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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靈中短篇小說選集連載(1130)

作者:乘車穿越佛山

面具之下(5)

王豐碩頭發油亮油亮的,梳的中分發式,雖然五官輪廓分明,縱使到了現在這把年紀仍很帥,談吐不失幽默。一眼看見他,可能是我想起他如果抓住機會,就不會放過接觸到的學生,而且隻對十四歲男孩感興趣,我就特别惡心。恰恰相反,郭嘉對他老師至少表面上看要尊重得多。他跟我們那條街的魔法師仇恩蓮壓根兒就不屬于同一類人。我感覺王豐碩城府更深得多。

我想起許多年以前郭嘉還是我的找寶搭檔的時候,曾不動聲色對我說起過當初的情形,下雨了,自己被老師留校。當然王豐碩從來沒有同一天留兩個同學這種習慣。

“你沒告訴我王豐碩是你的老師。”

“也對,任何場合我懶得講。”

“因為那是麻風病人學校嗎?”

“絕對不會。我不願意提他的名字!”

他倆的城堡門口肯定會有隻值班的貓,郭嘉清楚記得那次并沒有打盹,不妨換一種說法,若幹年前還相當年輕的老師比較能夠體諒初次涉險的少年心情,手忙腳亂,也完全順其自然。王豐碩從不會輕易就帶學生去火車站出站口見穆宕傑,假如馬上走到那一步可能留下隐患,他當然聰明。

“不敢強迫誰。”郭嘉說,“他不會。”

城堡在桌山頂部,有可能隻是狹長平台,位于波濤洶湧母豬海東北部。長大後大部分同學會選擇性忘了當時如何上山,想忘掉那條路盡管不容易,但總算可以做到坦然面對。但對玩找寶遊戲着了魔的郭嘉曾在遇襲後向我回憶起老師最早帶他走過的山勢,經年累月反複回味變得越來越清晰了。尤其是在被鐵沙打中躺在鐵路醫院搶救室,半休克狀态,郭嘉仿佛重新走過由王豐碩指引方向的那條找寶線路,準确說如同孤獨走在環形遊覽線。他留戀青春期歲月,仿佛陷進沼澤地。他可以看見向導貓背影,但分辨不清楚真正的向導是誰?他在幻境中依然是十四歲少年,經過的景點據說有隻紅屁股猴子接連對他眨眼睛。逃出青春期森林避免不了,經過五指峰、九陽石,寶光山穿洞,他忘記了向導貓怎麼死的。他倆把貓屍順手随便埋在路旁,還是刻意挑選了塊貓墓地,郭嘉忘得一幹二淨,他是在受傷後變成了追趕太陽那個壯漢才回憶起的。他不忍看向導貓,開始不吱聲,後來開始哭,老師出聲安慰他。

“為什麼哭?”郭嘉本人始終想不明白。

“有可能就是賢者時間!”我自作聰明。

“我壓根兒就沒後悔。”郭嘉搖頭說。

我長期堅信郭嘉跟王豐碩玩的找寶遊戲跟我十四歲時約鄰居走的不是一條線,事實上我和李輝誰都沒哭。用不着靠吓唬對方或溫言細語安撫彼此草草收場,在王豐碩的找寶通信錄裡可能從沒有出現過蔡建新那種瘋子,需要關進精神病醫院。單旋與胖丁強倒有幾分相似地方,他倆都是湖南人,一個肥胖,另一個身材中等。他倆表現出來的癡情跟世界上大多數找寶人差不多,容易漂移,見異思遷,就是假的。或者但凡去過馬關鎮冷飲店的找寶搭檔在逃離了城堡後,向對方的承諾都可以不當回事才是最殘酷、令人心碎真相。郭嘉的提醒證明了胖丁強就是王豐碩一個合夥人。

“利益關系。”郭嘉如夢初醒。

王豐碩從來沒有殺豬匠那樣的找寶搭檔,他确實是魔法師不假,但跟仇恩蓮還是有本質上差別的。麻風病人學校老師也沒有收過韋成君那種徒弟,他沒結過婚,好像沒有養子。郭嘉在鐵廠旅社和貓墓地對我反複強調,胖丁強不是他老師的養子,充其量就是互利共赢關系。王豐碩确實也有撒豆成兵,并讓找寶搭檔霧裡看花那種本事。他倆貓墓地的光芒使得我呼吸困難,心驚肉跳,思前想後,哪怕露宿古城堡街頭,乃至于從此困在魔宮,整日以淚洗面也必須要走一遭,跟郭嘉找到真相。他露出滿口讓我癡迷的白牙,一直不停冷笑。

桌山頂上斷崖對峙,峭壁千仞,光滑如同手工打磨過,還能夠反射冰冷月光。我期待滿天飛舞螢火蟲,跟找寶搭檔肩并肩坐在溪流邊一塊灰黑色石頭上,遙遠的群山作為背景,孤峰入雲,一柱擎天,香煙缭繞,翻雲覆雨。我倆對面流光溢彩。當音樂響起時,廣場上假面舞會正如期舉行。

“情緒穩定嗎?”我問了句。

王豐碩帶着少年郭嘉是從哪一條線路成功逃離了青春期森林的呢,而且從來沒有遇到假面騎士阻攔。根據郭嘉的叙述,他從十四歲到現在真的是比較幸運,從來沒有遇到狼外婆那種會擄走小男孩巫師。他老表陳厚井可能就沒有這樣幸運了。陳厚井扯了結婚證的老婆小矮人原本就是從馬戲團逃走的侏儒,也許偷師學藝掌握了許多咒語,本身就夠他喝一壺。陳厚井更難。

“那雜種才會給我戴頂綠帽子。”郭嘉惱羞成怒說,“六親不認,我不會饒他。”

“董雪芹死了,别再糾結。”我勸郭嘉。

我甚至不願意多跟王豐碩講話。在貓墓地郭嘉回憶起那次與陳厚井一起去簽合同。他問過老表哥,是不是今天馬上就簽,定金已經交了。時間不等人,六一兒童節開始養第一批鴨子的計劃确實不能再拖了。

“仲老闆已授權由我來簽定這份合同。”

“真想不到如此順利,價格他們那邊的老闆先定。突然有點兒想做你找寶搭檔。”

“價格要合适,希望雙方能夠滿意。”

“王老師,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啊?”

“怎麼敢生氣,不怕你翻臉報複嗎。”

“那怎麼把丁強也牽扯進來了,你明知道我壓根不喜歡那個胖子。他人太陰險。”

“郭嘉,希望你了解。丁強在養鴨子全部計劃中至關重要,他從開始就在合夥。”

丁強同樣沒有好臉色。大家在那種情況下可能離不開他,因為失去他秘密管道肯定會斷掉。老師跟合夥人不會讓他使性子。那個養鴨的規模恐怕太小了點,用上冰毒貓骨量大增,緬甸那邊是否考慮另外安排新人過來?郭嘉跟丁強實在性格合不來。

“隻要生産順利,将來可以擴大規模。”

“就是說東南亞需求量仍不斷增加。”

“資金到位還會招工。”陳厚井承諾。

作為回報,胖丁強興奮過度表示:“招工名單,希望你們盡早落實,面試可以定在下星期五舉行。你聞一下我健身後身上的汗味,是不是滿滿的荷爾蒙,由于時間關系這次我也隻能走馬觀花匆匆繞一圈。”

“雲裡霧裡看不清楚對手。”王豐碩說。

離開長溝麻風病人學校,已經是半夜了,夜風徐徐,帶着一絲兒寒意。我牽手郭嘉走進他跟王豐碩的貓墓地,祭壇上擺放的紫紅色瓜葉菊影影綽綽。看起來王豐碩還是沒有忘了他早年間的找寶搭檔,也許他對每個找寶人都像是驗貨,一次性過路。

“好香好香的空氣。”我忍不住說。

郭嘉多少年沒有如此甯靜地呆在他第一次埋葬貓屍墓地,并認真欣賞自己最喜歡的花了。他向我回憶起,當初開門進屋,黑暗中有聲音響動,來不及仔細考慮,電燈被王豐碩突然間拉亮了。咔嗒。真的是驚心動魄!老師居然沒睡意,想繼續坐沙發上閉目養神。許久以前王豐碩就是這樣。

“噢,你身體哪裡都香,不光汗。”

“距離太遠了,有可能聞不到。”

“也是我理想中的愛情。”

“承諾再多做不到,我倆隻是普通人。”

“沒有你想的那樣優秀。”王豐碩笑道。

他一貫聲稱自己有這個習慣,其實最不放心的就是從貓墓地回來,找寶搭檔出現了賢者時間,而從不害怕糾纏。他能應付。

抓住時機坐索道車下山,沒能找到可以順便安慰郭嘉任何線索。也許是最後一次。

“即便如此天亮前還是沒辦法趕回去。”

“當然,我不想繼續留在貓墓地。”

“王豐碩一般都會親自等到他回來。”

“你還是覺得老師欲望澎漲傷害了你。”

“我哭并不是因為傷害。”郭嘉解釋說。

郭嘉把他學臨床醫學的哥哥郭蘇建介紹給我,成了我最新找寶搭檔,他養的向導貓跟弟弟的完全像雙胞胎。他在找寶路上再次發誓,這輩子不會結婚,更不會像我的前任極品找寶搭檔派出所公安人員卯昌琪那樣抽瘋,稍遇到挫折拿槍對準太陽穴。

有老長一段時間,我不想跟郭嘉理論。

“蘇建呢,讓我當面向他道歉。”

“心确實沒死,你倒是比他會裝。”

“我就要去東南亞找人,沒功夫陪你。”

“蘇建睡了。他才不願意是代替品。”

“田森你倆别生氣,我不會插在中間。”

“我問你郭嘉,你哥郭蘇建到底做錯了什麼,就算他确實有錯,你也該先解釋。”

“當然臨走前會給你倆一個交待。”

郭嘉允許我和他哥聯手惡狠狠揍他一頓,不需要任何理由,甚至用不着手下留情。

“為什麼不問清楚再打?”我看着他。

郭蘇建說:“田森,你比我更清楚,作為他的哥哥,我隻是不希望他死得太慘。”

“你差點打斷他腿,好狠心!”我說。

到底是多年的找寶搭檔,我邊說邊流淚。從那天以後,郭蘇建更高大身軀擋在我與他的親弟弟郭嘉之間,我希望忘了郭嘉。

有時候還是忍不住勾頭想他在東南亞怎麼樣了,找到死對頭胖丁強沒有?當然我也想過原路折返。甚至想好,我跟新找寶搭檔就在一堵百丈絕壁的岩腳那兒過夜,跟弟弟和老師的貓墓地遙遙相望。我倆頭頂的大片岩石支撐着天空,連下瓢潑大雨都不害怕。但郭蘇建沒有帶着睡袋,青春期森林又絕對不準生火。甚至,我倆還擔心半夜從精神病醫院跑出來一個瘋子,搞不好真會傷人。郭蘇建相當糾結,不斷向從廣場上假面舞會結束後歸來的假面騎士、飛天超人以及戴木殼面具有可能已經發情的貓,在面具之下呲牙咧嘴的貓,以及例隊前進的幹火鴨打聽,怎麼才能抄近路在天亮前離開回到鐵廠旅社。我倆的行李留在店裡,郭蘇建解釋就是掩飾。他對貓墓地心存芥蒂,但對穆宕傑興趣超過弟弟。

我突然說:“我看到個背影像胖丁強。”

“戴着面具你都能認得出來?”他将信将疑,“田森,追上他看我抽他幾耳光。”

郭蘇建開個小診所,他從不嘻皮笑臉。但找寶搭檔說話不知道輕重,在冷飲店動不動咋咋呼呼威脅人,說實話我十分讨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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