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山，故鄉的水，故鄉的人……是我們生命成長中最茁壯最堅韌，亦是最鮮活的根系與血脈，即便如刀的歲月早已在流年暗換間将你我砍削得“面目全非”，但隻要踏上故土，尋味故園，起卧故居，那顆驿動的心，便得慰藉，終有皈依。于長篇小說《歸海》中的兩個女主人公——母親袁春雨、女兒袁鳳而言，亦複如是。從異國他鄉到溫州故裡，從20世紀40年代到21世紀，從戰火紛飛到現世安穩……一路追溯，一路探尋，一路輾轉，百川終歸海，心安魂亦甯。
《歸海》是加拿大華裔女作家張翎的最新力作，也是其“戰争的孩子三部曲”長篇系列繼《勞燕》之後的第二部，主要從寓居加拿大的華裔女教師袁鳳的視角，跨越時空，溯本追源，探尋其母袁春雨命運多舛、痛心入骨而又堅韌頑強的一生。而令袁鳳如此執著的動因，除了她自己心結難解外，更多的是其時罹患阿爾茨海默病多年的母親在養老院不幸去世，卻又留下了幾樣頗為“神秘”的遺物：殘存晶粉的玻璃瓶、在野戰醫院的留影，以及袁鳳讀高中時英語老師孟龍的相片等。這就使得母親的身世過往，成了一個撲朔迷離的疑團。作家以其獨特的叙事魅力和深刻的人文關懷，用這一對母女的生命成長史串聯起了抗日戰争、解放戰争、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及抗美援朝等多個重大曆史事件，将家族史、個人成長與時代變遷等多重主題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部波瀾壯闊而又情感細膩的史詩。
作為“戰争的孩子三部曲”的第二部，小說中關于戰争的直接描寫卻微乎其微，甚至已“模糊”成一種背景，偏偏這背景又至關重要。因為在作家看來，戰争和災難本身是可以用時間來界定的，但帶給人類的後續影響卻是無法預知的，那種持久性的創傷，即便在和平年代裡，依舊以潛流的方式時刻沖擊着一個人、一個家庭。袁鳳帶着母親的骨灰，踏上揭秘曆史真相的單行道，進而驅散數十年來翻湧在心頭的層層迷霧。作者以此方式，引領讀者穿越風雲變幻的時光隧道。小說的叙事結構很巧妙，在基于袁鳳的視角、采用“倒叙”手法的基礎上，又以袁鳳與外國丈夫喬治的電子郵件來穿針引線，把曆史與現在、戰争與和平、國内與國外有機串聯了起來。
曆史就是曆史，沒有人可以回到過去。“真相到底是什麼？真相是水，流到哪兒就成了哪兒的形狀。”小說的高明之處在于，通過袁鳳的探尋、回憶、記錄與書寫，将衆多人物在曆史浪潮中身不由己、被命運所左右的瞬間精彩呈現了出來，尤其是袁春雨分别作為妻子、母親、女兒、護士與姐妹等，如水一般，在極端環境下的掙紮、覺醒與蛻變，那些沉重的打擊，那些蝕心的屈辱，那些難言的痛苦……卻從不曾斬斷她對生活的希望、對人性的堅守等。“在别人使用情緒的時候，她們使用耐心，慢慢地熬着日子，最終熬穿了厄運。”
而母親的所作所為、舉手投足，又在不經意間成為了袁鳳對職業、愛情、家庭以及一些人生重大抉擇的重要考量因素。畢竟親情難以割舍，而代際間的沖突與誤解更是“剪不斷，理還亂”，以緻橫亘在她和母親間的孟龍老師竟成了“神出鬼沒”的“心魔”。好在“在尋找别人的珍珠時，不經意間打開了自己的蚌殼”，故事終章，母親袁春雨“重歸”故土和自由，女兒袁鳳亦同樣完成了生命的療愈。
總而言之，水是作家故鄉情結的一大主線。“水在一個岔口分了道，又會在另一個岔口彙攏，總能彼此尋見，互相連接配接。水永遠也不會真正消亡。水永遠自由。”袁春雨、袁鳳母女二人的生命軌迹，照見了那些像泥水一樣在生活的縫隙中流淌着存活下來的女人的無窮力量，類似災難與戰争後的生命重塑，既是傳奇，亦是現實，令人欽敬，引人深思。
來源：《閱讀時代》2024年第04期
作者：阿敬
編輯：潘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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