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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浩雲:張大千的藏古與摹古

作者:古籍

除了畫家的身份,張大千還是20世紀中國書畫收藏大家。筆者認為他甚至可與龐萊臣、張伯駒、吳湖帆、張蔥玉、王季遷并稱“20世紀字畫收藏六大家”。

自籌藏資 初賞石濤八大

由于祖上留下的寶貝并不多,張大千收藏古字畫主要是靠賣畫所得的經濟收入,而藏畫也是為了更好地“師古人”,他的其中一方收藏印“不負古人告後人”道出了此中原因。張大千最初是受曾熙、李瑞清的影響,偏愛購藏石濤、朱耷的作品。張大千晚年曾對友人說他收藏石濤真迹最多時約有500幅,美國的傅申先生在《大千與石濤》中說:“大千是曆來見過和收藏石濤畫迹最多的鑒藏家,絕對不是誇張之詞,不要說當世無雙,以後也不可能有。”

當然,大千對八大、石濤作品的研究也相當到位,特别是對他們的生平以及各時期的用墨、用筆、構圖、紙張、用印、題款、繪畫題材、書法乃至交友了如指掌。鑒藏家王季遷曾說,他看石濤、八大隻能到“七層”,但在接受張大千的點撥以後,提升到了“九層”。民國時期,大千的僞作就騙過了黃賓虹、羅振玉、陳半丁、程霖生等諸多行家,并留下許多趣聞轶事。民國時期的掮客、藏家朱省齋(1901—1970)認為,在現當代的鑒藏界,能夠鑒定出張大千“高仿”的石濤作品真僞者極稀。現當代諸多鑒藏名家在張大千的“高仿”面前走眼,這倒并非是鑒别者無能,而實在是張大千的摹仿水準登峰造極。實際上,張蔥玉(1914—1963)與朱省齋觀點頗為一緻,他曾預言:“張大千僞古前無古人,今無來者”,并和曹大鐵(大千弟子)說過,凡喜好收藏石濤、八大的藏家要特别當心了。

朱浩雲:張大千的藏古與摹古

石濤 番人秋狩圖 張大千舊藏 2010 年保利春拍獲價 3248 萬元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真正把師法石濤和八大的取向轉化為當時藝術潮流的人物,非張大千莫屬。這股風潮橫掃當時畫壇的陳腐局面,直接影響了齊白石、傅抱石、李可染、潘天壽、蕭謙中、石魯、李苦禅、朱屺瞻、沈子丞、丁衍庸、來楚生等一批畫家。這場潮流的見證人、已故美術史家俞劍華在《七十五年來的國畫》中作了有力的證明:“自蜀人張善孖、張大千來上海後,極力推崇石濤、八大,搜求遺作,不遺餘力……于是,石濤、八大之畫始為人所重視。價值日昂,學者日衆,幾乎家家石濤、人人八大。連類而及,如石溪、瞿山、半千,均價值連城。”

除了石濤、八大,張大千在收藏其他古代精品時也絲毫不手軟,一擲千金。一則趣聞提到,張大千28歲時(1926年)在上海灘與一批遺老們“混”,他們時常聚在一起玩“打詩鐘”,這是一種以猜詩謎方式進行“雅賭”的文人遊戲。在一次賭博中,張大千輸給了海上文人江紫塵,為了抵銷1200兩黃金的賭資,忍痛拿出了《曹娥碑》(原為清王府收藏,畫上所書題跋中僅唐代墨迹就有7處)。這也從一個側面展現出了張大千資産的雄厚。後來,此作又被葉恭綽所得,這便有了葉恭綽慷慨返贈珍寶、善孖和大千叩首拜謝的千古動人一幕。

朱浩雲:張大千的藏古與摹古

朱耷 松鹿圖 張大千舊藏 香港佳士得 2014 秋拍成交價 904 萬港元

廣會藝友 為藏畫一擲千金

上世紀30年代以後,張大千已不滿足于學習石濤、八大、石溪、唐寅等人畫藝,而是上溯到宋元,如傅申所說“血戰古人”。因為龐萊臣、吳湖帆、溥心畬、葉恭綽、周湘雲等好友都藏有不少宋元名迹,張大千絕不甘心在收藏上落于人後。

1936年,當徐悲鴻在《張大千畫集》序中寫下“五百年來一大千”的評語時,張大千表示:“徐悲鴻說我繪畫是五百年來第一人,我不敢當,若要說五百年來第一精鑒人,則非我莫屬。”張大千愛畫成癖,搜求無止,有時為購一幅古代名迹,不惜傾囊以付。北平字畫掮客一旦得知大千在北京琉璃廠鑒定字畫,會争先恐後前往排隊,請他鑒定,大千遇上喜歡的,一般都會以較高價格吃進。掮客也很樂于與他交易,因為與豪爽有錢的大千交易往往收益不菲,大千也從中獲得不少古代名迹。難怪有北京琉璃廠的古玩商認為,一般畫家都是被琉璃廠“吃”的,隻有張大千可以“吃”琉璃廠,可見其在北平的能量之大。到1938年,大千從北平虎口脫險後,費盡周折,将存放在北平約200件古畫運至成都。20世紀40年代初,他收藏的古字畫已很可觀,曾命門人子侄将一批書畫編了一本《大風堂畫錄》,并詳記尺寸題詠。其中有畢宏、文湖州、易元吉等唐宋大家繪畫8件,趙孟頫、梅道人、黃公望、王蒙等元人畫作17件,石濤40件,八大31件,共計194件。

1944年他曾在成都舉辦了“張大千收藏古書畫展覽”,觀者如雲,甚為轟動。共展出所藏唐、宋、元、明、清曆代精品170餘件,其中有巨然、蘇東坡、趙孟頫、黃公望、文徵明、沈周、唐寅、仇英、陳老蓮、八大山人、石濤等大家的傑作。馮若飛以“富可敵國,貧無立錐”贈大千,大千觀後又加八字:“一身是債,滿架皆寶”。

朱浩雲:張大千的藏古與摹古

董源 潇湘圖 50cm×141.4cm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抗戰勝利後,大千利用他在古玩界的人脈,從著名的古玩商蘇永乾、趙盤甫、蕭靜亭、靳伯聲、周殿侯、馬霁川、馬寶山等人處大肆收購宮廷流出的名迹,花費資金之多當時恐無人比肩,出手之闊也遠超張伯駒、龐萊臣。張伯駒曾花費230兩黃金(将李蓮英别墅賣給輔仁大學,折合2.1萬美元,另加夫人潘素金銀首飾)購進隋代展子虔《遊春圖》,這已經是不可思議的天價了,而大千用500兩黃金加20張明畫從一位國民黨軍官手中換來五代董源《江堤晚景圖》;用700兩黃金從北平玉池山房(老闆馬霁川)購進五代顧闳中《韓熙載夜宴圖》、董源《潇湘圖》、宋人《溪山無盡圖卷》、宋人《群馬圖》、元錢舜舉《明妃上馬圖》、姚廷美《有餘閑圖》、周砥《銅官秋色圖》、明沈石田臨《銅官秋色圖》、姚雲東《雜畫》等9件名迹。

其中,張大千先後請溥心畬、龐萊臣、葉恭綽、吳湖帆、謝稚柳等人鑒賞《江堤晚景圖》,并作題跋,也在畫上加蓋上平時難得一用的收藏章,如“至寶至寶”“大千之寶”“張氏寶藏”“球寶圖”“骨肉情”“南北東西隻有相随無别離”,可見這幅名作在他心目中至高無上的地位。此幅作品大千遺贈給台北“故宮博物院”。而他得到董源《潇湘圖》後,立即邀請方介堪等好友來家中共賞,又将齋名改為“潇湘畫樓”。方介堪篆“潇湘畫樓”象牙大印以賀。該印為鳥蟲體,朱文,線條繁密謹嚴,動靜對比鮮明,得漢印遺韻而又過之,乃方介堪平生治印之傑作。這方印2007年曾在西泠印社拍賣,受到熱烈追捧,最後以99萬元被畫家任重收購,創當時印章最高價。

有趣的是,大千在内地期間,并沒有置什麼房産,有一次在北平看上親王府别墅時,恰恰又遇上五代顧闳中《韓熙載夜宴圖》。在大千看來,房子不一定賣得出,日後還可買,但畫錯過了就沒有機會了,遂買下這幅曠世名作。1949年大千去國後,為謀栖身之地,不得已陸續變賣了不少字畫,其中《韓熙載夜宴圖》、《潇湘圖》、元代方從義的《武夷放棹圖》等十多件名迹和一些敦煌卷子以半賣半送方式(2萬美金)賣給大陸文物機構,當時的文物局局長鄭振铎得知這些真品書畫的價格如此之低,可謂欣喜若狂。

朱浩雲:張大千的藏古與摹古
朱浩雲:張大千的藏古與摹古

李成 寒林騎驢圖 162cm×100.4cm 美國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藏

叱咤海外 亦畫亦藏皆傳奇

在巴西建造“八德園”,在美國購置“可以居”“環荜庵”,在中國台灣建造“摩耶精舍”,張大千的後半生遊曆行迹遍及歐、亞、美洲,生活開銷極大。尤其是1953年,他用了20萬美元買下巴西“八德園”的220畝地,建園整體耗資更高達280萬美元。關于張大千的收入問題,台灣記者黃天才歸納出三大來源:豐厚的積蓄,新購的古書畫的鑒定、修補及提款等加工收入,以及古書畫的交易收入。

張大千曾到美國實地考察藝術品市場,他發現美國藏家對中國古代字畫很感興趣,為此他憑借着自己獨特的眼光和人脈關系,在中國香港、日本大肆收購古字畫。

由于經濟不景氣,戰後的日本大量國寶級書畫得以流向市場。除了熟悉的古董商為張大千提供藏品外,張大千更以其豪爽的性格、深厚的學養、精準的眼力,在日本藏界大顯身手。隻要是他看得上眼的藝術品,必出手大方,在日本古玩界闖出了名氣。當時張大千住的旅館每天要接待好幾批送字畫來看的古董商,隻要他相中,問明價格後當即留下,即使一幅也看不中,大千照樣奉上交通費2美元,這在當年已不是個小數目了。自1954年起,張大千連續在日本看畫、買畫十二三年。

不僅如此,依托日本精良的裝裱技術,張大千的不少藏品得以重換新顔。1949年之前,他與重金聘請的裱畫師周龍昌強強聯手,不僅修補古畫,更制作出不少以假亂真的僞古作品。而在日本,張大千結交了裱畫師目黑三次,最著名的一個古畫修複案例就是使殘破不堪的董源《溪岸圖》換上新顔。不過,令人意外的是《溪岸圖》卻在國際上引發了世紀大争論,王季遷等專家認為是真迹,高居翰等認為是張大千、徐悲鴻、謝稚柳做的局,是張大千的僞作,還有專家認為是五代或宋代的仿作,使得《溪岸圖》争議背後的真相更加撲朔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