的都是空号，也沒有這個公司，而且因為全無對方的個人資訊，沒法确定詐騙人身份，沒法立案……”
說到這裡，L女士又哭了起來。
我和阿藍對視一眼，心想愛情令人盲目這句話，原來是适用所有性别的。
“你想我怎麼幫你？現在事務所就我一人，我還從來沒單獨接過委托……”
我開門見山地說道，随後就被人狠狠踢了一腳，阿藍姐姐笑容可掬地對L女士說：“我們可以幫你什麼？找到那個騙婚的？”
L女士一點也不悲憤，想了想，略顯凄涼：“我要知道他是誰，我想聽到他說，這一切，都是假的。”
我心中歎一口氣，何苦來哉啊。
2
“你打算怎麼查？”
阿藍姐姐嗑着瓜子，把鍋一把甩過來，明明強行接單的人是她！
我想了想，指着手機上剛才L女士傳過來的一張照片。
碧海藍天下，穿着白襯衣，留着微卷中發的Martin正單膝下跪，對穿着格子裙的L女士求婚。照片上的男人長得尖嘴猴腮，排骨嶙峋，至少從我的審美角度來看，和“帥”字是搭不上邊的。
照片是同行的旅人拍下來的，事後好心傳給了L女士。
而根據L女士介紹，說Martin非常不喜歡拍照，一切自拍合拍都拒絕，是以她的手機裡隻有這一張别人傳給她的照片。
“有了這張照片至少還有點希望，根據L女士回憶，她第一次遇到Martin是在紫峰大廈的情感咨詢會上，我們不妨去那裡踩踩，也許會有收獲。”
聽了我的回答，阿藍點點頭，說我近朱者赤，還算有點老何的樣子，和她剛才的想法不謀而合。
我敢怒不敢言，隻能賠笑說是，我們拿了外套，立刻出了事務所，從這裡坐地鐵一号線，用不了二十分鐘就能抵達紫峰大廈。
紫峰大廈
出了地鐵四号口，一擡眼就看到了這座城市地标性建築。獨特的單元結構三角玻璃幕牆，如龍鱗一般沿建築盤旋而上，在陽光下仿佛巨龍亢進，正應了這城市虎踞龍盤的氣質。
我們很快就找到了位于49層的“葉童情感咨詢中心”，這裡是L女士第一次和Martin相遇的地方。
前台接待是個美人，對我們的來訪很熱心，聽說是來找人，仔細辨認了照片上的男人，然後點點頭又搖搖頭。
“好像……有點印象，如果你們能說出中文名字，我倒是可以幫忙查一下那天的咨詢會來賓名單。”
我和阿藍對視一眼，相視苦笑，要是知道真名就好辦了。
正當我們長籲短歎，打算離開的時候，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從電梯間走了出來。
清爽的短發，化了精緻淡妝，笑起來的時候足夠婉約親切，她步伐很快，一看就知道是個做事幹淨利落的人。
前台接待遠遠地就起身喊：葉老師好，葉老師也回以微笑：“下午好。”
路過我們的時候，她主動點頭打招呼：“是來咨詢的嗎？”
我立刻接過話茬：“葉老師您好，我們想和您打聽一個人，這個人英文名叫Martin，大約半個月前參加了你們這的一次情感咨詢集會，您還記得嗎？”
我說着，給她看那張Martin單膝跪地的照片，心裡不過是小小希冀，誰知道葉老師看了幾秒鐘，然後“”撲哧笑了出來：“這不是歐陽麼？歐陽靜軒！”
我和阿藍大喜過望。
根據葉老師介紹，這個歐陽靜軒是她的一個學生，學了一陣子心理咨詢方面的東西，然後就自己另起山頭了。上次集會，她是因為一時間人手不夠，臨時請他過來幫忙的。
“他的口味什麼時候變了？我記得以前苦追一個女生而不得，每天長籲短歎的，這一下子換了性别，我還真有些不能接受。”
葉老師半開玩笑地說着。
“那您知道歐陽靜軒在哪麼？我們有些急事要找他！”
阿藍忍不住問道。
葉老師想了想，打開手提包，略微翻了一下，然後遞給我們一張名片。上面寫着“XNJT”咨詢中心，除了一部座機号碼之外，就再無其他，顯得非常簡單。
但我和阿藍卻激動得就差對着葉老師三叩九拜了。
3
出了紫峰大廈，我給名片上的座機号打了個電話。接電話的是個聲音甜糯的女孩，問我有什麼需求。我直接說要找歐陽靜軒，女孩說歐陽老師是XNJT的明星導師，需要預約才行，而且必須要訂購9998元的一對一指導套餐才能見到他。
我心想這到底是搶錢啊還是搶錢啊？但是嘴上卻連聲說好，問怎麼預定，女孩說可以網上預定，也可以現場報名。
我說你把網址和公司位址都發來吧，我看看覺得合适就過來公司現場報名。
我們等了一分鐘，手機上就收到了兩個位址，一個是網址，一個是公司位址。
點開網址，桃紅色的頁面讓我瞬間感覺像是看到了街頭巷尾中的洗頭房，而歪歪斜斜的“享妞軍團”四個網頁名稱則讓我震驚不已。
原來XNJT竟然是這個意思！
我隻是随便翻了翻，阿藍姐姐已經失聲叫了出來：“這不是PUA麼？泡學網！”
所謂PUA，其實它的全稱為Pick-up Artist，字面意思是搭讪藝術家。早期隻是分享男性如何通過技巧和心理學應用，去接近、搭讪自己喜歡的人，但後來演化成騙色、騙财的手段，設立所謂步步陷阱的情感操控術，甚至不惜會導緻對方自殺來達到情感操控目的。
簡單看了看這個PUA網站，上面除了各種令人咋舌的教育訓練套餐價格，大半都是各種所謂的“導師”闡述的泡妞理論，分享的泡妞心得，有的甚至曬出了“成果”照片。
照片上有的女孩被蒙住眼睛一口口地喂飯吃，有的女孩穿着女仆裝，脖子上拴着一根狗鍊子匍匐在男人腳下，甚至還有女孩割腕的血淋淋圖檔！
我隻感覺一陣頭暈目眩，阿藍姐姐已經開始雙手發抖了。
“封了！我得打電話把這個該死的網站給封了！然後把這些騙子統統抓起來！”
阿藍姐姐情緒有些激動，拿出電話就準備打給網監大隊，我連忙阻止她。
“别啊！你這樣一搞，非但那些騙子聞風而跑，歐陽靜軒也會龜縮起來，我們再想找到他就難了！”
我按住阿藍撥電話的手，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更何況，這些圖檔雖然讓人反胃，但也不能以此就定性為非法吧？他們大可以換張臉說這些圖檔都是擺拍的，吸引眼球而已，你們網監大隊奈他們何？”
聽到我這麼一說，阿藍的情緒明顯穩定了好多，但還是恨恨不已，嘟囔着早晚要把這些人渣都送去蹲大牢。
等到阿藍完全平靜，我們決定去這個PUA組織的現場看一看。
根據位址顯示，是在江蘇路上的一棟寫字樓，距離這裡不算太遠，我們刷了共享單車，一人一輛，從梧桐滿地的中山北路一路騎行。
經過頤和路的時候，隐藏在大片梧桐中的明國公館一棟一棟深藏在院牆之中，你能看到門口銘牌上那些如雷貫耳的國民黨進階将領的名字。
頤和路
我扭頭對阿藍笑說，南京所有地方我最愛來這裡瞎逛，看看資本主義是如何腐朽的。
阿藍給了我一個大大的白眼。
二十多分鐘後，我們就到了目的地江蘇路，享妞軍團的公司位址就在一棟看起來有些年頭的老樓裡，十一層。
4
讓人意外的是，整個公司就隻有前台接待和一個經理模樣的男人，七十多平米的空間空空蕩蕩，除了兩張沙發一個桌子，外加飲水機之外，沒有其他多餘的東西。
我讓阿藍在外面等我，一個人走了進去。
經理姓李，十分熱絡地引我坐下，又給我泡了咖啡，然後直接開門見山問我需要什麼樣的服務，他們XNJT裡都是身經百戰的高手老師，就算我是個情感白癡，也能把我教成情聖。
随後，他鼓吹了一些案例，然後就把一張價目表攤在了我的面前。我一眼就看到了上面Martin 歐陽靜軒的大頭照片。
套餐分為咨詢和遠端授課兩種，其中頂級導師的八次一對一指導的電話咨詢價格為15000元，明星導師為9800，一般導師為5000。
遠端授課包括多個導師圖文和音頻課程的2年學習權限，售價4999.每月一次的内部YY私密課程售價是1999元。
而把上述所有課程内容全部打包之後的折扣價是9800。
我看的有些暈頭轉向，然後直奔主題，點了點明星導師一欄歐陽靜軒的頭像，“我想指名歐陽靜軒老師的一對一當面指導，可以嗎？”
“可以是可以，但手續有些麻煩，首先你得先填寫自己的個人資料，我們馬上會安排專人排查，确認你的身份清白。然後必須要買該名老師的全部VIP課程才行。”
我聽了一愣，“身份清白？”
根據他的解釋，自從前不久PUA在媒體曝光以來，他們的生存受到了一些挑戰，這樣做也是防止某些反PUA組織和記者們的釣魚，出于安全考慮。
我想了想，說考慮一下再給他答複，李經理笑着說沒問題。
出了XNJT，阿藍坐在安全通道的樓梯口在看手機，看到我回來立刻就問我怎麼回事兒。我把情況和她這麼一說，她立刻恨恨地說真是大大地狡猾。
“現在想要接近歐陽靜軒隻有這一條路，否則很難靠近，這些PUA導師的反釣魚能力也很強，是以我準備和L女士說一下這個事情，如果那邊能報帳這個上課費用的話，畢竟一萬塊錢呢，不是個小數目。”
“報名了見到歐陽靜軒之後呢，你準備怎麼做？會不會有危險？”
阿藍問我，表情真摯，和在事務所裡的橫眉冷對截然相反，我忽然有些感動。
“沒事兒！這不是還有你在外面看着嘛？我打算利用學員身份先卧底個幾天，看看是個什麼情況，以我交際草的手段争取和那個歐陽靜軒攀上關系，然後我再想辦法套他的口風。”
随後，我就給L女士打了個電話，把現在的基本情況和她說了一下，L女士在電話那頭呼吸急促而沉重，過了好一會兒才點頭，說她馬上就給我轉錢過來。
十分鐘之後，我的微信賬戶收到了一筆一萬塊的費用，我沒有猶豫，再次進入XNJT。
李經理一邊用驗鈔機點錢，一邊拿出一張表格讓我填寫個人資料，另外又用手機給我拍了個正面照，搞得我莫名緊張起來。
大約一個小時後，有人給李經理打了個電話，應該是核實了我的身份資訊。其實他們是查不到的，因為我給槍神發了資訊，讓他把我的資料做些手腳，比如事務所網站上的個人簡介和照片等等全部換成了别人。
現在的我，又回到了在表叔夜總會裡做保安的角色，而不再是一名私家偵探。
“怎麼樣啊李經理，有問題嗎？”
我故作輕松笑着問道。
李經理挂了電話，笑容如沐春風，一路走過來和我握手：“抱歉抱歉，走個程式而已，我們的人已經核實了您的身份，以後還是用‘蟲子’來代稱您，如何？”
我點點頭，說好。
之後，李經理給我開了張收據，并給了我一個新位址：“這是上課的位址，每周一三五日晚上七點到九點，一周四節課，一共是一個月。待會兒晚上我會把一些基本的課程大綱發送到您的郵箱，您抽點時間看看，不看也沒關系，有我們的明星導師在，手把手包教包會！學成之後，無論是高冷女神，還是清甜小白，無論是富婆還是禦姐，那都是手到擒來，俯首帖耳……”
我聽得有些反胃，連忙打斷李經理的吹噓，“明天上課，一定能見到歐陽導師對吧？”
李經理點點頭。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這個歐陽老師，歐陽靜軒，是真名嗎？”
李經理聽到這個忽然笑了，隻是笑，不回答。
5
當晚，我的郵箱就收到了一個網名為“魅惑”的人發來的十二個文檔組成的檔案。
PUA内部思維導圖
這些文檔裡全是PUA課程的情況，包括基礎入門課程“微信聊天套索洗腦術”，中級課程“五步陷阱情感操縱術”,還有系統的章節課程，一共有多達十六課，最後的幾章被稱為高階禁術課程，名字和簡介看得我一陣心悸。
“自尊摧毀陷阱”：摧毀原理講解，摧毀陷阱的構造，如何讓女人喪失理性。
“瘋狂榨取”：從對方的價值榨取物質，讓女孩送房送車走向人生巅峰。
“寵物養成術”：3+1養成定律屬性，讓女友成為你呼喝來去還永不離開的寵物。
“自殺鼓勵”：選擇性閹割TJ，需私聊導師咨詢。
“一夜速推”：第一次約會當晚推倒成功率達百分之八十。
我和阿藍盯着電腦螢幕上這些PUA課程表，半天說不出話來，隻是看一個簡介就已經全身起了雞皮疙瘩。原來還以為這些人隻是色誘、騙财騙婚之類的，沒想到已經喪失人性将女人當做玩物來實驗，實在是令人感到發指。
之後，我的微信号就被魅惑拉到了一個微信聊天群，群的口号是：連PUA都不知道，活該你單身！
這裡面全是享妞軍團組織的會員，在這裡，成員将女孩稱作“獵物”或者寵物，将泡妞叫做“狩獵”，每天分享各自的成果和失敗，還配有圖檔，聊天刷屏幾乎就沒有停止過。
我看到阿藍姐姐臉色鐵青，手指顫抖又有打電話要查封這個群号的沖動，立刻關了手機，和她說了一下分工。
我負責卧底組織接近歐陽，她則在我上課的外圍負責接應，以備不時之需。
第二天晚上，我準時和阿藍來到了位于洪武路金寶花園33棟的上課地點。
我敲了敲門，喊了聲“歐陽老師在嗎”，然後我就聽到門裡面傳來腳步聲，但并沒有立刻開門，我看到貓眼裡有一隻黑洞洞的眼睛正在盯着我，看得我一陣不舒服。
“蟲子？”
門開了一條縫，那張尖嘴猴腮的臉第一次真實出現在我的面前，我立刻笑得要多谄媚有多谄媚，雙手像是見到了親人一樣緊緊握了上去：“哎喲！歐陽老師比照片上的帥了可不止一倍啊！見到您真是我的榮幸！”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歐陽靜軒也露出笑容，但他随即另一隻手上拿出一個黑色的探測器在我身上從頭到腳掃了一下：“手機關機，上交，上完課給你。”
我有些愣神，他說這都是為了安全考慮，我隻能暗自慶幸事先沒聽阿藍的，在身上裝一個微型攝像頭。
我關了手機遞給他，他随即側身讓我進來，關上了門。
裡面是居家的風格，稍微做了下改動，客廳顯得比較寬敞，一張沙發一張桌子，還有一個移動的書寫闆以及一台投影儀。
窗簾拉的緊緊的，歐陽靜軒給我倒了杯水，開門見山：“上課前有一個問題，為什麼你會指名我，還要當面指導？咱們見過？”
他的眼睛略顯狹長，近距離看着我的時候，壓迫感十足，好像自己所思所想已經被看穿。
我在想，如果換做老何的話，一定鎮定自若，強将手下無弱兵，我不能給他丢臉。
“看您說的！有句話叫百聞不如一見啊！我之是以知道XNJT還不是因為朋友介紹的嘛，那些家夥對您簡直奉若神明，說找您就對了，以後有享不完的妞！”
大概是比較滿意我的回答，他露出一個莫測高深的笑容，點點頭：“好，不浪費時間了，開始今天的第一課。”
第一課，形象改造。
就是要你通過各種方式，哪怕是借錢吃飯，也要将自己僞裝成高帥富。現在大多數女孩就好這口，成天做着白日夢。
根據歐陽靜軒的講解，你在微信或者其他聊天群裡所發的圖檔和資訊，必須要經過僞裝，有時候是在進階會所喝着進階紅酒，有時候是坐在保時捷車裡，有時候是在倫敦泰晤士河邊看風景……總而言之，沒有條件，就是PS也要創造條件，讓你自己徹頭徹尾變成上層階級的人。這樣一來，你很輕松就能吸引女孩的關注和主動靠近，這是成功的第一步。
“當然，姓名也很重要，女孩子先關注你首先就是你的名字，你叫張三、李四、王二麻子，誰會鳥你？但如果你起一個比較特别的名字就不一樣了，比如複姓，公孫、南宮、端木這些……”
我皺了皺眉，臉上笑意純正：“還有歐陽！”
歐陽靜軒咧咧嘴，指了指我，“對！”
由于我的積極配合，和十分認真求學的态度，這一節課我們上得很愉快，時間也麻利兒地走到了終點。
當我邀約歐陽靜軒一起去喝個露天咖啡或者小酒燒烤什麼的，被他幹脆拒絕。理由是還得趕回去進行線上遠端的指導，時間排得滿滿的。
我自然不好強留，和他在路口分别。
6
連續上了一個禮拜的PUA課程，我和歐陽靜軒也相對比較熟絡，每次上課見面都會擊掌。
私下裡，我也會經常發資訊問他一些問題，然後挑起一起感興趣的話題，用他教我的“聊天永不冷場術”反套他，我們的關系逐漸從單一的師生關系，變成了私交。
他也會開始給我說一些有趣的事情，在用女生做實驗的過程中，一些很“帶感”的案例。
比如，完全控制了一個女生之後，你可以随意扇她耳光，掐脖子，甚至可以讓她喝尿，她還是乖乖地離不開你。他甚至還給我發了一張那個被他暴力虐待過的女孩照片，女孩兩眼無神，眼窩深陷，看着我的時候，我感覺到一種深深的憐憫和寒冷。
還有其他一些他的“得意之作”這裡我就不再一一贅述。
我覺得時機有些成熟了，就提出請他喝酒，選在一個他唯一不忙的時間段裡，歐陽靜軒沒有太多考慮，欣然同意。
約會地點選在了1912酒吧街區，Seven Club。上下兩層的建築結構，一層用來蹦迪鬧哄的，二樓則相對比較安靜，供人聊天談事情，間或會有一些比較優雅的演出表演。
酒吧
我豪氣地開了一瓶芝華士外加朗姆，又問歐陽靜軒要不要叫小姐來玩玩，歐陽靜軒連連搖頭，說女人這種東西就像是釣魚，自己釣上來才有意思，我連忙豎大拇指。
酒過三巡，我們聊得非常開放，我盡量讓自己變成一個他的同類，在我們聊了很多如何“把玩”女孩的各種技巧之後，我旁敲側擊就問他：“歐陽老師，您在異性實驗中已經所向披靡了，有沒有想過跨性别挑戰？比如，GAY？”
歐陽靜軒笑得非常玩味，他豎起一隻手掌，說這方面已經突破空白，他早就搞定過了GAY，和人妖談戀愛完全是不一樣的刺激。
我就問他怎麼刺激了，給說說，有照片什麼的給我看看呗。
結果他打了個酒嗝，連連擺手，說這是他的個人私密，不能随便對别人說。然後，他就起身，說要去上個廁所。
我在他起身的時候，也忙着起身，然後右手不經意間把他别在屁股口袋後面的皮夾給“順”了出來。
這個年頭，移動支付盛行，身上還帶着皮夾的隻有兩種人，一種是不習慣移動支付的保守人士，另一種就是像是戴手表一樣，用皮夾襯托身份的人。很明顯，歐陽靜軒屬于第二種。
阿曼尼的限量版錢包，黑色，做工排線都讓人眼前一亮。皮夾裡有少量百元大鈔，一張身份證，身份證上的名字叫：李大偉。
我心裡一激動，用手機拍了下來，心想總算逮着你了，以為換了個歐陽靜軒的馬甲，小爺就不知道你是誰了嗎？
除此以外，還有一打開就能看到的一個女孩的照片。
女孩長着一張清秀可人的臉，眼睛大而明亮，笑容可以撫慰人心。
我抽出那張照片，照片背面有一行用原子筆寫的小字：若得伊人心，白首不相離。
我忽然想起來，之前在紫峰大廈時，葉童葉老師說過的一句話，說以前歐陽靜軒苦追一個女孩而不得。
難道就是這個女孩？
看着這張照片，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正在這時，阿藍的電話打了進來。
看到阿藍名字的一瞬間，阿藍的臉立刻和皮夾裡這張照片上女孩子的臉重合了。
不是像，而是幾乎一模一樣！
如果阿藍沒有雙胞胎姐妹的話，那麼我不敢想象，這個大騙子曾經心心念念苦追不得的人，原來近在眼前？
從我的這個位置能看到，李大偉——不，歐陽靜軒已經微微搖晃着身體踩着懸梯走了上來，我連忙掐斷電話，将皮夾丢在了他坐過的沙發上，裝作不知道。
他一回來就看到了那個皮夾，然後拍拍腦袋：“原來在這裡，還以為被偷了呢……”
說着，他自顧自打開皮夾，眼神看着那張照片，漸漸有些癡了。
我裝作沒看過，湊過去：“喲！大美女啊！歐陽老師，這是你女朋友？”
誰知歐陽靜軒苦笑，說這是他一生的污點，當年就是因為追了好幾年也沒能博得美人多看一眼，憤而去學習各種撩妹技巧，最終變成了今天這樣，她，算是始作俑者。
我笑說，我學過八字，跟我說說這個姑娘叫什麼名字，我幫你們算算以後還有沒有可能。
歐陽靜軒沒有避諱，說叫張天藍，還是名網警。
我差點栽倒。
7
夜裡走在1912酒吧街區，這些民國情調的建築和現代煙火氣息融合，有一種說不出的蕭索和優雅。
阿藍努力在腦海中回憶李大偉這個人，然後一邊走一邊看着那張歐陽靜軒單膝跪地對L女士求婚的照片，臉上表情顯得很痛苦。
過了一會兒，她忽然仰天發出了“啊”的一聲，有點頓悟的意思。
“是他！當年我家樓下賣早點那家人的兒子，當時還是個小胖子，特腼腆，看到我就臉紅，但是會趁家人不注意多塞給我一個包子……現在瘦成猴了，差點沒認出來！”
我看着阿藍恍然的樣子，壞笑起來：“真的隻有多塞給你一個包子這麼簡單？聽他的意思是，追了你好多年啊？”
“真沒有！我每次一用眼睛看他，他就低頭或者故意裝作看别的地方，别說追我了，跟我說話都不超過三句！我用老何的人格發誓！”
我看着阿藍姐姐無辜的大眼睛，确信她沒有打馬虎眼，我不由感慨，一個當年那麼清純羞澀的男孩，怎麼現在變成這樣？以虐待、欺騙、玩弄女生為樂？這恐怕不僅僅是一個PUA所造成的如此簡單，扭曲的，是他自己的心。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是不是該我出場了？我以美人計誘使李大偉說出騙婚L女士的事情，然後來個錄音為證？”
阿藍滿是期待的看着我，我想了想：“按照套路本來應該是這樣的，但偏偏你是李大偉的夢中情人，他最在乎最忌憚的人應該就是你，那麼事情就沒有那麼複雜了。”
幾天後，我以課程結束之後還要繼續買他的獨家私教為由頭，請李大偉幫我現場把把關，說我正在追一個很難搞定的女神。
李大偉沒有猶豫，答應得很幹脆，并說有他在，絕對妥妥的。
這次，我把約會地點定在了正洪街商茂廣場頂樓的旋轉餐廳，高達218米的雲中小雅。
旋轉餐廳
之是以定在這裡，不是因為它可以俯瞰這座城的美景，而是因為這裡就像是一個空中牢籠，守住唯一的出入口，任你插翅難飛。
李大偉在約定的時間之前就已經到了，一個人點了一份夏威夷豬排，一杯長島冰茶，正在悠哉地享用，還用微信問我女神什麼時候來。
我看了看表，已經到點了，扭頭望向門口，一個身材十分高挑的女人走了過來，大墨鏡，紅唇，頭上戴着米色針織帽，遮住了大半張臉，但正是這種欲抱琵琶半遮面的樣子，才引的現場很多男士紛紛側目。
“這就是你的女神？讓她摘掉帽子和墨鏡我看看，幫你驗驗貨。”
我聽出來他聲音裡的興趣和饑渴，我當然沒有讓他失望，我對坐在我面前的美女點點頭，于是她摘掉了帽子和墨鏡，朝着六點鐘方向轉過頭去。
我看到李大偉愣了一下，然後他似乎想起來什麼，臉色巨變，對我狠狠瞪了一樣，迅速起身想要逃離，可是唯一的出入口，阿藍姐姐已經守在那裡。
“李大偉！你還想逃到哪裡去？！”
阿藍姐姐聲勢驚人的一吼讓全餐廳的人都驚了一下，在L女士和阿藍姐姐兩個人前後靠近的壓迫下，李大偉終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8
在L女士和阿藍的面前，以及我展示偷拍的他的身份證照片面前，李大偉終于點頭承認，他的确是騙了L女士。
當時在紫峰大廈的情感集會上，就是因為L女士對他多看了一眼，讓他一念之間興起了和人妖玩玩的念頭，并藉此在導師們的小圈子中炫耀。
“這是你在普吉島寶石中心給我買的訂婚戒指，我還給你。”
L女士重新戴上墨鏡，臉色蒼白，看不出悲喜，她從小拇指上取下一枚造型特别的藍寶石戒指，丢在李大偉面前的桌子上，然後張開五指：“你欠我的呢，還我。”
李大偉愣了一下，連忙掏出手機，問L女士賬号多少，他可以立刻把四十萬還給她，話沒說完，L女士一個巴掌就抽在了他的臉上，然後一行眼淚無聲無息地滑落臉龐。
我和阿藍對視一樣，心想這是真愛啊！
“李大偉，你涉嫌詐騙、虐待女生，現在我以警察的身份逮捕你，你有什麼要說的麼？”
阿藍從牛仔褲口袋裡抽出一個冰冷的手铐，拷在了李大偉的手上，李大偉面目茫然，有些麻木地笑了笑，說阿藍你還是那麼漂亮。
随後，李大偉被趕來的其他警察扭送出去。
在派出所裡，一些被李大偉虐待詐騙的女生也都被找到，作為指證的證人，她們義憤填膺地說着自己悲慘的遭遇，說對男人有了恐懼症，有的精神到現在還很恍惚，得了嚴重的抑郁，讓人看着一陣唏噓。
我知道，李大偉隻是PUA導師中的一個，還有着無數個李大偉，在各個角落裡，教授那些所謂的“泡妞術”。
其實PUA最當初出現的時候，是非常正面的，它的很多技巧和行為也都是很正常、正向的，比如孔雀（自我展示）、冷讀（初次見面猜測你的行為心思）、進挪（牽你的手，撫摸你的頭發），都是正常戀愛中的男性會自然表現出來的，也是在教男生提升自身魅力和社交情商。
但很多事情，慢慢就變了味道，這是誰的錯？
“阿藍姐姐，你怎麼看這個案子？我不是說對或者錯。”
走在長江路上，梧桐葉子落了一半，正是晚秋時節。
阿藍深深吸了一口濕潤的空氣，然後搖搖頭：“作為一個女生，我看了PUA的套路，大部分是低智商撩+性騷擾+損人的笑話，也就無能的男人才去學這些吧？一個頭腦清晰的女生會中這種招？能招來的也不過是爛花爛泥，和渣男還真配。真正想找對象的男生，千萬别學這些歪門邪道，想吸引優秀的姑娘，自己要先優秀，就像被空姐表白的國手連笑。你若芬芳，蝴蝶自來，這才是正途！”
我想了想，深以為然，不覺對阿藍姐姐伸了個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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