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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海戰役:養兵千日,用在一朝

作者:長江大中華

一、午夜兇鈴

黃百韬早有強烈預感,他就是我軍的下一個目标。

在豫東戰役後,黃百韬獲得蔣介石親手授予的“青天白日勳章”,并被提拔為第七兵團的司令,黃百韬極為感動,說:“國家厚我,領袖厚我,有死而已。”

然而,黃百韬上任後就發現,自己的這個兵團(25軍、63軍、64軍、100軍)簡直是拼湊而成,兵多而不精,而駐守的新安鎮附近又沒有可靠的援兵。

在濟南解放後,黃百韬作為粟裕的老對手,深知自己的兵團就是共軍此時眼裡最大的一塊肥肉。

是以,國軍參謀總長顧祝同11月4日在徐州召集各兵團首領開會時,黃百韬提出,此時國軍應把散布在外的幾個機動兵團全部撤回徐州附近,在“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備戰,深溝高壘,各兵團互相銜接”。

黃百韬特地強調:“不是我怕死,而是這樣才能持久”。

在11月5日,國軍終于下達“徐蚌會戰”計劃,要求各兵團向徐州退卻,黃百韬大大松了一口氣,連夜趕回自己的兵團部安排部隊緊急撤退,準備搶在共軍來之前跑回徐州。

沒想到,此時電話響了。

電話是劉峙打來的,他向黃百韬傳達了蔣介石的指令:海洲方向的44軍劃歸黃百韬的第七兵團,第七兵團須在新安鎮原地等待44軍,與44軍集合後才可向徐州撤退。

淮海戰役:養兵千日,用在一朝

黃百韬一時間情緒失控,對着自己的長官劉峙大喊大叫:“44軍什麼時候可以到達?本兵團究竟何時可以撤退?”

劉峙說不出個是以然,黃百韬“憤怒得把電話摔到桌上”。

蔣介石的這一指令,來自于對整個局勢的嚴重錯判。

我軍一直在為淮海戰役做充分的準備。其中一個重要操作,就是迷惑國軍的偵查系統。

國軍對我軍的偵查一直處于束手無策的狀态。在濟南戰役後,國軍曾組織偵察部隊帶着100多部電台想要滲透山東解放區,最後一部都沒帶進去。

無奈之下,國軍唯一的偵查系統就是靠截獲和破譯我軍的電台資訊。我軍充分利用了這一情況,在淮海戰役發起時,粟裕下令,所有部隊一律關閉電台,互相之間靠馬匹和摩托來往通訊。而在魯西南地區的3縱和兩廣縱隊則放開了用電台,并且用十幾個縱隊的番号猛發電報。

國軍情報部門截獲了這些電報,并聰明地得出結論:共軍主力在魯西南。

再加上老蔣之前在濟南戰役得到的消息:共軍在攻打濟南時“損失極慘重”,“需要休整多月才可恢複戰力”。

綜合以上情報,老蔣的判斷是:共軍的下一次攻擊還早得很,即使要打,共軍主力也在魯西南地區,調動需要時間。

在這樣的判斷下,老蔣認為兵力雄厚的第七兵團短時間内非常安全,可以不緊不慢地安排撤退,反而是海州的44軍勢單力薄,有被華野蘇北兵團襲擊的危險,于是讓劉峙通知黃百韬,接上44軍再走。

老蔣可能永遠不會想到,他讓劉峙打了這通午夜兇鈴,黃百韬聽到的卻是死神的低語。

這個看起來極不起眼的小小指令,成為國民黨全部中原部隊的覆滅的開端。

幾乎就在劉峙向黃百韬傳達老蔣指令的同時,華東野戰軍已全體抵達預定出發位置。

二、争分奪秒

無奈的黃百韬唯一能做的,就是趕緊召開軍事會議,提前做好整個第七兵團的撤退安排,然後在原地無比焦急地等着44軍的到來。

黃百韬萬萬沒有想到,離自己并不太遠的44軍,竟然讓他等了整整2天時間。

黃百韬甚至不能為此責怪此時負責指揮44軍的李延年,因為李延年身為海州軍事最高長官,居然不是海洲第一個接到撤退指令的人。

11月5日晚,一個長期為李延年搞販鹽生意的老闆跑來找李延年,對李延年說:“劉峙大人來電話,讓我随你一起回徐州。”

李延年很奇怪:“我回徐州幹什麼?”

鹽老闆說:“不要海州了!”

淮海戰役:養兵千日,用在一朝

這個鹽老闆走後,李延年才接到劉峙打來的電話,讓他往徐州撤退。

李延年氣得簡直說不出話:“劉峙看錢财比國家的事還大,真是豈有此理!這樣洩露軍事機密,不敗如何!”

在劉大人的細心通知下,等到44軍急忙組織撤退時,幾乎大半個個海州的商戶和居民都跟了出來。

此時的44軍已經不再像一支軍隊,幾乎是一股浩浩蕩蕩的難民潮。

焦慮不已的黃百韬整夜無法入眠,他找到此時在第七兵團監軍的總統府少将參軍李以劻,說了如下一番話:

這次戰事與以前戰役性質不同,是主力決戰,關系存亡,請告老總,注意激勵各級戰場指揮官,否則同歸于盡,誰也走不了。

請你面報總統,我黃某受總統知遇之恩,生死早置之度外,決不辜負總統期望。

我臨難是不苟免的,請記下來,一定要轉到,國民黨是鬥不過共産黨的,人家對上級訓示奉行到底,我們則陽奉陰違。

黃百韬不知道,自己竟一語成畿。

11月7日早上,黃百韬目瞪口呆地看着“難民潮”抵達新安鎮,此刻他的心情應該是爛到無法言喻。

黃百韬已經顧不上其他,立刻指令第七兵團全速向徐州撤退。

直到第七兵團前鋒抵達運河,黃百韬突然發現自己竟然犯下了不可原諒的錯誤:在第七兵團幹等44軍的整整兩天時間裡,他竟然忘記在運河上搭幾座浮橋。

第七兵團12萬大軍,将隻能依靠此刻僅有的一座鐵路橋來過河。

面對如此緊張的局面,走在第七兵團最後的63軍軍長陳璋表示不想跟大部隊擠着過河,他自己帶63軍南下從窯灣過河。

此時,第七兵團的北面已經傳來零星的槍炮聲,代表着已經有共軍部隊趕到附近了。

但是,黃百韬此時反而不再像原先那麼緊張,因為他知道,河對岸就是李彌兵團的防區,而再往前則是第三綏靖區馮治安部隊的防區,回徐州的路上都是安全的。

盡管自己犯下了一些“小錯”,不過,即便華東野戰軍主力此時趕到,第七兵團最多也就是在河的這一邊損失少量阻擊部隊,自己的大部隊隻要過了河,就能安全撤回徐州。

于是,黃百韬安排100軍44師進行阻擊,指令第七兵團主力部隊抓緊過河。

三、養兵千日,用在一朝

黃百韬極高的警覺性,幾乎讓我軍的淮海戰役整個破産。

盡管剛開跑就被老蔣拖了兩天後腿,黃百韬這次無比積極的行動力,還是讓他遠遠跑在了粟裕的前面。

根據事先安排的攻擊計劃,華東野戰軍11月6日全體出發,開往預定攻擊位置。魯中南縱隊當晚包圍了郯城的保安部隊,粟裕、陶勇指揮的兩支兵團直撲向新安鎮東西兩側。

然而,當華野9縱先頭部隊于11月7日晚第一個抵達新安鎮,才發現這裡已經是一座空城。

抓不到黃百韬,淮海戰役真就隻能打淮海了,幾十萬大軍勞師動衆去解放幾個小據點成何體統,即使不算上消耗的天量補給,對部隊士氣也是不小打擊。

粟裕下令,華野全體部隊立刻轉向徐州方向,開始追擊黃百韬。

粟裕此時非常緊張,他知道,如果黃百韬提前出發,那此時肯定已經到了運河,在運河的天然阻攔下,無論華野部隊如何在後面死追,也無法對黃百韬形成包圍态勢。

如此一來,這場戰役最多隻能殲滅黃百韬一部分部隊,已經無法完成全殲黃百韬的任務。

淮海戰役是否能夠實作預定目标,就隻能看戰前作為後手的暗線能不能生效了。

這條暗線,并不是華野自己埋下的,這支被我黨精心隐藏的重要力量,已經在國民黨内整整埋了十幾年。

在淮海戰役即将發起時,周恩來電告華東局,立刻派人與特别黨員何基沣、張克俠聯系。

華東局的上司這才知道,原來此時負責鎮守徐州東北的第三綏靖區馮治安部隊,其兩位副司令何基沣、張克俠,都是我黨潛伏在國軍多年的地下黨員。

何基沣、張克俠

與臨時決定起義的吳化文完全不同,何基沣、張克俠作為我軍長期的地下黨員,早已為起義做好了充分準備。

何基沣在1938年曾秘密在延安住了2個月,期間與毛主席多次談話,在1939年秘密入黨;

張克俠1929年加入共産黨,曾在1946年秘密會見周恩來,根據周恩來的訓示,他回到部隊去做其他将領和士兵的工作,為關鍵時刻做好準備。

華東局派出的楊思德同志找到了何基沣、張克俠,向他們傳達了周恩來的話:關鍵時刻到了。

就在吳化文起義後,劉峙擔心同為西北軍舊部的馮治安部隊也有起義的風險,于是和杜聿明商議後,把原先負責鎮守徐州的第三綏靖區馮治安部隊調出了徐州,讓其負責徐州東北面的防禦。

馮治安部隊得知自己又被拿來當炮灰,全軍上下怨氣極大。

淮海戰役:養兵千日,用在一朝

而從軍事态勢上,此時的第三綏靖區馮治安部隊孤零零守在徐州東北的運河一線,反而不像在徐州城内被其他國軍包圍。

這正是起義的大好良機。

接到組織指令後,何基沣、張克俠立刻開始策劃起義工作。

在11月7日,兩人向華東野戰軍發來消息:一部分軍官已同意起義,但仍有一部分軍官猶豫不決,而馮治安本人對起義不置可否,隻要能争取到搖擺不定的這批軍官,就有把握能夠舉行起義。

華野立刻指令7縱向第三綏靖區的萬年閘地區發起猛攻,不到幾個小時,萬年閘地區的一個營就被我軍徹底消滅。

何基沣、張克俠馬上順勢召開團以上軍官會議。何基沣在會上跟軍官們說:“過去,蔣介石把我們西北軍當後娘養的,什麼裝備補給都不給我們,現在大戰臨頭,蔣介石又要讓我們給他帶孝帽子了(意思是給老蔣當親兒子),讓我們在前線送死,我們能這麼蠢麼?”

何基沣、張克俠在馮治安部隊中具有相當的威信,再加上華野剛剛展示出的強大實力,原先搖擺不定的軍官終于下定決心,一緻同意起義。

起義的口号定為“楊思德”。

養兵千日,用在一朝。何基沣、張克俠的起義,将對整個戰局産生決定性的意義:一旦第三綏靖區馮治安部隊成功起義,則譚震林、王建安指揮的7、10、13縱将可以直接穿越馮治安部隊的防區,進而跨越整個運河防線,如同神兵天降一般,當頭斬斷黃百韬傳回徐州的路。

接到楊思德“起義可能成功”的報告後,粟裕把起義的日子定在11月8日,也就是淮海戰役總攻發起當天。

至此,淮海戰役漫長、複雜、驚險的準備工作終于全部完成。11月8日,中原國軍将面臨中野、華野雷霆萬鈞的合擊,而在國軍的一片混亂中,黃百韬和他剛剛接手的第七兵團,将無可挽回地迎來自己的末日。

四、老旦點評

1、在國軍11月5日制定的作戰計劃中,44軍原定從連雲港走海路撤退,然而,國軍随後發現“難以抽調足夠船隻”(東北國軍此時正從海路大撤退,應該與此事有一定關系),加上對我軍部署的嚴重錯判,老蔣于是下令改為從陸上撤退,這才有了黃百韬接到的午夜兇鈴。

2、以黃百韬表現出的積極性,如果不是老蔣朝令夕改,給他下了等待44軍這麼無厘頭的任務,等我軍發現新安鎮沒人時,第七兵團早已經跑過運河了。(44軍攜帶的大量群眾也拖慢了整個第七兵團的行軍速度)

3、單就這個事情而言,國軍的問題已經不隻是老蔣糊不糊塗的事情了。他做為國民黨最高首領,手下人給他彙報都是這樣的:“我軍不幸丢失濟南!但戰士們英勇奮戰,剿滅共軍數十萬部隊!共軍已經無力再戰!”“據可靠消息,共軍主力就在魯西南!”換誰來也得給忽悠瘸了。

4、而黃百韬的“糊塗”也并非看上去這麼簡單:有關史料中,其實已經找到了11月5日左右黃百韬派工兵前往運河架橋的指令(大機率是沒接到午夜兇鈴前,準備連夜跑路的那個時候釋出的)。然而,在一片混亂中,最終也沒有人去執行這道生死攸關的指令,以至于連黃百韬本人最後都以為自己從未下過架橋的指令。

5、這條指令究竟為什麼最終無人執行,其真相現在已經無處考據。可能隻是接到指令的部隊一時偷懶,又或許,是我黨的一位無名英雄,冒着生命危險阻止了指令的實施,斷絕黃百韬的最後一線生機,而這位無名英雄的功績,也和他的名字一樣,默默地消失在曆史的長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