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社轶事（短篇小說）

忘憂茶社四個大字飄逸灑脫，王羲之蘭亭序的行書筆法；門匾底圖淡淡的幾叢墨蘭，鄭闆橋的蘭花風骨:字和畫配合在一起，烘托出一種古色古香的茶社情味。

蘇陽急急忙忙地抓牌碼牌，左調整，右調整，動作還是慢了。

下手的曹老闆在等，曹老闆隻管抓牌，抓完牌，将牌一溜兒扣在牌桌上，不看，也不翻起。

蘇陽打出一張一餅，曹老闆這才翻起牌，看一眼，從牌摞裡抓起一張牌，邊抓邊摸，不翻看，暗扣着放在一旁，然後快速地打出一張，并在嘴裡報一聲八萬。

曹老闆一手端着茶杯，一手理牌打牌，時不時地呷一口茶，一切都顯得平淡無奇。

有人打出一張二餅，蘇陽出聲攔牌，碰完牌，牌聽在了三六九餅。

曹老闆接着摸牌，摸起一張三餅，牌聽在了夾二餅，聽牌為大，雖說聽的牌不好，但聽在這裡就有機會。

曹老闆的下家打出一張九餅，蘇陽滿場看了看，問一句，有沒有人碰，看沒有人碰，又好奇地追加一句，九餅都沒有人碰呀。蘇陽的上家揭牌，然後打出一張六餅。蘇陽又滿場看了看，再好奇地追問一句，六餅也沒有人碰啊。輪到蘇陽揭牌，蘇陽滿場又逐一看了看每個人，和每個人都有那麼一兩秒的目光對接，停頓那麼一會兒，才鄭重其事地伸出手去。三六九，蘇陽滿懷希望又有點莫名緊張的樣子。摸牌，翻牌，又是一張一餅啊，蘇陽嘴裡嘟嘟囔囔憤憤不平地絮叨，然後不服氣地滿是情緒地把手裡的一餅甩在鍋裡。

見沒人碰牌，曹老闆不緊不慢，把手裡的茶蓋輕輕地蓋在茶杯上，伸手在牌摞子上抓牌，抓起牌順手輕輕一摸，然後直接翻牌。

一桌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曹老闆翻開的二餅，最後一張二餅，讓曹老闆給摸了。

三六九餅竟然胡不過最後一張夾二餅！

夾張，邊張，對對胡，大對子，清七對，清一色，曹老闆都能自摸，順風局越打越順。

蘇陽想，再打，拿啥打，自認倒黴算了！

真是活見鬼，蘇陽吆喝着，這牌沒法打了，這牌沒法打了！

曹老闆把手裡的茶杯放在茶幾上，透明幹淨的玻璃茶杯裡，茶葉的嫩芽如新月，滋潤舒展，澄淨的茶水如山泉，馥郁清香，服務生在杯子續了茶。

蘇陽的茶杯是滿的，茶水已涼，精緻的專用茶杯，服務生倒了裡面的茶水，用茶匙取了上好的白茶放在茶杯裡，倒上茶水，蓋上茶蓋，白霧一樣的水氣便在杯中氤氲升騰。 “請慢慢品茶！”服務生說。曹老闆端起茶杯，繼續慢慢地品茶。

蘇陽掀開桌上的麻将，負氣地站起來。

蘇陽一米七的大高個，站在曹老闆的眼前絕對是一個耀眼的存在，加上她那青春活潑的氣息，精緻姣好的面容，從曹老闆當初第一眼見到她，便在曹老闆的心裡紮下了根。

忘憂茶社是個特别的地方，至于曹老闆和蘇陽是怎麼在忘憂茶社認識的，曹老闆和蘇陽有着完全不同的記憶。

曹老闆開個大奔，五十出頭，話不多，聽别人說，開過砂石場，手裡有錢，現在打個小麻将，優哉遊哉，逍遙自在。

蘇陽樣貌出衆，三十出頭，是一個女人最好的年齡，要臉蛋有臉蛋，要身材有身材，聽别人說，男人從腳手架上掉了下來，看病花了不少錢。

過去打完牌，曹老闆提出要送蘇陽，蘇陽說不用。曹老闆約蘇陽吃飯，蘇陽拒絕了。曹老闆心知肚明，越是高冷的女人，越是在心裡是一種神一樣的存在，自己喜歡蘇陽，蘇陽的态度，自己也不能貿然推進盲目表達。

“喝茶吧。”服務生說。

曹老闆端起茶杯繼續喝茶。

蘇陽臉上有桃花一樣的紅暈，眼神迷離地說道:“不打了！”

蘇陽茶杯裡新泡的茶葉，先是扭結着，一會兒有一葉兩葉從水面向水下舒展，像婀娜舞動着的裙裾，茶的顔色也發生着奇妙的變化，由白亮慢慢變成淺黃微綠中的餘味無窮。 “坐下來，繼續喝茶吧。”服務生說。蘇陽不坐，也不端茶杯。

服務生就不再多言，開始清點桌牌，清點完桌牌，就示意幾個人清賬。

曹老闆打開自己的微信收付碼，蘇陽點開微信掃一掃，掃碼然後支付。

這些錢，對于曹老闆來說不算多，可對于蘇陽來說就是個不小的數目。

本來就煩心，隻圖在忘憂茶社裡暫時忘記憂愁，可誰想……蘇陽心裡亂亂的，又空落落的，暈暈乎乎，又迷迷瞪瞪。

走出忘憂茶社，晚風輕撫，遠處城市中心的霓虹燈閃爍，像極了天上的星星。

蘇陽走在曹老闆的前面，不遠不近，高挑的身材，在這光線暗淡的春夜裡，恍惚迷離，又朦朦胧胧，對曹老闆來說，是吸引，也是挑逗。

要回到城市中心的住宅區去，還有一段路程，大概需要十多分鐘的車程。曹老闆從兜裡摸出煙盒，天賦牌細支，煙盒握在手心，小拇指在煙盒底部一彈，一支煙冒出煙盒，右嘴角噙住，再用牙尖咬住。

曹老闆知道蘇陽抽煙，在蘇陽的身後緊跟着，不緊不慢提高了聲音問蘇陽:“你抽不？”蘇陽心裡想着自己的女兒，想着女兒的輔導費，輔導班的老師給自己已經說了幾天了，這幾天要交女兒的輔導費，女兒的輔導費該怎麼辦？蘇陽站住腳，沒有轉身，也沒有說話。

曹老闆緊走兩步，走到蘇陽的前面去，然後回轉身，把煙盒湊向蘇陽，用剛才同樣的辦法，從煙盒裡彈出一支煙。

朦胧的夜色裡蘇陽能看清曹老闆的面容和模樣，腆着肚子，發福的樣子，頭頂稀疏的頭發，更顯老态和年齡。蘇陽啥也沒說，隻是從曹老闆遞過來的煙盒裡抽出一支煙。

曹老闆給自己點了煙，也給蘇陽點了，曹老闆吸煙，蘇陽也吸煙，黑夜裡，明明滅滅的煙頭在閃爍。

蘇陽在想自己的女兒。

曹老闆看蘇陽沒有拒絕抽煙，心髒特别地跳了幾下，感覺特别明顯，是他這個年齡少有的興奮和緊張，然後又平和淡然地說道:“送你回城裡去吧。”

蘇陽沒有說話，也沒有拒絕。曹老闆轉身開始走路，走到大奔跟前，曹老闆打開車門，等蘇陽上車。

曹老闆看見蘇陽已經坐在了自己大奔的副駕駛上，替蘇陽合了車門，然後繞過車頭，打開車門，坐在駕駛位上。

蘇陽還在想自己的女兒。

曹老闆知道是自己表現的好機會，坐好之後說:“我把剛才收你的錢退給你。”

蘇陽依然沒有啃聲，心裡依然想着自己的女兒。

曹老闆說:“打開你的微信。”

蘇陽不言不語，隻是乖乖地打開自己的微信，然後聽任曹老闆掃碼，然後付款。

付完款，曹老闆幫蘇陽系上安全帶。特别近的距離，蘇陽能聞到曹老闆身上老年男人的味道。曹老闆也能聞到蘇陽發絲上神秘好聞的味道。曹老闆替蘇陽又緊了緊安全帶，手順便在蘇陽的肩頭上停留了那麼一小會兒，蘇陽依然沒有啃聲。

蘇陽還在想自己的女兒，由女兒的輔導費再想到房貸……

想了半天，蘇陽莫名其妙的問了曹老闆一句話:“你的沙子好賣嗎？”

暗夜裡，曹老闆簡單地說:“房地産鍊條上，都是推動者，也都是獲利者！”

此時此刻，蘇陽忽然覺得，曹老闆的話特别通俗易懂，特别好了解，隻是她不同意曹老闆的話，曹老闆所說的“都是”，像她這樣的人就不是。

帶有反駁的口吻，也是一種特别堅定的勇氣，蘇陽一字一頓地說:“我正發愁怎麼還這個月的房貸哩，我不是獲利者，我是被漁利者！”

朦胧的夜色裡，曹老闆哈哈哈一笑，笑聲詭異而神秘，笑過之後，曹老闆接着說:“打開你的微信。”

蘇陽聽話地再打開微信，然後是曹老闆的掃碼，接着就聽到一聲清脆的國語的收款語音播報——“您已到賬……”。

待這一切都完成之後，坐在車上的兩個人，氣氛有點暧昧，都知道應該再發生點什麼。曹老闆理理自己的頭發，隻順勢就把蘇陽交接在膝蓋上的手抓在手心，蘇陽沒有言語，也沒有反對。

靜靜地，曹老闆和蘇陽都沒有說話，他們的對面，就是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

作者簡介：李濟民，陝西寶雞陳倉人，陝西省散文學會鄉土文學委員會副主任。創作中短篇小說《老井台人家》《村子與狗》《鄉村人物》《賊娃子》等多篇，小小說三十餘篇，散文三百多篇，詩歌數百首，百餘篇在報刊雜志廣播網絡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