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撰稿人 | 崔汀
用迷影的心來寫電影。
2004年的港産片佳作中，有一部容易被忽視的作品。它不如《功夫》天馬行空，也不及《2046》群星閃耀。但是，它在第24屆香港電影金像獎頒獎典禮上，一舉奪得最佳導演、最佳編劇兩項大獎，成功打敗周星馳、王家衛等競争者。今天的【老片新看】，時光君和大家聊聊這部老片——
《旺角黑夜》
《旺角黑夜》由爾冬升編劇兼導演，吳彥祖、張柏芝主演。影片猶如一面底層社會的放大鏡，讓觀衆看到小人物的悲苦命運和别樣浪漫。
20年過去了，這樣黑暗且現實的犯罪片，幾乎成為港産片絕響。
一宗事先張揚的買兇案件
《旺角黑夜》的故事，發生在中國香港的某一年平安夜。
旺角警署的苗警官（方中信 飾）帶領多名部下，心急如焚地搜捕殺手來福（吳彥祖 飾）。
這是一宗事先張揚的買兇案件，牽扯到兩大黑幫的明争暗鬥。幫派沖突的起因，竟然是一起車禍……
爾冬升參考了多宗真實案件，創作出這部反類型的《旺角黑夜》。
如果說《英雄本色》《古惑仔》等片存在美化黑幫的手法，《旺角黑夜》則是撕開了黑幫的光鮮面具。
影片通過來福和丹丹（張柏芝 飾）兩名底層人物的視角，為觀衆呈現出香港黑夜中的罪惡。
爾冬升從人物、視角、劇情三個方面，對傳統黑幫犯罪片進行颠覆，同時在影片中融入濃郁的現實主義色彩，讓《旺角黑夜》成為一部記錄時代真實風貌的佳作。
首先，反類型人物，黑幫不威風，殺手不狠辣。
《旺角黑夜》中的黑幫人物令人厭惡和畏懼。年輕的黑幫小頭目老虎，性格莽撞，他和敵對黑幫成員發生沖突，進而引發車禍身亡。
此事導緻兩位幫派大佬阿添、阿九的生死較量。可是，兩人油膩的外表，疲憊的身形，哪裡像黑幫片中走路帶風且深藏絕技的大哥？
殺手來福受雇于阿添，奉命去殺阿九。來福是内地的農村青年，第一次來香港，人生路不熟。
他的忐忑與拘謹，誰能想到他竟然身系兩大幫派的命運。
爾冬升依據真實案例，提煉現實人物。現實中的幫派成員，年輕人行事魯莽，中年人假裝正派。他們本就是撈偏門的行家，何來英雄氣概？
黑幫成員和殺手都是普通人，他們隻是選擇去做違法之事，進而在不歸路上越走越遠。
其次，反類型視角，内地過客眼中的香港。
《旺角黑夜》的主人公殺手來福、風塵女丹丹，兩人皆來自内地，且老家相隔不遠，同是天涯淪落人。
丹丹被黑幫惡霸華哥騷擾，來福出手相助。兩個苦命人遂結伴展開一天一夜的逃亡之旅。
傳統黑幫犯罪片中，主人公極少是過客。黑幫是地頭蛇性質的團夥，即使是《跛豪》中的老大阿豪從外地來港，他也是紮根式生存。
《旺角黑夜》中的來福、丹丹，都是預備在香港辦完事匆匆離去。
來福和丹丹，他倆既不了解香港，也不熟悉黑幫。但是，兩個過客眼中，看到的是香港底層社會最真實的一面。
來福直面感受黑幫之間的殘酷生死較量，丹丹深刻體會被男性消費的屈辱。
香港的美好，他們無法感覺。香港的黑暗痛苦，他們深有體會。
第三，反劇情高潮，意想不到的發展與反轉。
影片遵循世事難料的創作原則，主線劇情是來福和丹丹在旺角一天一夜的遭遇，副線是苗警官帶隊翻遍旺角找來福。
兩條故事性軌迹相似，但風格大相徑庭。
主線的故事由俊男美女演繹，殺氣中透着浪漫；副線故事展現警方如何疲于奔命，現實中帶着懸疑色彩。
《旺角黑夜》的劇情，處處反套路。
觀衆都在等着看來福去殺阿添，期待來一場刺殺大火拼，但他卻一直在尋找之前來港的女友林素兒。
苗警官的抓捕行動不斷落空，結果誤打誤撞擊斃了一名毒販；來福後來已經放棄當殺手的念頭，卻遭遇黑幫成員突如其來地毒打……
類型片原本的高潮部分，片中不斷進行冷處理。劇情原本應該平淡的段落，反而頻頻異峰突起。
《旺角黑夜》将反類型片的叙事手法發揮到極緻，處處令人意想不到。
《旺角黑夜》用現實手法解構黑幫世界，江湖并不神秘，但是非常陰暗。人的性命在這裡非常脆弱，大佬都危在旦夕。
來福、丹丹這樣的弱小人物，更是在夾縫中求生。
影片用真實的生活筆觸，摘下了港産影視劇中的黑幫濾鏡。
吳彥祖和張柏芝的“鄉村化”
第24屆香港電影金像獎上，吳彥祖和張柏芝分别入圍最佳男、女主角獎。兩人最終敗給了《2046》中的梁朝偉、章子怡。不過，提名就是對演員表演的肯定。
影片中，來福和丹丹是内地鄉下的村民，為了發财來港打拼。
現實中，吳彥祖在美國出生，張柏芝成長于中國香港。他們要變成片中的人物，需要下一番苦功。
吳彥祖表演時，賦予了角色外表木讷，内心機敏的特征。
來福雖然沒有文化，但是行事小心謹慎，老六第一次想把他交給警方，他用金蟬脫殼輕松化解。
警方之後在鬧市區想抓捕來福，他竟然鎮定地帶着丹丹從苗警官面前走過。
來福的造型盡量往土氣方面靠攏，淩亂的發型、老舊的夾克衫，寬大的黑框眼鏡。
吳彥祖借助造型抓手，把自己的帥氣和星光一點點抽離。人物形象随着情節發展逐漸明朗，觀衆會相信他就是銀幕上的來福。
吳彥祖在片中有兩場高光時刻的表演。
第一場是他想勒死老六，他在動手過程中，理智和殺心一直處于交戰狀态，來福的面部表情從兇狠到遲疑，觀衆會不由自主地提心吊膽，誰都不想看到他犯下大錯。
第二場是來福去追殺仇家華哥，他之前被華哥痛毆，此時完全喪失理智。來福信念盡失，一心想痛下殺手。
吳彥祖演繹的來福如同兇獸，渾身充滿戾氣和殺氣。
來福用生命捍衛着自己的尊嚴，底層人物的悲劇命運在這一刻被诠釋得淋漓盡緻。
張柏芝的表演充滿靈性。她飾演的丹丹，言談舉止時而粗放、時而優雅。
丹丹先後兩次來港，國際大都市的生活對她有明顯影響，但是她還沒有徹底改變鄉土氣息，人物呈現一種土洋結合的混搭感。
丹丹是一名風塵女，在底層世界裡中任人欺淩，這是一個令人産生悲憫之心的角色，她在片中有兩場表演最為觸動人心。
一場是她和來福走過廣場，歡樂的人群和落寞的兩人形成鮮明對比，丹丹說：“香港真算是一個天堂，如果能在天堂幹點别的就好了。”
簡短的台詞，把人物的悲苦命運和盤托出，落寞孤寂的表情令人動容。
丹丹其實是咬着牙努力活着，隻是她不想被外人看透。
另一場是丹丹被黑幫華哥侮辱之後，華哥還順手奪走了丹丹的金項鍊。
丹丹痛苦心酸地哭喊道：“怎麼這樣欺負人？”這一刻她的無助與絕望被渲染到了頂點，她的痛苦或許是點燃來福殺心的導火索。
張柏芝此前在第23屆香港電影金像獎頒獎典禮上，憑借《忘不了》奪得最佳女主角獎。第24屆再度入圍，說明她的表演實力在穩步上升。
她是香港80後女演員中的演技實力派，如今淡出影壇，是香港影壇的一大損失。
爾冬升的“犯罪片”之路
電影人爾冬升是1970年代紅極一時的武打明星，主演過《三少爺的劍》《倚天屠龍記》等名作。
1986年，爾冬升轉型當導演，電影長片處女作《癫佬正傳》關注精神病人引發的社會問題，獲得影壇矚目。
爾冬升導演作品類型多樣，犯罪片、愛情片、武俠片均有涉及。他一直保持對社會問題高度關注，是以犯罪片創作貫穿他的導演生涯。
爾冬升近40年的電影創作之路，相繼推出了《人民英雄》《旺角黑夜》《門徒》《新宿事件》《槍王之王》等犯罪片作品。
這些影片的故事千差萬别，但是導演對邊緣人群的人文關懷，成為他電影作品的印記。
《癫佬正傳》《人民英雄》誕生于1980年代，當時的香港影壇正是如火如荼的黃金時代。
爾冬升嘗試以明星陣容、社會問題、類型元素相結合，意圖拍出讓市場認可的現實主義電影，同時也希望社會關注到弱勢群體。
這條路在當時非常難走，他後來轉而創作《新不了情》《烈火戰車》等市場接受度更高的商業片。
《旺角黑夜》是爾冬升在21世紀初的一次現實主義創作回歸，沿用了他當初以社會問題做底色，憑借明星主演和類型元素做賣點的制作模式。
爾冬升的把控之下，《旺角黑夜》像是一部港産暗黑版的《愛在黎明破曉前》。
殺手和風塵女的一夜邂逅，電影為底層小人物書寫了一曲命運悲歌。
爾冬升希望觀衆能關注到在陰暗角落裡的人和事，也希望來福、丹丹的命運不要在現實中重演。
來福和丹丹在片中都對自己的人生選擇産生悔意，可是為時已晚。
影片結尾讓丹丹逃出生天，也是爾冬升為這部黑色電影注入的一絲希望。
《旺角黑夜》的成功，再次激發了爾冬升犯罪片的創作熱情。他此後推出的《門徒》針對毒品的危險，《新宿事件》聚焦華人黑幫内幕。
每一部作品都具有現實主義的千鈞力道，将犯罪片的批判功能發揮到極緻，成就了爾冬升導演生涯的又一段黃金時期。
2024年，第42屆香港電影金像獎頒獎典禮上，《白日之下》《年少日記》兩部兩部現實題材電影取得驕人戰績。
前者助力餘香凝成為金像獎影後，後者讓卓亦謙成為最佳新晉導演。
兩部影片都是由爾冬升監制，這可以看做是他現實主義電影創作道路的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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