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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遊弋縣城(二)

作者:劉衛國
十六 遊弋縣城(二)

交通局的向局長是陽田人,也是老鄉親。朱工程師是總工,還有一個羅工程師。車隊有司機玉堂、楊師傅、|ne夥計、後來又招了個繼勇,還有一個不會開車但有駕照的黨坪佬。車隊楊隊長,是我院子裡人的外甥。一個胖乎乎從部隊剛轉業回來的排長當保管員,雖不滿意,但沒地方去,也隻能安排到這裡了。還有一出納老朱是雙峰人,另外就是會計“舟扒皮”和我擔任秘書兼人事的舅舅了。一切還剛剛開始,很多人還沒有到位。

車隊的兩台羅馬車不隻發動機總掉鍊子,就連貨廂的底闆都破爛不堪。當時交通局也還算得上是吃香喝辣的部門,因為修路、修橋都要他們設計審批。是以他們有條件和資本到楓木團裡面搞出那極堅硬的紅杉木用來做車底闆。我們看到用那樣漂亮的上等杉木做車底闆,真有大材小用的可惜,可有什麼辦法,這是國家的,政府有辦法搞來。當然,做成後也漂亮,隻是裝了貨以後,經過磨損,就不那麼漂亮了。

局裡一個會計,時常來看我們做工夫,而且時不時無緣無故,非常勤快地給我們散煙。他姓舟,我們叫他舟會計,同僚們背地裡叫他“舟扒皮”,麻陽人。我當時經曆還淺,見識也少,隻知道在過去年幼時的童謠裡,聽到過麻陽這個地名。“……一個嫁到崇陽,一個嫁到麻陽,留到一個守牙牙[1],小姊也送,太姊也送,送到江邊上肚子痛,回來呷個洋角粽[2],再冒痛,再冒痛”。後來熟了,一問他,綏甯到麻陽并不遠,隻有二三百來裡路,過了懷化市就是麻陽。人還是要向老夫子學習,不恥下問,才會長知識。

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舟扒皮原來真的是有備而來的。有一天突然請我們去喝酒,酒間說出他想做一個雙節櫃,并把早已準備的材料也給我們看了,那些材料都是非常漂亮的梓木,花紋和顔色都非常好看,酒後問我們,願意給他做嗎?他也開門見山地說,隻待我們的飯,不開我們的工錢,算幫忙。吃了人家的嘴短,沒辦法,隻有答應,何況他還是局裡的會計,領個錢,結過賬還要求他。櫃子做完,等于我倆每人給他送了四天的工錢,還好,過後結賬一切都很順利。

不管那朝那代,都有賄賂和受賄,隻是有輕有重,有情願與不情願之分。有些人因有求于人,隻要被求人提出什麼要求,哪怕是隐約的想法,求人者都會去盡情揣摩清楚,給予滿足。有些人是早有目的,而又早有準備地去賄賂某個人,他會查明他的所喜、所愛、投其所好,使他不知不覺中接受所好,然後,達到目的,變為已用。我們給周扒皮做櫃子,不要工錢又不是我們的本意,他說不給我們又沒有辦法,為了友善又不敢反抗,這是否能夠介乎于賄賂與受賄之間嗎?雖然數額不太,但事實有點類似,誰又能說得清楚?舅舅問我們後,隻能如實相告,隻聽他憤憤地說:“這個舟扒皮”。

那個修柴油機的老鄉,也是個有故事的人。因為他是父親好友的兄長,我在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他們家裡一些事,在20世紀60年代,家門前的窯上有個瓦廠,這個瓦廠隻有兩個瓦匠,是祖孫倆。李姓人對父輩的稱謂有點怪怪的,據說是從唐朝李世民開始。喊爸爸為嗲嗲[3],喊爺爺為公公。在那裡做瓦時,這祖孫倆也很有意思,都喜歡看章回小說,時常談古論今,薛仁貴打張世貴,蓋世文又三世不投唐。隻要那個稍對不上嘴,另一個會立馬接上嘴,給他說全。有幸我所看的第一本帶有無數蟲蛀的線裝書《薛剛反唐》,就是從他公公手裡借來的。

這兩個祖孫輩的瓦匠,一個是這個柴油機修理師傅的父親,一個是他的親生兒子。要把他加進來才算祖孫三代,可惜的是,這個當兵出身的修理工,一生從來沒盡過做丈夫、父親和兒子的責任,整年漂泊在外,打個呷個。做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逍遙漢。直到最後走不動了,才厚着臉皮,回到家中,寄住孫輩籬下,養老送終。

我們轉換了工作場所,到交通局辦公樓裡去制作了。我們早就住進了二樓粉刷一新的宿舍,工作休息更友善了。要為辦公室制作幾十條三人椅用來開大會用,和幾十張辦公桌,辦公椅。如家具做完後,舅舅為了要我們多做些時間,再把這些家具漆好算了。他買瓷漆,我們作典工,事情就這樣商定了。

有一天,老龍走到這裡來找我,說水泥廠有出工夫,二個人能作幾個月,找李家一個老鄉就能包倒,要我去走一遭幫他們包倒,人們有時覺得我很冷漠,其實我有俠肝義膽的熱心腸。聽後二話不說,騎上單車就走,走進廠辦公室找到老鄉,說明來意,又聽我說在交通局做事,看在老鄉份上,二話沒說,要明天就去開工,這下好了,把老龍和蟆蝈精兩個還在流浪的師傅送到了一個要做幾個月工夫的廠裡,他們心裡也放下了塊石頭,開心了。

那時我喜歡上了“養蜂”,有些事情是不考慮結果的,的确還非常狂妄。有一天我利用雨天,穿上玉堂的軍用雨衣,騎着單車跋山涉水,到黨坪夏家園藝場花了伍元錢,買回一箱有四框的中蜂,拿回來不管三七二十一,放到交通局二樓朝大街窗戶外面的平台上。蜜蜂每到一個新的環境,就要重新認巢。因朝街窗框線條每個房間都是一樣的設計,與放蜂箱的地方沒有任何差別,是以,一時會有很多蜜蜂到其他窗框上去飛翔,一有空子,就會鑽進房裡蜇人。晚上有時也會循着燈光,突然飛進房子去蜇人,他們來找我,一個搞副業的,不作任何解釋,也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還裝作愛理不理。這種态度,用現代詞語說,就是“酷B了”。

這段時間,我和玉堂的關系很好,玉堂是金屋人,複員汽車兵,招進交通局汽車隊時間還不長,與我院子裡思文、順全是戰友。他很少言語,但心地很好,那時他談着一個女朋友,是化工廠的,他們是老鄉。女的見他太老實,時常使點小性子對他愛理不理的,一到這時,總是抽悶煙,他的煙瘾很重,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一、二指節都被煙焦油熏得發黃了,人家一看手指就知道是個老煙鬼。

那時玉堂工資又不高,但司機抽煙的牌子還是可以的,都是《常德》《長沙》一類的品牌。一包煙要三角多錢,有時一天要抽兩包,經濟壓力實在太大了。後來就想出過省錢的方法,買個簡易的手動卷煙機,在家裡就抽自己卷的紙煙,做到既省錢又體面。他買來又好又很便宜的烤煙絲,在煙絲裡放點蜂蜜,噴點酒,再經過快速翻炒,把蜂蜜和酒炒入味,涼透後再自己動手卷起紙煙來。你相信嗎,現代人想破腦殼都無法想象出那種簡易卷煙機的模樣來?但你要相信,社會的發展就是随着人們的消費水準去發展,是以,就有人去研究這種人們急需的東西,來換回人們手中有限而又需要化去的銀兩,在某種程度上又為那些有虛榮心的人打打掩護,找找幌子。

我倆有時開着他那打顫的局長座駕“北京吉普”出去玩,蔸蔸風,的确也覺得很風光。那時汽車很少,司機也少,加上個别人的虛榮和攀比心态,年輕人總認為有幾個司機朋友是最值得炫耀的資本。那時在路上能攔住汽車的,都是那些司機的朋友,另外還有一種人攔得住汽車的,就是那些有美麗臉龐的少女或少婦了。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那時想巴結司機的人比比皆是,當然,我不能睜着眼睛說瞎話,但我也不能拍着胸脯說,司機裡面就沒有登徒子。那年夏天,天氣炎熱,在榮岩電站的爬坡路段,當爬到最陡的榮岩水電站埧将近平行的坡段時,不知什麼原因,一輛上坡的汽車不小心翻到電站壩下面的深潭裡去了。當時人們感到奇怪的是,上坡路段,速度較慢,隻要往裡面輕打一把,略踩刹機,就不會車毀人亡。

大家還為這司機死得不值,感到惋惜。那時綏甯沒有吊車,當第二天下午把車吊上來時,車内除了一位司機外,還有一位美麗少婦,更讓人感到驚訝的是,倆人都是半裸,沒穿褲子。輿論立即輿論嘩然,衆口一詞地聲讨譴責起這對不顧廉恥的狗男女來。

2019.4.23于武陵源溪布街

注釋

[1]守牙牙:方言。就是照料和贍養叔叔伯伯的意思。

[2]洋角粽:方言。指端午包的粽子。

[3]嗲嗲:方言。我們對爺爺的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