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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連偉原創丨老街的風景(散文)

作者:真言貞語
馮連偉原創丨老街的風景(散文)

老街的風景

文/馮連偉

鄉愁是一種綿延在心底的情愫,或甜或苦,或深或淺,或濃烈或平淡。

餘光中說,小時候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于我而言,鄉愁是我出生時的那三間草屋和黃土院牆一起圍成的小院,小院鍋屋裡那給全家親人燒火做飯的娘和從煙囪裡冒出的袅袅炊煙,是我從開始學會走路起從屋内走到院内,從院内走到院門外的那條老街,這條從東到西大約500米的老街伴着我長大,伴着我變老,這條老街在我小時候給我的記憶始終銘刻在我的腦海裡。

如今已是兩鬓斑白的我,回到故鄉,總要在這條老街上從東頭走到西頭,再從西頭走到東頭,極力地東瞅瞅西望望,左看看右瞧瞧,我總想找找幾十年前這條老街上曾經的風景,那時我給别人介紹我的故鄉時常常說的一句話:“故鄉的老街是有曆史的,更是有風景的。”老街的一草一木一樹一屋,無論是孩子們的哭聲笑聲玩耍時的叫喊聲還是大人們的吆喝聲剃頭匠的賣小炕雞的帶着餘長尾音的喊叫聲,都成為記憶中的老街風景樂譜的一個音符。

我家的老宅就位于老街的最東頭,老宅的後面就是老街,老街的東端曾經是村子圍牆的東大門,圍牆直到1958年春節大年初一的那一天被拆除。從那一天開始,老街往東直通沭河,沭河上有一座低矮的石橋,從小石橋過河往東北方向去了莒南,往東南方向去了臨沭。逢五逢十鄉親們去趕闆泉集,這是莒南縣的;逢四逢九去趕韓村集,這是臨沭縣的。

走在故鄉的老街上,偶爾會碰上一兩個兒童,“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賀知章回故鄉時,家鄉的孩童還會笑着詢問着客人是從哪裡來的,其實我在老街上偶遇的兒童身邊都是有大人陪伴的,或是他們的爺爺奶奶,或是他們的父母,我無論是按輩分還是按年齡,都是這些兒童口中的爺爺。

小時候村莊不大,全村的人口也就四五百人,但老街上從東頭到西頭似乎都被孩子們占據着;如今村裡的戶籍人口已有千人,但是孩子們卻很難遇到,少就變得金貴,我仔細看看這些兒童,穿衣打扮都很上檔次,我格外注意一下男童的頭發,我能看到的男童們的發型都很潮,都似乎是我在電視上看到的少年男星們的發型。

我不由想起小時候這條老街上的剃頭匠,想起了小男孩幾乎清一色的發型,我們都叫“鐵瓦頭”,就是頭上其他地方的頭發全理光,隻在額頭正上方留上一塊方正的頭發,就像一塊方方正正的瓦片安放在頭上。印象中剃頭匠的年齡已經不小了。他在鄉親們的口中是有手藝的人,人們都很尊重他。剃頭匠也是360行中頭等行業,民間流傳着這樣的民謠:“上摸君,下摸臣,能摸武官能摸文。文武百官都敢摸,别說百姓和平民。”

記得每次剃頭匠進村,放下挑子,邊安攤邊吆喝幾聲:“剃頭啦”“剃頭啦”!幾聲吆喝,原在牆根蹲着的老人就挪過來了,原來在老街上玩耍的童男童女們就跑回家報信去啦。

剃頭匠要把爐子點上火先燒一小鍋熱水,一個已經掉漆的鐵臉盆被放在一個木頭做的架子上。多數時間第一位把頭伸進臉盆的都是我的叔伯中的一位。從剃頭到刮胡子時間比較長,在這相對很長的時間段裡,剃頭匠已經安攤的消息傳到了家家戶戶。

我印象最深的是剃頭匠給人刮胡子用的刮臉刀,是那種老式的刀子。剃頭匠給被刮胡子的人用肥皂把臉上兩側洗得一層白白的肥皂泡沫,在磨刀石和辟刀布上把刮臉刀磨一磨後,開始把木椅子放平,讓客人躺下。躺下的客人打個盹兒醒來,面目一新,幹淨利落。剃頭匠會拿鏡子讓客人看看是否滿意。其實,剃頭匠每次聽到的評價都是一樣的,“好好好,滿意,滿意”。

讓我對剃頭匠記憶深刻的是我上三年級的時候,剃頭匠給我理發時,對我娘說“這孩子一看就有靈氣,長得好看,我得改改我的手藝。”其實,剃頭匠改的手藝就是給我剃頭時把我的頭發稍微剪短了些,讓我不再是那“鐵瓦頭”懵懂少年的形象。正是這次理發後大哥讓他在公社照相館上班的同學給我照了張相,這張相片上的我确實有些可愛,大哥又讓他同學把這張黑白照片染了色,又添了點可視度,這張照片現在還儲存着,看着這張照片,我就想起剃頭匠。

老街上的風景不能忘了位于老街西頭的代銷店。這個代銷店是當時公社的供銷社在各個大隊設的代銷點,裡面除了油鹽醬醋,關鍵是有兩個酒缸,酒缸裡是散裝的白酒;對少年兒童誘感最大的是有糖塊,糖塊的種類一般是大蝦酥、高粱饴,偶爾也有上海産的大白兔。當然代銷店裡還有其他物品,我列的這些都是構成老街風景的重要元素。

先說喝酒的人群吧。我印象最深的是傍晚的時候,經常有幾位喜歡喝酒的年齡比較大的老漢,聚焦在代銷店的門外,每人會端着一個小黑瓷碗,裡面就是從代銷店的酒缸裡剛打出來的散酒。這些喝酒的人,有的手裡有兩三個花生米,有的是從代銷店的櫃台上撿的幾個鹽粒,這就是他們上好的酒肴了。唯有我的大叔,每次都是匆匆而來,來到後就開始摸腰裡的一個皮夾子,這就是他的錢包了,抽出一張毛票扔在櫃台上,大聲地說:“來一碗”,這碗酒端到手上後他很幸福地看看,然後一口氣把這碗酒倒進口裡,接着捂着嘴就往家裡走去,似乎恐怕酒味會從嘴裡跑走了。

我從代銷店裡偶爾會拿到一塊大蝦酥或高粱饴糖塊。之是以說是偶爾,是因為那時吃到糖塊是靠機會,比如說幫着娘去買油鹽醬醋的時候,就給代銷店的人說少給俺稱點鹽,或少給俺打點醬油,給我一塊糖塊;有時是拿雞蛋去換一張白紙裁作業本的時候,一張白紙4分錢,一個雞蛋作價5分錢,這樣可以用一個雞蛋換一張白紙再給一個糖塊。那個年代那時如果能吃上一塊糖塊,實在是幸福極了。一直到現在我還是鐘情大蝦酥和高粱饴糖塊,這根子就是小時候種下的。

老街的風景還有很多,老街上三人摟不過來的那棵老槐樹就是另一個讓我難忘的風景。我為這棵老槐樹專門寫過一篇文章,那棵浸潤着馮家曆史的老槐樹是父老鄉親休閑時聚會閑聊的場所,是孩子們玩耍嬉鬧的天地,還是在那資訊并不暢通的年代彙聚資訊的場所。至今難忘的是老槐樹上的鐵鈴和鐵鈴上拉鈴的繩子,鈴聲響起,要麼是生産隊上工的鈴聲,要麼是生産隊集中社員們開會的鈴聲,聽到鈴聲,人們就會陸陸續續從家裡走出來往大槐樹下集中。

幾十年的歲月過去,老街的面貌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刻在我心中的老街的風景其實也已成為曆史。當年的剃頭匠早已作古,喝酒的那些漢子們多數也已不在人間,代銷店成為那個年代的印記。

老街的風景卻時常在我的眼前浮現,一張陋凳、一塊舊鏡、一把老式的刮臉刀,一個盛酒的黑瓷碗,一個挂在老槐樹樹杈上的鐵鈴和那号召力極大的鈴聲……

(2024年5月12日寫于臨沂)

馮連偉原創丨老街的風景(散文)

【作者簡介】馮連偉(男),山東臨沂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自然資源作家協會會員、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原山東省散文學會副會長、山東自然資源作家協會副主席、齊魯青未了簽約作家,榮獲吳伯箫散文獎、劉勰散文獎、沂蒙精神文學獎等全國散文獎。著有《靜水深流》《真水無香》《似水流年》《掬水留香》等散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