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4月23日，澎湃新聞記者從中國黃金集團黃金珠寶股份有限公司（600916，中國黃金）杭州旗艦店消費者處了解到，作為中國黃金全國首家加盟店，杭州店暴雷4年後，他們的損失賠償仍未兌現。
2021年2月6日，浙江經視新聞報道，有杭州市民在中國黃金杭州旗艦店投資了所謂的“金有金”黃金租賃業務，或購買了“黃金寶”的期權，結果遭遇兌付難題。
受害者之一，杭州市民陳明告訴澎湃新聞，其投資的700萬元本金無法兌付，門店給陳明出具了一個清償方案，即每個月償還500元。陳明告訴記者，這項每個月還500元的還款計劃也在兩年後中斷，此後自己沒有再收到一分錢。
涉案杭州旗艦店是中國黃金全國第3家旗艦店，也是全國第1家加盟店。一名杭州消費者說：“我們相信中國黃金的央企品牌，才購買它的托管服務。”
首家加盟店暴雷後，中國黃金稱，托管業務為旗艦店違規開展，與總公司無關。
2022年12月，杭州富陽警方對杭州旗艦店加盟商、浙江中金黃金飾品銷售有限公司（簡稱浙江中金）實控人盛相中涉嫌非法吸收公衆存款罪立案。2024年2月28日，在一次與消費者代表的交流會中，富陽檢方稱本案已經進入審查起訴階段。
2023年12月，中國黃金北京富力廣場加盟店再次暴雷被廣泛報道後，中國黃金于4月初釋出公告稱，決定對有關消費者先行墊付，維護他們的合法權益。杭州旗艦店的受害者并不包括在内。
4月22日，澎湃新聞獲悉，法院已正式受理盛相中和浙江黃金寶投資股份有限公司（簡稱黃金寶公司，浙江中金子公司）涉嫌非法吸儲案，開庭時間待定。
全國1号加盟店和中國黃金封面人物盛相中
2024年4月上旬，澎湃新聞記者來到杭州市下城區鳳起路446-1号。大樓外側的廣告智語已被剝離，“中國黃金”的痕迹隐約可見。
杭州旗艦是中國黃金全國第3家旗艦店，也是全國第1家加盟店。
2007年8月25日，位于延安路鳳起路的中國黃金杭州旗艦店正式開業，這是中國黃金全國第3家旗艦店，同時也是全國第1家加盟店。
作為加盟商，浙江中金實控人盛相中一時風頭無兩。
2018年，他成為中國黃金旗下刊物《中國黃金珠寶》雜志第五期的封面人物。
2008年，盛相中成為中國黃金浙江總代理。 資料圖
在《盛相中：追夢黃金》為題的封面文章裡，該刊詳細介紹了盛相中的黃金生意以及他對中國黃金的貢獻。
封面文章稱，征戰商場多年，早已谙熟商道，從2007年8月開出第一家中國黃金直營店到2017年底，盛相中的浙江中金系累計銷售額已經超過250億元。
文章稱，“2008年，杭州旗艦店銷售額首次超過億元，賣了700公斤黃金。”“憑借良好的銷售業績，2008年，盛相中成為中國黃金浙江總代理。”
該文透露，在成立黃金寶公司之前，盛相中就開始在浙江中金推進網際網路在銷售中的應用。“為了能讓消費者在pc端購買黃金，浙江中金推出VIP黃金卡。”“2015年11月6日，金有金（之前名稱為黃金寶，後改名為金有金）平台正式上線。”
《中國黃金》并非第一家關注盛相中和浙江中金的媒體。
在此前的2015年11月13日，新華網浙江頻道報道，11月6日，由浙江黃金寶投資股份有限公司主辦的“黃金寶”平台上線釋出會暨推進黃金産業線上線下融合發展高峰論壇在杭州國際會議中心(洲際酒店)隆重舉行。
中國網報道，2016年9月4日，中國黃金集團公司時任黨委書記、總經理宋鑫，中國黃金珠寶有限公司時任總經理陳偉雄一行親臨杭州旗艦店考察。
2017年11月19日，由浙江中金系企業（含浙江黃金寶）聯合主辦的“2017黃金投資峰會暨金有金2周年慶、中國黃金登浙10周年慶”在杭州洲際酒店盛大舉行。
為本次活動站台的人物包括中國黃金集團黃金珠寶有限公司時任黨委書記兼董事長陳雄偉，中國黃金協會時任副會長兼秘書長張永濤和中國黃金報報社時任社長陶明浩等人。
在招股書中介紹其經銷模式時，中國黃金稱，公司的加盟商可分為省級加盟商、直接加盟商和終端加盟商三種。發行人銷售規模較大的省區存在兩級加盟商（省級加盟商和終端加盟商），在該等區域内，公司與省級加盟商直接開展日常業務往來，省級加盟商與終端加盟商直接開展日常業務往來。
招股書介紹，浙江中金從2010年開始成為中國黃金加盟店管道省級加盟商，報告期内基本穩定在中國黃金前五大客戶，一直為前十大客戶。2017年度因大客戶管道新增大額采購客戶未排入前五大客戶，2018年度重新排入前五大客戶。
暴雷與清償方案
2021年2月，浙江經視新聞報道，杭州市民陳明稱，從2016年開始，中國黃金杭州旗艦店從業人員向其家人推銷一種名為“金有金”的理财産品。
簡言之，即顧客将家中的實物黃金存入中國黃金杭州旗艦店，或在該門店花錢購入黃金後寄存在旗艦店，旗艦店每年會按照金價的8%給予返利。
陳明的家人從2016年到2019年，先後投入700多萬元，購買了“金有金”黃金租賃業務。
2019年11月，陳明一家突然接到通知，中國黃金門店出現了資金問題，700萬的投資已經無法兌付了。
公開資訊顯示，杭州市下城區市場監管局天水市場監管所稱，2020年初以來，該所陸續接到投資者投訴，稱在這家中國黃金杭州旗艦店投資“金有金”黃金出租業務，到期之後并未得到及時兌付。
浙江經視新聞報道顯示，監管部門在2020年年中曾約談了中國黃金杭州旗艦店的相關負責人。後者表示，2019年11月該公司法人盛相中由于涉嫌虛開稅票，被台州經偵立案調查逮捕，目前名下所有公司賬戶被司法關聯當機。涉及客戶1000餘人，涉及金額約1.1億元。
經過近一年的維權後，這家門店給陳明出具了一個清償方案，即每個月償還500元。
陳明說，2020年年初，浙江中金系告知受害者，盛相中擁有房産、股權等資産，計劃以待上市公司股權置換第三方資金來做清盤。“第三方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内，未對受害者做出清償對接和償付動作，不了了之。”
2020年11月，浙江中金系代理人推出了清償協定，要求受害者放棄上訪及報案，承諾3年内償還債務。陳明說：“由于該協定既沒有擔保抵押物，也沒有違約責任限制，更沒有盛相中簽字，受到受害者代表抵制。”
另一名受害者沈海試圖通過司法途徑解決糾紛。
2021年10月29日，西湖區人民法院在沈海妻子為原告的一份民事裁定書認為，根據相關司法解釋，人民法院作為經濟糾紛受理的案件，經審理認為不屬經濟糾紛案件而有經濟犯罪嫌疑的，應當裁定駁回起訴，将有關材料移送公安機關或檢察機關。
2022年1月21日，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在該案二審的裁定書中稱，2022年1月18日，西湖區法院以浙江中金可能存在合同詐騙或其他刑事犯罪的嫌疑，将本案相關材料移送杭州市警察局西湖分局。
沈海夫婦的家位于杭州市拱墅區。2022年4月27日，杭州市拱墅區公安分局在一份《不予受理告知單》中稱，浙江中金注冊位址在西湖區，實控人盛相中已于2021年12月因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罪被台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13年。而浙江中金涉嫌非法集資或合同詐騙等涉衆經濟犯罪案件，由公司注冊地西湖公安機關管轄。
切割：中國黃金聲明與托管業務無關
陳明告訴澎湃新聞記者，當受害者們試圖去找中國黃金集團時，中國黃金方面對此回應：這屬于加盟店的行為，與中國黃金無關。
2020年1月16日，中國黃金集團黃金珠寶股份有限公司在一份《告知函》中稱，浙江黃金寶投資股份有限公司（簡稱黃金寶公司）利用中國黃金品牌違規開展托管業務，“嚴重損害中國黃金品牌形象及我公司合法權益。”望對方采取有效措施消除影響，自行承擔一切法律後果。
杭州旗艦店暴雷後，中國黃金稱加盟商違規開展托管業務，損害其品牌形象及合法權益，但直到北京旗艦店暴雷，加盟商一直在經營黃金托管業務。 資料圖
天眼查資料顯示，黃金寶公司為浙江中金的控股子公司。在消費者們看來，中國黃金出具該告知函，目的在于與中國黃金杭州旗艦店進行關系切割，撇清自己的責任。
沈海介紹，杭州旗艦店是最早暴雷的門店，消費者分别與浙江中金和黃金寶簽約。“無論與哪簽約，都是基于對中國黃金這個品牌的信任，事發3年内，中國黃金一直宣稱自己不知情，誰信？”
陳明說，中國黃金在4年前就已經安排人統計了受害者的損失，“他們回去後就沒有下文了，事情又變成受害者與盛相中之間的糾葛。”
“助力銷售奇迹”的特色托管業務
中國黃金首次公開發行的招股說明書曾對該公司的黃金租賃及托管金業務做了詳細介紹。
招股書稱，托管金業務系客戶從發行人處購買金條産品後可選擇寄放在發行人處妥善保管，托管到期後取回。公司可依據雙方簽訂的托管協定在托管期間對托管金進行使用。
2012年11月22日，《北京日報》報道，由中國黃金旗艦店推出的新型“黃金托管服務”因便捷、安全、省心等特點，吸引了不少有黃金投資需求的市民前來嘗試。
該報道介紹，黃金托管是一種特殊的購買形式，即購買時傳遞全款，卻并不提貨，而是約定一個時間段以後提現貨。
受訪者向澎湃新聞記者提供的截圖顯示，2013年3月1日，中國黃金網曾發表标題為《中國黃金特色托管業務助力銷售奇迹》（作者田金剛）的文章。
文章稱，2月21日上午，李先生一次性從中國黃金買入12公斤投資金條。令人驚奇的是，除了一份黃金托管合同外，邁出旗艦店的李先生兩手空空、步履輕松。
中國黃金的北京加盟店暴雷被廣泛報道後，澎湃新聞記者再次登入中國黃金網，已查詢不到該文。
2018年6月20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審計署在第33号公告中詳細披露了中國黃金集團有限公司2016年财務收支等情況的審計結果。審計詳細列舉了中國黃金總部及所屬7家二級機關在财務和經營管理方面的問題。
公告稱，2015年7月至2016年12月，所屬中金珠寶違規開展非套期保值需求的黃金買賣延期交貨業務，造成損失1012.8萬元。
同日，中國黃金集團釋出其2016年度财務收支審計結果整改情況公告，該公告稱，“對于所屬企業違規開展非套期保值需求的黃金買賣延期交貨業務問題，目前該項業務已經停止。”
作為中國黃金的顧客，沈海認為，審計報告裡的“非套期保值需求的黃金買賣延期交貨業務”就是後來的黃金托管業務。
數年以後，托管業務再次暴雷。
光明網報道，2023年12月，多名消費者收到中國黃金北京雙井店店員的微信消息，一夜之間，店鋪和黃金一同人去樓空。據不完全統計，80多位消費者在該門店辦理了黃金托管業務，總價值超過3000萬元的黃金随之消失。
加盟店占比超97%，風險誰來把控？
作為受害者之一，郭女士告訴澎湃新聞記者，買之前并不知道雙井店是加盟店，“一般消費者也不會去區分直營或者加盟，大家都是沖着中國黃金的招牌去的。”
加盟商是中國黃金的重要合作夥伴。梳理中國黃金的《招股說明書》和曆年年報，加盟模式為中國黃金帶來顯著收益。
與珠寶同行一樣，中國黃金的銷售模式主要包括直銷模式和經銷模式，其中經銷模式主要為加盟店管道。
2023年11月16日至17日，廣東深圳，中國黃金加盟商合作夥伴會議和供應商戰略研讨會上，在談及與合作夥伴關系時，中國黃金董事長劉科軍說：“隻要中國黃金和合作夥伴堅守合作初心不動搖，堅持一張藍圖繪到底，合作的友誼之花一定能在新時代新征程上煥發出更加璀璨的光彩。”
一位黃金銷售商稱：“經營黃金行業這個圈子很小，比黃金更珍貴的是信譽。十幾年前，我們憑借信譽，先從客戶那裡了拿幾斤黃金後付款，現在已經沒人敢這麼做了。”
這名銷售商稱，站在消費者角度，普通黃金銷售商很難獲得消費者認可，更别說存儲業務了。“這就需要中國黃金、山東黃金這樣的大品牌加持。”
中國黃金招股書顯示，截至2017年末、2018年末、2019年末及2020年上半年，加盟店數量分别為1805家、2119家、2852家和2688家，加盟業務收入規模分别為85.04億元、143.71億元、187.15億元和83.67億元，占公司各期收入的比重分别為30.18%、35.16%、49.02%和54.30%。
2022年年報顯示，中國黃金共有3642家門店，其中直營門店為105家，其餘3537家為加盟門店，占比約為97.12%。同時，當年，中國黃金增加的直營門店為21家，增加的加盟門店則有325家。
2022年中國黃金加盟店形式下的經銷模式收入達到183.21億元，直銷模式收入達到285.37億元，前者占總收入的39.1%。而直銷模式下的毛利率為2.46%，經銷模式的毛利率為6.03%，且較2021年還有所上升。
中國黃金稱，已針對加盟業務建立了較為完善的管理體系和内控制度，建立總部、區域管理體系以及标準化門店經營管理體系，對加盟店的資質評估、經營标準、開店流程、店鋪形象、教育訓練、管理、銷售、價格體系、廣告投放等方面進行标準化管理，并成立專門部門對加盟店的日常經營進行監督。
其招股書稱，由于加盟店數量衆多且地域分布較廣，經營及管理均獨立于發行人之外，若出現加盟商違規經營等情形，将可能對公司品牌形象及經營業績造成不利影響。
北京加盟店暴雷後，2024年4月1日，中國黃金釋出公告，涉事公司實控人楊某某已被公安機關刑事羁押，進入司法程式。同時，中國黃金決定對有關消費者先行墊付，維護他們的合法權益。
中國黃金稱，特許經營加盟商北京三鼎原黃金珠寶有限公司（簡稱三鼎原）營運的北京富力廣場店，違反與公司簽訂的《專賣店特許經營加盟協定》，違規擅自開展所謂的“金條無憂預訂”業務，無法兌付消費者已購買的産品，造成惡劣影響。三鼎原實際控制人楊某某已被公安機關刑事羁押，進入司法程式。
陳明與沈海表示：“我們杭州受害者希望中國黃金能把他們處理北京加盟店的方法能複制到杭州。”
2022年12月，杭州富陽警方對黃金寶公司涉嫌非法吸收公衆存款罪立案。錄音資料顯示，2024年2月28日，在一次與維權者代表的交流會中，富陽檢方稱本案已經進入審查起訴階段。
4月22日，富陽區人民法院從業人員答複稱，盛相中和黃金寶公司涉嫌非法吸儲案，法院已經正式受理，“至于開庭時間，尚未确定。”
在接受澎湃新聞記者采訪時，中國黃金董秘辦公室一位從業人員稱，“已經有杭州的投資者與我們聯系，我們正在處理這事。”
4月17日，浙江之江律師事務所律師俞少明說：“我今天再次聯系中國黃金，他們并不積極。”
（本文接受采訪的消費者或投資者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