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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醒三章(散文)

作者:半島文學
春醒三章(散文)

攝影/高風堂

如果不是山野、枝頭那綠意的萌動,不是那柔和了的風和溫馨陽光的撫慰,你是不會感受到春之聲的。

   踏春

  這個春天我又回到山裡老家,在小院享受難得的安甯。

我喜歡在晨光裡漫步,每天早上都是我的腳步聲喚醒黎明,喚來東方一片紅豔豔。與我同行的還有很多人。山裡人起得早,尤其在醒春的時候。

我們輕快地走過村子,走在不同的街道上,任金黃的曙光映在身上,顯得光彩奪目。路邊草坪上的露珠閃閃亮着,淡藍色的天幕上最後一顆星星在承受朝霞的烘烤,慢慢地失去了光澤。

  太陽出來了。

  淡淡的輕風夾帶着涼意,水一般蕩過來。陽光斜奔進胡同裡,薄薄的霧氣在這縷陽光中飛揚着。還有鳥兒,沐浴着朝陽的溫馨恣意閃動着翅膀,撲打着霧氣,掀起一小團一小團的煙塵。村邊那條清清的小河顫動着嶙嶙波紋,晃着一大團火紅的、刺眼的影子——那是深化了的太陽。柳樹們倒垂的金絲在耐心地搖晃,把葉骨朵一點一點地晃大。河水變得清澈見底了,河邊聚了幾群穿紅着綠的浣衣女,幾隻白鵝在紅光綠影裡搔弄着潔白的羽毛引頸長鳴,不遠的水面上,一群鵝鴨在河心激蕩着,悠然自得。

  風不再那麼嚴酷,土地也不再那麼僵硬、冷漠,散發着陣陣輕微的芳香,樹木的枝條也變得柔軟起來,白楊枝頭的葉茸綻開了,紮撒着幼翅。我陡然生出諸多感慨:又是一年春早處,花開花落知多少?

  信步來到山地裡。眼前到遠方一片片綠茵茵的,是麥田連成的綠毯,褐色的霧帶像被子一樣遮覆在遠村的上空,回首望去,村子上方正飄蕩着袅袅炊煙,白色的煙帶纏綿缭繞,融會在一起,織成了覆寫村莊的薄紗。

野外的陽光更加明亮耀眼,普照着蘇醒的原野,百鳥在嬉戲。遠處的五龍河,幽靜的河水湯湯南去,櫻桃花開滿山野,河邊的楊樹林氤氲着嬌柔的綠意,一切那麼和諧美好。

複蘇的生命讓我從往昔裡走出來,回憶着,激動地要顫抖。

  鳥兒們鳴唱了,在樹頭枝間歡歡跳跳,仿佛歌唱春的到來。隻有印在地上各種物體的斑勃的影子,還給人一點冬的感覺。我徑直走向村東的陡崖溝,那裡有我家的一畝良田。

起風了,細風漸漸吹着,那麼肆意甚至有些狂暴。不過這會兒的天空卻一絲雲也沒有,因了風,鳥兒們隻好靜身呆在不斷抖動的枝頭上小憩。

我不由得想起朱自清的《春》,春風确實像小娃娃,從原野的這端滾到那端,滾進了小河,滾進了樹林,滾進了麥野,滾進了人群車輛之間。于是,四圍裡響起了莫名其妙的轟鳴聲,分不清是天空翺翔的飛機在唱響,還是地面奔馳的車輛在感歎,抑或是工廠的機器在喧嚷。不管怎樣,這些聲音聽起來并不使人厭煩,倒倍覺親切。

  鄉親們三三兩兩地出現在山野裡的不同地方,忙着不同的活計,澆麥,整地,送肥,挖樁……就連平日裡少見行人的陡崖山路上,也有不少人接踵而過,女人們俏麗的面容和入時的打扮,在綠野裡格外彰顯詩意。

  我站到陡崖山坡頭,周邊無盡的春意合圍而來,腳下的泥土松散、濕潤的,它們複蘇了,萌動着活意。放眼遠望,五龍河畔正在漸漸發綠,披了一層輕輕的、淡綠色的細紗,這細紗漫延到山崗,漸漸遮蓋了遠山,也使它們複蘇過來,煥發了朝氣,溝底是連片的樹冠,呈現着生命的綠色,那是最為年輕蓬勃的綠意,遮掩了我的村莊,我的大河。

地裡的麥苗不知什麼時候早已挺直了軀體,欣欣然朝着太陽,象在唱什麼動聽的歌兒,更象一群剛剛誕生不久的嬰兒。山裡人影多起來,三三兩兩的人們綴在綠影裡,似在為綠錦精心地編織什麼。山道上車輛也多起來,馬兒歡快地嘶叫着,還有狗兒羊兒的奔跑跳躍。

不知誰在唱《北國之春》。

  仔細看石縫時,我驚喜地發見草兒的新芽正張開着眼睛隐在枯草後邊窺探着這個世界,它們在等待,等待着一個時光的到來。我想起一句農諺:春風不刮,萌芽不發。

  我沿着陡崖山路繼續前行。

  風已經停了,淡淡的幽藍色的霧氣輕輕罩在遠野裡,陡崖山的面容也溫柔了許多,顯得紅光滿面。遠山的影子凝聚了白色的霧氣,像玲珑透剔的玉石雕琢的一般。霧氣越發濃重起來,很快便把天地凝滞在一起,就連近在眼前的嵯峨山、接山、娘娘山也成了飄渺、輕薄的影子。此刻身處山坳,但仍能感受到五龍河水清清澈澈地流淌,還能隐約聽到鵝鴨們在河邊激昂婉啭地聒噪着。

走出山坳,卻又感受到了風吹。是東南風,強勁的吹着,帶着涼意、泛着潮濕——那是從娘娘山南邊的海上吹來的風,這風使山草也浸染了水性。

忽覺天色暗淡下來,擡頭看到天上相接的輕薄烏雲向西北方向湧擠而去,太陽在雲後焦急地等待着,淡漠的山巒霧氣彌漫在山野丘陵,仿佛一場雨立刻就要到來。

  不知不覺中雨點滴落下來,起初是羞澀地,後來便放肆了,淅淅瀝瀝地竟毫不留情地打濕了人們的身上衣,打濕了地上的泥土……山鳥們不知隐藏到什麼地方快樂地鳴叫去了,牲口們卻頗感惬意,昂起頭扯開嗓子,長長地吼一聲。起初,這不期而至的小雨,令山上的人們一陣慌亂,一些人的身影便在田野上消失了,但不久,大家便鎮定了,若無其事地幹自己的活。這個時候,那些小憩在河邊的鵝鴨們極度興奮了,一聲接一聲地歡叫。

  雨點驟急起來,我們不得不離開山野奔向村裡,腳步輾出了急切。

雨緊一陣慢一陣地逗弄着我們。

好在這是第一場春雨,并且又是在幹旱時候降下的。

  等我們趕回村子時,雨停了。天空格外清朗,可以極目遠眺遠山的影子。那山都鑲了金邊,玲珑剔透了許多,閃爍着吉祥的金色,越發象極印在天際的影子。而融了金色的薄雲則橫豎地寫在天際。天又藍起來。雖然有風,但并不冷清,隻是涼爽而已。

   醉春

  臨近中午,我略帶疲憊地回到了小院。

  院子很潔淨,淨得讓人的心都覺空蕩蕩的,地面白亮亮的刺眼,門外的幾株老柳垂着黃未勻的長發靜靜地睡了一般。空氣裡彌漫着一種淡淡的清香,是梧桐花的芬芳。

  屋裡潔白明亮,一切那麼溫馨親切。我沏了壺好茶,本想坐下慢慢品飲,卻又貪念屋子外邊的陽光,于是來到院子裡,坐在陽台上沐浴陽光,吸吮清風,竟有一種沉醉的感覺。不一會兒陽光灼熱起來,風也有些昏昏然,我隻好再回屋裡,推開了所有窗扇,暖風毫無顧慮地撲進來,收不住腳,一頭撞到牆上,幾簾墨畫恐慌閃跳,嘩啦啦響個不停。

  看書,聽戲。

  午後竟落了些細雨,很快天空又晴朗起來,視窗吹進來的輕風雖還未去盡涼意,但已不再刻薄了,溫馨、清爽得使人陶醉,空氣格外清新地流蕩着,把我昏昏然的頭腦拂得清醒了,心情也格外昂揚起來。

  此刻我真的嗅到了春的味道。透過窗子,我的目光落在牆跟兒那幾棵榆樹上,它們的枝條已經泛起一層朦胧的黃色,與綴滿粉紅花苞的梧桐樹一起鈎織着輕盈飄逸的帛紗,神秘不可捉磨。我感覺枝頭那新誕生的葉芽,像極了葉子的眼睛,于是走出屋子,來到樹下,仰起頭來用心探視它們的究竟。

  不久我的注意力又被牆角的花枝吸引住。那些在冬天裡枯死的月季花和别的花的花基上,都伸展出了孩臂般小小的嫩葉,我似乎看到了拈在手心裡托着的那萬紫千紅的花瓣。

  出了院門,視野立馬開闊起來。舉目東望,看到偶露一角的五龍河,此刻它已化作天藍色的鏡子,平穩地鑲在山谷裡,讓山裡的人們盡情地照。

  村子裡槐樹多,年年度槐花,年年不重樣。我急切期待槐花的開放,我喜歡它們在牆外靜默低垂,偷偷散發着清香。想到斯,我的心中便充滿愉悅,充滿無盡的希望。

  遠遠看到村口槐樹下、屋牆根兒有老少爺們或坐或倚,聚在一起高談闊論着,我知道他們又在那裡說事拉理兒,不外乎修路、澆地、房子,還有鄉村野史之類的東西。

  真是人間天堂啊。

   洗春

  夕陽把餘輝染成瑰麗的殷紅,漸漸燒紅了整個天空,晚霞如同一面碩大的彩綢遮蓋了西邊天際。土地因鋪灑了這金色的光輝而變得亮堂耀眼起來,到處閃耀着熠熠的光彩,仿佛泥土變成金,就連地裡耕作的人的面孔、牛的身軀也染就了這喜慶,紅通通黃橙橙的,給人以生機勃勃的震撼。

紅霞漸消退下去,終于變成紫色、暗黑色。

夜降臨了,灰藍色天幕上,一兩顆早到的星星閃着白光。當最後一片茶色光芒收盡時,天上的星星多起來,月亮也放出純潔的光,一切都鋪遮上一層柔和的月色,涼爽的風水一樣流動着。

  漸漸地,天上星星多起來,遮蓋着我的屋頭,我的樹梢,它們将在濃重的夜色中穿行,編織依稀的夜光,把山村籠在神秘的夢幻中。

  不知何時竟又下起了小雨,下得很專著,噼哩叭啦的節奏,有力而鮮明地擊打着窗戶,小院裡除了一片激水的聲響,再沒有了别的聲音。透過窗玻璃,我看到烏蒙蒙、鉛灰色天空上,正大把大把撒落着懵懵雨絲。

  我在等待雨的停歇。

  雨住的時候已近午夜,我推開門來到院子,空氣清新得沁人心脾,我的精神不覺為之一振,立時心清神爽。滿天或強或弱的星星如同大海中的無數寶珠,閃着誘人的神秘的光澤。西邊地平線的上方,上弦月包圍着一層厚厚的、清幽幽、藍盈盈的光澤,仿佛正滴落一串串清清的水珠。

  四圍很安靜。

  回到屋子,獨倚床頭,懶得動。這是我最享受的時候,一個人靜靜躺着,凝望着窗外屋被朦胧夜色浸染的院牆屋脊,聽那些傷感的歌曲,沉浸在一種怅然而又舒适的感覺中,孤獨地回憶着,憧憬着,襲上心來的希望時時令我悸動,難以抑制。

明天就要離開我的小院,我的村子,回到那個忙碌繁雜的城市。

我不想走,我很留戀家鄉,留戀鄉下生活,這兒的日子散發着泥土的芬芳。

作者:高風堂,曾用名高峰堂,山東萊陽人。1988年開始發表作品。詩歌、散文、小說、故事等作品散見全國各報刊雜志。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萊陽市作家協會理事、小說創作委員會主任。現供職于春雪食品集團股份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