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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錦忠:先生之風 山高水長——懷念成有信先生

作者:中國教師雜志

本文共2370字 預計閱讀時間8分鐘

喬錦忠:先生之風 山高水長——懷念成有信先生

驚聞成有信先生仙逝,悲傷之際往事湧現,恍惚間唐突一段文字以告慰先生在天之靈。

喬錦忠:先生之風 山高水長——懷念成有信先生

我從未聽過先生的課,也不是先生的學生,最初是從讀先生的《比較教育教程》“認識”先生的,學術性與師範性之争、碩士是過渡性學位等認識至今仍在腦中回蕩。後來到北京師範大學(以下簡稱“北師大”)讀書才有機會與先生接觸。碩士期間,一有機會就去蹭成有信先生與孫喜亭先生組織的博士論壇。當時參加論壇的勞凱聲、張斌賢、肖川、檀傳寶、周作宇、洪成文、毛亞慶、褚宏啟、石中英等人,如今大都已是教育學界的翹楚。當年不知天高地厚的我,憑着初生牛犢不畏虎的精神與學界人人平等的信念,偶爾也見縫插針鬥膽發言,提出一些如“教育何以可能”“誰是大學主人”之類的問題。先生并沒有因為我是一個碩士研究所學生就置之不理,而是微笑着重複我的問題,并讓大家讨論,讓我備受鼓舞。這些年,教育研究有了很大的進步,但我仍然十分懷念學生時代那種天真單純、無知無畏的日子,懷念那個雖身無分文卻滿懷理想的年代。曾以為學術界一直是這樣的,現在才明白北師大教育學科之是以能有輝煌燦爛的時代是因為有一批如先生這樣厚重、開放、包容的大師。

先生是山西文水人。文水與我的家鄉平遙接壤,少年時代我曾随祖母在文水生活過。是以,每次聽到先生的口音頓感無比親切。先生曾告訴我,文水老縣城叫鳳凰城,未撤除之前與平遙古城不相上下。我讀博士時,先生離休,擔任老教授協會教育專業委員會主任。2001年,先生去深圳參加一所建立校的論證活動,想帶一個學生協助,恰巧我有學校管理專業的背景,又在經濟學院攻讀博士學位,有幸被選中。當時交通還沒有現在這麼發達,我們先乘坐火車去廣州。路上先生忘記了行李箱的密碼,我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幫忙,隻想到廣州後再想辦法,而先生居然通過試錯的方式打開了箱子,讓我對先生的智慧更加欽佩。一路上先生與我聊了很多,講起在莫斯科列甯師範學院讀書的往事時,感慨雖然中國與蘇聯社會制度相同,但文化傳統有很大的不同,教育與社會的實際運作狀況、人們的生活方式也有較大不同。

先生是北師大教育系威名赫赫的“五虎将”之一,也是唯一一位在蘇聯獲得副博士學位的學者。20世紀80年代,先生曾在《中國社會科學》連續發表3篇高水準論文,讨論教育與生産勞動的關系、知識分子的地位以及現代教育的特點與本質等問題;在《教育研究》前後發表5篇重要論文;還曾有歐洲學者來信與先生讨論學術問題。這樣的學術成就與影響力在國内教育學界是空前的,就刊文級别而言,到目前為止國内教育學界少有人可與先生相提并論。

先生主張“讀書在精不在多”“要有可以傳世的文章與著作”。先生曾告訴我,留蘇期間,他曾在《資本論》上下過硬功夫,這段苦功為先生奠定了良好的社會科學基礎,能跳出教育看教育。那個時代,有一批學者認真研習過《資本論》,我的博士生導師王善邁教授也是其中之一,他告訴我們,日本社會與學界受馬克思主義的影響較大,是以社會的貧富差距相對較小。那個時代,受條件限制,能閱讀到的經典著作遠沒有現在豐富,但先生們真心熱愛學術,在經典閱讀上都下過硬功夫。有一次,我去旁聽曆史系的博士論文答辯。論文題目為《古希臘羅馬犬儒現象研究》,讨論理想的社會為何從未實作過。答辯委員會的幾位老先生當場背誦休谟《人性論》與盧梭《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與基礎》中的片段,讓我震撼不已。想到現在自己整日忙于項目、疲于應付各種考核,甚至記不起上次在夜深人靜時與偉大的心靈對話是哪一天,心中隻有慚愧。

先生1979年才到北師大教育系工作,與其他幾位先生相比,既是後來者,也是外來者。盡管他學曆最高,學問無需多言,但取得博士招生資格相對較晚,親炙的博士生隻有肖川教授一人。當年學校人事處不顧實際情況,對到齡教授一刀切,讓衆先生意難平。學科發展需要傳承,而政策制定者考慮的往往是宏觀層面,有時候很難顧及各學科的具體情況,這種情形如今仍屢見不鮮。當然,作為留蘇且獲得副博士學位的進階知識分子,北師大也對先生關愛有加,成先生被安排在小紅樓,與啟功先生比鄰而居。

先生不僅學問高深,而且還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先生與妻子相親相愛,兒子頗有成就。先生的夫妻患有先天性心髒病,但還是冒險生育了兒子成輝。先生的夫妻告訴我,成輝是由北京協和醫院林巧稚大夫接生的。當然,夫妻對先生也偶有抱怨,覺得先生“土”——留洋回來的竟然不會跳舞。先生雖不會跳舞,但思想奔放灑脫,即使年輕人在他面前也常會覺得自己才是那個保守者。先生晚年曾努力學習打字,但規範的漢語拼音方案1958年才有,學打字首先要學習漢語拼音,而這對他們那代人并不容易。

成輝受外公影響從小喜歡書法與繪畫,長大後赴美留學。成先生與夫妻晚年在美國加州生活,其間偶有歸來。先生聽力已大不如前,還很關切地問起我的個人生活與學術發展。當年求學時,我年過而立且孤身一人,是出名的“困難戶”;如今也結婚生子,在學術界摸爬滾打,随着年齡增長越來越懷舊。在這個世界上,我們能認識與了解的人并不多,其中值得停留懷念的人更少,而能與先生這樣的前輩大師學習交往更是一段可遇不可求的緣分,有時不禁感懷蒼天恩澤。謹以此文追思駕鶴西遊的成先生!

本文内容來源于《中國教師》雜志2024年第4期。

作者系北京師範大學教育學部教授、博士生導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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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錦忠:先生之風 山高水長——懷念成有信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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