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做好之後,尤靜提着裝好飯菜的飯盒就直奔醫院。
進入醫院電梯的那一刹那,她忽然可憐自己了。
她這是從一個牢籠進入了另一個牢籠。
而她這前半生一直都是在牢籠中轉來轉去。
娘家,自己家,偶爾還有婆家。現在又多了一個醫院。
她多想去不一樣的地方,看看不一樣的風景,哪怕是另一個牢籠。
電梯裡人很多,這時候正是晚飯時間,有的手裡提着塑膠袋,袋裡裝的飯菜,有的提着透明的餐盒,還有兩個穿黃衣服的外賣員,都一手提餐盒,一手不停地翻看手機。
每個人看上去都很忙碌,臉上挂着焦慮、疲憊。
尤靜與他們比起來,覺得自己像是剛從遙遠的時空穿越而來。
她已經多年不工作了,身上的散漫顯而易見,也沒有了精氣神。
她羨慕地感受着周圍人的焦慮和緊張,電梯門轟隆隆打開,樓層已經到了,她竟然有些依依不舍地走了下來。
尤大力的病房就在拐角處第二個門。
尤靜重重歎口氣,低着頭,走了進去。
病房裡尤大力正在與令狐弓講他年輕時的經曆,講到得意處,興奮地抖動雙腳,帶動着床咯吱咯吱響。
“伯父,您注意您的腳。”令狐弓在一邊吓得連連提醒。
“你不知道,年輕時候,吃不上飯啊,一大家子,都等着吃飯呐……”尤大力擦一把溢出嘴角的口水,擡眼看見了尤靜。
“你來的正好,快讓令狐回去休息。”
尤靜為難地沉下臉。
“不用,伯父,今晚上我就在這裡了。”令狐弓連忙說。
“你們年輕人得有約會的時間,不能老在醫院陪着我。我知道,你們白天要上班,也就晚上有時間約會,你把時間都用在我身上,那怎麼行?”尤大力通情達理的說。
尤靜忍不住在心裡哼哼冷笑,她用刻薄的語氣說道,“爸,你現在知道年輕人需要約會啦?我那時候怎麼就沒有時間去約會?我還記得你對我約法三章,其中一條就是晚上不能出去。”
“管你那麼厲害,你到頭來不還是找了一個開大車的。”
“我倒是想找個開公司的,可是,我有那個命嗎?”
尤靜說完,突然意識到不合适,不自覺的瞥了一眼令狐弓,感覺臉頰微微發燙。
“誰生來就有好命?你要自己争取,就像馬躍,開了一輩子大車,但凡有點頭腦,弄點本錢,做個買賣總可以吧?你就甘心這些年當一輩子看孩子做飯的老媽子?白供應你上了那麼多年學,你知道那個年代供應女孩上學的都是什麼家庭嗎?哎,要不是看你當年學習還挺不錯,我和你媽也不會受累,供應你去上大學。”
尤靜被有大力說的面紅耳赤,有心翻臉,卻又顧及令狐弓在旁邊,隻能忍着不發作。
令狐弓也覺着很尴尬,假裝咳嗽了兩聲,接過尤靜手裡的飯盒,說,“做的什麼好吃的?我已經聞到香味了。”
雖然氣氛還略顯尴尬,但總算化解開了。
尤大力和令狐弓在病房内用餐。
尤靜走出來,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回味着剛才尤大力的話,内心郁悶的很。令她沮喪的是,尤大力的話并不是沒有道理。
這些年,她确實無欲無求,甘心在家做一個全職太太。
她自己不上進,也不會督促馬躍改變,人到中年,才會活的這麼失敗,就連自己的爸爸都瞧不起他們。
夜晚醫院走廊裡很安靜,白色的燈光,打在白色的牆壁和灰色的地闆磚上,顯得格外凄清。
尤靜有好幾次控制不住,要哭出來,已經過夠了,這樣的生活,她想離開父母,不想在圍着老人和孩子轉,可是這一層層的圍牆讓她難以逾越。
此刻也是在醫院的走廊裡,馬躍同樣陷入痛苦之中。
馬父馬德山依舊躺在重症監護室,醫生說了,即使搶救過來,最好的結果餘生就躺在床上了。
馬母程桂梅得知這個消息後,哭得驚天動地,人差點背過去。
馬妍好不容易把她勸回家。
醫院裡隻有馬躍一個人。
馬躍郁悶至極,禍事就這樣說來就來了。
他知道程桂梅不是伺候人的,将來馬德山該有誰來照顧?
馬妍與婆婆住在一起,不可能照顧。那麼照顧馬德山的擔子隻能落在馬躍身上。
況且馬德山隻有馬躍這一個兒子,這個責任他無論如何推不掉。
隻是,他怎麼和尤靜商量?
銀行卡的事,尤靜肯定還懷恨在心。
馬躍痛苦地把手機攥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
突然叮的一聲。
他定睛一看,是楊麗霞。
楊麗霞是馬躍的初戀,如果馬躍不是因為自己開大車,如果馬躍上了大學,或者,如果楊麗霞不是那麼堅持要讀研,很有可能,他們就走在一起了。
可是命運的齒輪就是不按人的心思咬合,一下錯過就都錯過了。
馬躍早早地就與大學畢業的尤靜結婚了,而楊麗霞讀完研去了沿海城市,輾轉幾年,嫁給了一個比她大八歲的企業高管。
本來兩人至此不會再有瓜葛。
可是命運的齒輪神奇地又咬合在了一起。
幾年前,馬躍突然接到楊麗霞的電話。
楊麗霞當時貪戀老公是當地人,有房子,收入穩定,算是成功人士,而楊麗霞從内陸縣城走出來,一切都要靠自己打拼。
嫁給事業有成的老公,楊麗霞在當地就立住了腳。
結婚出期,兩人感情還可以,但慢慢地楊麗霞發現老公馮雲的控制欲特别厲害。
馮雲經常檢視楊麗霞的手機,發出時間比較長的通話就會盤問一番,而且還控制她花錢消費。
有一次楊麗霞給生病的母親轉賬兩千元,馮雲知道了,就與楊麗霞吵起來,然後就是多天冷戰,直至逼得楊麗霞不斷道歉,而且保證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情,才算完。
經過這件事,楊麗霞想過離婚,無奈已經懷了孩子。
而馮雲知道楊麗霞懷孕之後,收斂了一段時間,對楊麗霞噓寒問暖。
楊麗霞被感動了,也就死心塌地與馮雲過日子。
孩子出生之後,婆婆幫忙帶孩子,因為生活習慣和育兒觀念不同,婆媳之間不斷産生摩擦。
馮雲氣憤楊麗霞與婆婆不合,經常站在自己媽媽這邊合夥氣楊麗霞。
楊麗霞在孩子五歲的時候就查出乳腺上有個惡性良性腫瘤,幸虧發現早,及時做了切除手術。
楊麗霞生病的那段時間,馮雲和他母親也都收斂了一些,但是,手術之後不到一年,馮雲不僅故态複萌反而變本加厲,對楊麗霞的控制空前嚴重。
吃飯的時候,如果馮雲或者婆婆沒坐下,楊麗霞先坐下了,都是罪過。
馮雲會狠狠地批楊麗霞不懂事,不知道感恩。
每次馮雲回家,楊麗霞必須及時跑過來,幫他換鞋脫衣服。
過來晚了,也是一頓訓斥。
晚上楊麗霞照顧完孩子還要給婆婆端洗腳水。
除了家中這些瑣事之外,楊麗霞在機關裡與男同僚聊天,被馮雲知道了,回家就要被罵半天。
後期馮雲脾氣越來越厲害,整個人變得暴躁無比。
楊麗霞做的事情沒有按照馮雲的預期去做,不僅被訓斥,還被逼迫下跪。
楊麗霞一開始為了孩子一忍再忍,沒想到,馮雲對自己的孩子也是高壓控制。
孩子十歲那年,因為回家沒有喊奶奶,馮雲竟拿起皮鞭就抽打孩子。
楊麗霞才下定決心與馮雲離婚。
離婚後的楊麗霞主動與馬躍聯系,第一次是因為手頭緊。
因為馮雲離婚之後,欺負楊麗霞在當地沒有親戚,對法院判定的支付生活費決定根本不執行。
楊麗霞的收入不能維持母子倆的生活,她打電話給馬躍,哭訴這些年生活的艱辛與遭遇。
馬躍聽得心裡難受,幸虧他有私房錢,就給楊麗霞轉了五千。
第二次,楊麗霞與他聯系,是因為楊麗霞放假期間回了縣城的娘家。
馬躍連夜從外地趕回來,兩人偷偷見了一面。
雖然沒有逾越界限,但那一天晚上,肚子裡懷着老二的尤靜也給馬躍打了一個電話,那天晚上她突然肚子疼。
馬躍卻騙她說,在外地回不來。
再以後,每次楊麗霞與馬躍聯系之後,馬躍都會把自己的私房錢打給她一些,有時候一千有時候兩三千。
在他心裡,楊麗霞就是他的親人,他不忍心看到親人受委屈。
這一次,馬躍不知道楊麗霞打電話來有什麼事。
他接起電話,聽見裡面傳來低聲的哭泣聲。
“麗霞,你怎麼了?”馬躍心頭一緊,問道。
“馬躍,我真的很失敗。我以為離開馮雲,我一個人可以把孩子帶好,可是,我真沒想到,這個孩子太讓我失望了!我該怎麼辦呢?我們孤兒寡母的,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麗霞,你别急,慢慢說,到底發生什麼了?”
“一博不要上學了!我怎麼勸他,他也不聽,說學校裡老師不好同學不好,學的東西太難!”
“你慢慢勸勸他,小孩子嘛,過一段時間就會好的。”馬躍勸道。
“他都十三歲了,不是小孩了!他什麼不想上學,就是現在在家裡打遊戲!今天突然找他爸要手機,他爸直接說沒錢,他就瘋掉了!要死要活的,你不知道,太吓人了,打開窗戶,就要跳樓……”楊麗霞說着,又哭起來。
“麗霞,你聽我說,小孩子要手機也沒錯,就給他買一個呗,現在這麼大還在都有手機,我家孩子瑤瑤上國中就有手機了。”
“可是,我哪有錢。”
聽了楊麗霞的話,馬躍激靈靈清醒了。
未完待續。
本故事純屬虛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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