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的好日子（百姓故事）

雙溝村，西邊有河，東邊有溝，故稱為“雙溝村”。

雙溝村位置很偏僻，村裡人隻能自給自足，整日在田地裡忙活，來換得填飽肚子的糧食。

也正因為雙溝村的偏僻，村裡人純良與愚昧并存，常常發生一些讓人啼笑皆非，又有點毀三觀的事。

例如村東頭的老鄭家，生了個傻兒子，偏要給傻兒子娶媳婦，結果兒媳婦幾年沒懷上，最後公公竟然和兒媳睡在一起，成功生下來一個胖孩子。隻是這孩子喊家裡人的稱呼有點不倫不類，喊“哥”為“爹”，喊“爹”為“爺”。

還有村南邊的胖二嫂，得了重感冒偏不去找醫生，非要信神婆，最後喝下神婆弄得一碗充滿了“香灰和神力”的藥，差點一命嗚呼，如果不拉到醫院去，就真的能和神相見了。

總之，這樣的事情比比皆是，大家卻習以為常。

今天要講的人，是一個例外的人，一個特殊的人，要不然也不用我大費周章的來講述，直接歸到雙溝村的村民裡即可。

剛說了，雙溝村西面是條河，而我們這位主人公周老三就住在河西的兩間小房子裡。

聽老人們講，周老三年輕時候去外面闖蕩過幾年，說不清是幹得什麼門當，回來的時候已經四十多歲，瞎了一隻眼，也錯過了結婚的好時候，就變成了單身漢。

他不願去兩個哥哥家裡混日子，自己索性搬出來，在河西邊蓋了兩間小房子。

按說，他是有幾畝地的，畢竟村裡的地都是俺人頭的，可不知是他外出幾年，兩個哥哥種習慣了，還是他自己不要了，總之他是一分地都沒有。

他的院子隻用樹枝圍了起來，大門也隻是一塊門闆。簡陋的不能再簡陋了，可也生機勃勃，喂了雞和鴨，還有幾隻羊，有一塊角落還種了幾株月季。

周老三就這樣住在離村子一河之隔的小院裡，每天穿得幹幹淨淨，見人也和和善善，從不和村裡人聚堆議論一些毫無憑證的閑話。

可他不議論别人，架不住别人議論他。

村裡人看他過得悠閑自在，就開始各種胡編亂造。

“周老三年輕時是個土匪，在外面不知道搶了多少錢财，他院裡埋着寶貝嘞。”

“才不是，我聽說他在外拐了個有錢家的姑娘了，最後娘家來搶人，把他一隻眼捅瞎了。”

“不對不對，周老三在外面做工，竟看上了老闆娘，這是老闆把他的眼給打瞎的。”

“啧啧啧，周老三看來不是啥好人啊。”

……

一到農閑時候，幾個人圍在村頭議論紛紛，都說得像模像樣，竟然不知是誰說得對了。

可面對這些流言蜚語，周老三都是笑一笑就了事，不争辯，也不回應。

時間長了，大家都覺得周老三挺無趣的，又把目光轉移到其他人身上了。

周老三也并非全無收入，畢竟一個人活着再無欲無求，總要有吃有喝的。

夏季天熱的時候，周老三趕集去賣自己做的“涼粉”，冰冰涼涼，又酸爽可口，生意很不錯，每次做的一大盆總能很快賣光。

到了秋冬時節，他也不閑着，買了竹子，一根根劈開做成竹條，再經過他的一雙巧手，這些竹片就變成了家裡蒸饅頭用的蒸籠、篦子，有些還做成了竹籃子，小竹筐，這些在春節前也是熱銷品。

不知道周老三在哪學的這些技術，反正他總在自己院裡忙忙碌碌，一大早就起床，天黑了就回屋休息。

也有人好奇，就去他家裡串門，可往往失望而歸。

因為周老三忙着喂雞喂鴨，要不就是整這些竹竿竹片，既不聊八卦，也不說是非，外人在那待一會就會覺得無聊。

最後，周老三終于過上了清淨的日子，也許這就是他最喜歡的生活模式。

可很快，這種清淨的日子，被打破了。

那天是臘月二十，周老三照例在集上賣東西，準備收攤的時候，猛然發現他的一個竹籃裡，放着一個嬰兒。

嬰兒不知道放在那多長時間了，臉凍得紅撲撲的。

周老三立刻脫了自己的外套，抱着這個嬰兒，等着她的父母來尋她。

同時，周老三不斷在腦海裡回憶今天來這買東西的人，實在想不起來有誰抱着孩子來的。

他抱着孩子一直等着，還不斷向周圍人和店鋪打聽，可誰都沒注意，沒一個人看到是誰放在這的。

周老三一直等到夜幕降臨，街邊的店鋪都關了門，也沒等到他想等的人。

沒辦法，周老三隻能把這嬰兒抱回家，他想着等到明天再去集上找找嬰兒的父母。

這嬰兒也真是乖，躺到周老三的床上不哭不鬧，一雙大眼睛來回看着，粉嘟嘟的惹人喜歡。

周老三從沒照看過孩子，有點手足無措，先想到熬點米湯喂她喝，又找來自己的舊衣服撕開了做尿片。

他就用一個勺子，一口一口喂着，這嬰兒也真是乖，喝了半碗米湯，就睡着了。

一連半個月，周老三始終沒等到有人來認領嬰兒。倒是這嬰兒好像越來越喜歡他了，看到他就呵呵笑。

最後，周老三決定收留這個嬰兒，還給她起了名字，叫周小河。

他在院子裡忙着，小河在旁邊玩鬧着，有了小河在身邊叽叽喳喳的，周老三的生活更充實了點。

同時，周老三也比以前更賣力了，過去他就夏天和冬天忙碌，其他時節都是悠閑狀态。現在，他一年四季地忙，一心想給自己的小姑娘多賺些錢。

周小河長到八九歲，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貌美如花了。

這時，那些人又開始在背後嚼舌根了。有一次，有個老漢看到周老山和小河從身邊過去，就說：“周老三這算盤打得好，再等個幾年，就能當自己新媳婦了，這鮮嫩得嘞……”

這老漢說着，甚至還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

這一次，周老三可沒忍着，而是朝那老漢臉上揮了一拳頭。

“都是當爺爺的人了，說話還這麼不幹淨，不怕遭報應？”

周圍人一看周老三的架勢，眼裡都噴出火，都讪讪地離開了，從此再也沒人拿周小河開玩笑。

“老爹你看，我考第一名了。”

“老爹，我比你高了。”

“老爹，我放假回來了。”

……

就這樣喊着喊着，周小河轉眼就要考大學了，周老三也是60歲出頭的人了。

這天，周小河從學校回來情緒很低落，跟着老爹身後默默不語。

周老三做了小河愛吃的黃焖魚，又給自己炒了一盤花生米，端到院子裡準備吃飯。

“老爹，要不我不考了，去打工去，這樣你就不那麼累了。”

“胡說了，隻有上學才有出路，我就是砸鍋賣鐵，也一定供你讀大學。”

“要不，我也早點嫁人，你看咱們村的阿美，不是剛嫁進城裡，她出嫁我也去看了，風光着呢。”

“哎，别胡想八想，明年就要聯考了，你不是說以後要當個救死扶傷的醫生嘛，那就考上咱們省最好的醫學院。”

“可是……”

“沒有可是，不管男孩女孩，都要靠自己的本事，那才能活得潇灑。”

“老爹，你咋對我這麼好？”

“你說為啥，因為你是我閨女嘛，哈哈哈。”

晚上，周小河翻來覆去地睡不着，其實是她知道自己不是周老三親生這件事了，從小到大，有很多人對她說過這事，可她從不相信。

然而，今天她在學校學習了生物課，聽着老師講了血型的遺傳配型，她默默地盤算着，自己是AB型，而老爹是O型，心裡猛然一沉。

晚上聽着老爹的那些話，想着這些年老爹對自己的撫養，小河明白，親生不如養恩大。

聯考如約而至，周小河不負衆望，真的考上了省裡重點醫學院。

就在周老三為慶祝小河金榜題名，宴請鄉親的這天，院裡突然來了一對不速之客。

這對夫妻看起來很年輕，周老三隻看了一眼，心裡就明白怎麼回事，因為那位女士，有着和小河極其相像的臉。

這對夫妻在周老三的屋裡哭得一塌糊塗，一再述說他們當年年少無知，又沒有結婚，意外有個孩子誰都沒告訴，實在沒辦法才偷偷放到周老三的竹籃裡的。

周老三心裡五味雜陳，既然他們知道這孩子一直在這，這麼多年了都沒來認親，偏偏等到孩子考上大學了再來，這對夫妻也不像是實在人。

而周小河大概也猜出來了，冷冷地看着他們，一句話都沒說。

等人群散盡，周老三幾次欲言又止，都被周小河打斷了。

“老爹，你啥都别說，你一個人把我養這麼大，就是我爹。”一句話把周老三說得老淚縱橫。

很快，周小河歡歡喜喜地去省城讀大學了，周老三依然忙碌着自己那幾樣生意，可他精力大不如從前了，眼神也不太好了，小生意每況日下。

大學四年，周小河幾乎沒有回來過，隻是逢年過節給老爹來個電話。

這時，村裡又流言四起了，都說小河去找自己親生爹媽了。他們條件好，早在城裡安家買房，誰還稀罕周老三的那兩間破屋子。

周老三年年盼着小河回來過年，年年都落空，心裡也不得不往那方面想，可他照樣每個月給小河打生活費，從不間斷。

沒有小河在身邊，周老三衰老迅速，原本看着很健朗的一個人，現在也多了些老人模樣。

每到傍晚的時候，周老三就坐在院子門口，呆呆地望着大公路。

這年的七月，天熱得厲害，周老三一到中午就沒了精神，躺在屋裡睡午覺。

恍惚中，他聽見有人喊着“老爹”，這聲音和以往一樣，周老三以為是在夢中，睜眼卻看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小河。

“老爹，我回來了，我畢業了。”

“小河，真的是你，老爹還以為你不回來了。”

接下來小河詳細講了自己這四年裡的經曆，原來她每次放假都在勤學儉工，就是想給老爹減輕負擔，現在她因為學業優異，已經被保送讀研。

“老爹，我想好了，等我研究所學生畢業，一參加工作我就接你去城裡，讓你享享福。”

“這是你給我打錢的卡，我都沒動。老爹，你年紀大了，以後就别去擺攤了。”

那天晚上，他們父女倆炒了幾個菜，和以往一樣，坐在院子裡談天說地，小院子一下恢複了生機，周老三也好像一天年輕了幾歲。

後來，周老三70歲那年，真的跟着小河來到了城裡生活。

小河機關分的員工房，小小的兩室一廳，令人歡喜的是一樓，還帶個小花園。

周老三和過去一樣，還在小院子裡忙着，他忙着種菜養花，偶爾還跟鄰居下下棋。

這天，他躺在院子裡午睡，夢裡又回到第一次見着小河的那天。

她小小的人，就躺在自己的竹籃裡，臉凍得通紅，也不哭不鬧，大眼睛忽閃忽閃的。

周老三覺得這個夢太美了，實在不願醒來，就這樣一直一直沉浸在夢中。

夢中有他的兩間破房子，一個小院子，當然還有圍着他團團轉的小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