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娘家
文/李強國
前幾天我在抖音上聽《回娘家》，門裡進來幾位老人，我給他們燒茶遞水，問長問短，想從他們的口中聽到原汁原味的陝北話，感受他們保留下來的生活語言。我常常被鄉下老人們心存樸淳良善所折服。
老人們喝着茶水，抽着香煙，也放得開，無話不說，其中有一位姓薛的老人說他給我唱首《坐娘客》的山曲。我記錄下他所唱的歌詞：
提上個笎笎割上幾斤肉
荷上了挂面馃餡倒上瓶䵚黍酒
抓上八兩好旱煙扯上五尺白市布
捏點針頭顔色打上塊鹵冰點豆腐
挂炭量米捉豬娃路難走
馱貨的毛驢下了峁峁就是一條溝
背着娃娃抱着娃娃是我那白格生生的俊媳婦
坐娘家的人兒不能空着一雙手
這個坐娘家的媳婦荷的禮品可不少，吃的穿的生活中用的，能荷上的東西都荷上了，好像是在搬家。唱山曲的人說，這首山曲是很早以前人唱的，他是跟着他爺爺學會的。可惜當時我忘了記錄他的通訊位址，是那個鎮那個村以及本人的大名，還有電話号碼。說不定他肚裡還有許多值得記錄的信天遊。
這首信天遊，不僅反應出那時人的生活條件，也展現出了人的樂觀精神面貌，同時含有褒揚傳統孝道思想，最重要的是對待生活中那些買東西所用語言中直覺形象的詞彙。
買肉說割肉，買酒說倒酒，買旱煙是抓早煙，買布說扯布，買針線顔色等物叫捏，買鹵冰叫打鹵冰，鹵冰的作用是點豆腐，買炭叫挂炭，買米叫量米，買豬娃叫捉豬娃。
這首歌謠，應該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民間人士随口哼出來的。對這個"買"的幾種不同稱謂詞彙，都有訓示性，對買的對象作了明細的指視。這些生活的場景，不僅見過，我也經曆了不少。
我的老朋友拓毅寫了許多豆腐塊的文章，内容都是豐富的知識，其中一文集中寫了代替“買”字意義的詞彙，和這首信天遊中代替買字的用詞是一緻的。
買肉叫割肉，更細法一點說，買豬肉時可說剺上（ len ）一刀肉，買羊肉時可說刧一塊肉，這些都是買主手指的那塊肉割下來上秤的。
買酒說倒酒，其實那時，買的醋、醬、麻油、煤油，這些液體的從一個容器倒入另一個容器的都用倒代替買字。倒酒、倒醋，倒醬，也可以用打字代替買字。倒字和打字能展現買的過程畫面。打指是一個容器勺，這個鐵制的勺子有一斤制的、半斤制的，也有一兩制的。
買旱煙說抓旱煙，到中藥鋪裡買中藥，也說抓藥，這是用手直接在儲物器中取物的。
買布說扯布，對應的麻棉線紡織好的布料，用尺子量好所需尺寸，用剪刀在布邊上剪開豁口，用手扯下來，因為布是經緯線交織而成，扯下來的布尺寸不會有差錯。看過《白毛女》電影，其中楊白勞給喜兒扯紅頭繩的唱詞就有"扯上二尺紅頭繩，我給我的喜兒紮起來。"
捏有手腳不穩的一種意思，指人眼小。但在街（ gai ）上置辦東西時，捏也代替了買的意思。過去的布都是自家在織布機上織出的白老布，裁縫衣裳前，都在小賣灘點上買些針、錐、鑷子、絲線和染布用的顔色，買主手掇（指）到那樣東西，賣主就取手指到的東西，物小量少，拿包針，捏點顔色。拿和捏都是買的意思。
打鹵冰，打豆腐，如今走到小食攤位上，打碗黑粉，打碗涼粉，打碗碗砣，這打就是買的意思。時人又有了新詞，叫來，來碗黑粉，來半斤豬頭肉，來個油旋，這來也代替着買字。時人也用一個要字代替買字，要盤水煮羊肉，要把芹菜．要副羊骨架。因為，賣物的人也吆喊，你要不，要多少了？要不是白送人，在賣主的口裡就是要什麼了？要多少了？
買炭叫挂炭，給牛驢買草（谷草）叫挂幹草。為什麼會這樣說呢？無論幹草還是炭，稱重量時用繩子把炭草捆好，用擡秤的鈎子鈎住捆好的炭或者幹草，兩人擡着擡秤稱重量。直接一個挂字活畫出交易時的場景。我家在大川上，一到深秋，就有人到川地裡挂白菜，稱重量也是用擡秤
凡是食糧，過去不是指出它的重量，而是用鬥、升、合三種容器量出食糧的體積作交易。
買豬娃叫捉豬娃。而買羊呢？五十年前又是這樣說的，三月二十八是騾馬大會，到城裡羊市上，瞅攆的弄幾隻乏羊，隻要喂上一兩個月，羊的毛色變得光亮了，死皮脫盡了，賣了就能賺幾個小錢。出去弄上兩隻黃草雞，給坐月子的娃娃娘的補補身子。許多情況下，把弄字代替了買字。當然，對于不務正業的人來說，弄有時候就是偷的意思。
過年前到城裡置辦年貨，在攤攤上揭上些麻紙和五色紙，剪窗花，寫春聯。麻紙糊窗子，窗格裡貼窗花，門上貼春聯。置辦和揭都是買的意思。
一九八三年，剛剛出現了公斤秤，我就讓石家灣村的釘秤人給我釘了杆公斤秤，這裡釘就是買的意思。
還有一個稱字，有時表達的也是買的意思，如買調料叫稱調和。過去農戶養蠶娃，把蠶繭放入開水鍋裡煮的抽絲胚，用絲胚納鞋幫子，買絲胚叫稱絲胚。這些都是貴品，價大，買的量少，用的是戥子秤稱份量。
農村人辦紅白事，請一位總管領事，領事人會列出一單張事情上所需要的一切物品，便将列出的單子遞交給事主家，讓他們到城裡把所需要的物品禀辦齊備。這禀辦在這裡也有買的意思。以辦代買時，買的東西一定種類多。
現在一切删繁就簡，用一個買字代替，隻是少了那些形象的交易場景和各種不同的生活氣息。
一首信天遊中，呈現出了那麼多的生活知識。
我家女人的娘家在鄉下，姊妹十二人，她行十一，姐妹中行七，是姊妹中讀書時間長的人，高中畢業。一九八一年正月二十四和我結婚。後來我做小買賣，隻負責掙錢不管錢。記得老前輩說，男人是個耙子，女人是個盤子，男人撓回來的都要放在盤子裡有保證（保險），沒走斬。可以說我家的女人是孝順順，坐娘家的次數多，每次去都會帶去許多吃的穿的東西。過年前，她就僱米家鹼的老米用騾子車拉上炭和白菜白面等重物，自己推着自行車，也少不了肉肉酒等調料和油鹽。
一九八四年，已經是四口之家了，我一年奔波在西川販羊皮，妻子營務兩個娃娃，還要種地，但她坐娘家的事從來沒有耽誤過。為此，我為她寫了首《坐娘家》的詩：
好些日子了
她想家
想她的爸媽
她背上背着老二
自行車的後座上坐着老大
前架上有肉、豆腐
還有一籃新鮮的菜蔬
那兩件半袖衫兒
和一條羊群煙
挂在車把上
她很忙
山上的莊稼離不開她
圈裡的豬羊離不開她
看家的那條花狗離不開她
還有那幾隻下蛋的雞
總是咯咯咯地叫
想和她說說話
她就這樣走在鄉村的土路上
她那麼年輕
才二十五歲
她想着她的男人
那個骨瘦如柴的男人
風雨兼程在西川的集市上
販羊皮
會不會那達兒不舒服
跌跌撞撞
千萬不要有個短長
太陽很曬
她臉上滾着汗珠子
她想着她的男人
她想着她的家
她想着她的爸媽
她走在鄉村的土路上
我寫坐娘家隻是個話題，寫的主要是過去的生活，現在不同了，坐娘家改口成了回娘家，并且村村盛行舉辦老小女客回娘家活動，展現新時代新生活新風貌，喚回和繼承發揚善良淳樸的民風，高歌新生活。
2024.3.13
作者簡介：李強國，男，陝西省綏德縣張家砭鎮五裡灣村人，一九五七年十二月十七日生于鄉下，農民，喜好詩文，偶有作品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