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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南柯夢(113)擺駕

作者:甯甯0918

民國南柯夢(113)擺駕

玉兒的這個早晨慌慌張張,很是忙亂。

其實老姑奶奶剛起身的時候,并沒有這麼忙叨叨的。她還是懶懶的在炕上萎了一會兒,随後呢,才拿起放在桌角上的那個黃銅小鈴搖了一下。每天随着這一聲搖鈴,玉兒就得像一隻小巴狗一樣,吧嗒吧嗒的跑到裡屋,然後一邊和姑奶奶說着話,一邊幫她換小衣,準備水。有漱口的,有泡手的,有洗臉的,有刷牙的,還有那第一口茶……哎呀呀,反正是步驟繁雜,有條不紊。

玉兒是個靈巧的孩子,這些差事跟她說了一兩遍之後,她就記住了,幹得很順手。

可最後她卻笨拙起來了,因為玉兒有一隻手不靈巧了,那個栓在脖子上的胳膊實在是礙事。連端端拿拿的事兒她都幹不好了,于是她就把站在院子的劉娘找來了,而嘴快的劉娘呢,又帶來了一個消息。

她一進門就驚呼道:“哎呀,姑奶奶,大少爺回來了。大少爺昨天夜裡到家了!''

是嗎?什麼時候的事?

姑奶奶聽了這話之後,立刻兩眼放亮光了。

劉娘聽了趕緊接着說:

“二老爺特地囑咐了,昨天不讓驚動您,還說今天您自自在在的睡好了覺,再抽好了煙,然後再往前面去,上午十點多那會兒,估計大夥也起身了,老爺要在他的房裡開早餐,他說那會兒您再去也不遲!”

哎呀,這是個天大的訊息,老姑奶奶一聽便坐不住了,她趕緊騙過腿來張羅着,讓玉兒快點給她收拾東西,洗臉刷牙,随後又朝櫃子那邊張望着。姑奶奶指揮着小丫頭給她找一件特殊的衣服。

“那件深葡萄灰色的華葛斯夾棉旗袍。外面配那件豆綠色的開司米毛衫吧?

哦。不,不好不好,太暗啞了。換。換那件玫紅色的,玫紅色的那件太厚了吧?那就換那件酒紅色的,要那件酒紅色的毛背心開衫。”

老姑奶奶語無倫次的在那指揮着。玉兒呢,隻能用那好的胳膊在那兒手忙腳亂的給她往下拿,左比比右比比,哎呀,怎麼也是不合适?

最後,經過考量,終于標明了一件深灰色的絲絨袍子,外面再配了一件酒紅色的錦緞小襖。老姑奶奶張羅着讓玉兒趕緊給她梳好頭,穿上鞋之後,隻喝了兩口茶水,便三步兩步的和劉娘一起奔前邊了。

臨走的時候她對玉兒留下一句話:“你就不用過去了,把屋子收拾出來。”

平日裡跟着往前走的都是玉兒,估計這回老姑奶奶是嫌玉兒的手不友善拿拿遞遞的,事也做不利索,于是呢,便帶着劉娘往前走,劉娘給她捧着個小盒子,裡面放着老姑奶奶吃剩下的那半盞茶,還有她嘗日裡在白天抽的那種煙,以及一個漂亮的小煙盒。這些随身的東西,老姑奶奶都是要使的。就這樣主仆二人急急忙忙的往前去了!

“這樣也好,省的指使得我團團轉,也不知道姑奶奶是怎麼了聽到大少爺回來就這麼慌張,哎呀,早晨起來的時候給她拿東西,哪樣都不對。”

這話,這會兒。玉兒已經是對老夏媽說了。因為老五常年在天津,是以他的乳母老夏媽,也就成了無業遊民,在這府裡瞎逛遊。府裡曆來有個規矩,是要給做過保姆的傭人養老的,是以老夏媽也不回家去了,就這樣,她如今經常往老姑奶奶這院裡跑了,幫着幹點雜活。

這會兒老夏又渡了過來,手裡頭還拿着一樣象征性的活計,好像是老五的一隻襪子,或者是一隻手套什麼的,反正就證明她有事幹,有事找玉兒。

就這樣,這一老一小的,就在老姑奶奶這屋裡轉磨上了,玉兒拉着老夏媽一塊兒去收拾被子,她一隻手做不來呀。随後呢,又把一條放在榻邊的狼皮褥子拿了出去,擱在台階邊上,準備一會兒曬起來拍打拍打。

月兒一邊坐在炕沿上,給老姑奶奶卷着襪子,一邊小聲問老夏媽:“诶,大少爺回來了,怎麼這麼大的陣仗啊?昨天我瞧整個府裡全都亮燈了,大門口的兩扇府門都打開了,平日裡就算是老爺,回來不也就是開一扇門嗎?怎麼到大少爺這氣派,比老爺還大呢!”

“那可不,大少爺是誰呀?”

老夏媽站在地上,這會兒正鬼鬼祟祟的從老姑奶奶的零食玻璃缸子裡往外捏松子兒糖呢!

她把一塊松子糖放在嘴裡嚼了兩下,随後又說:

“我就跟你這麼講吧,這府裡如今是老爺當家,可是再過十年20年就是大少爺的天下了,這上上下下的。哼,别說是像咱們這種小老鼠。”說到這兒的時候,老夏媽的眼睛突然轉了兩下。

啊,随後老夏走到玉兒身邊,輕輕的彎下腰,對她神秘的說:“若是以後老爺不在了,你瞧吧,就連咱們正兒八經的太太,都得看大少爺的眼色呢!”

“是嗎?為什麼呀?”

“為什麼?就因為他是這府裡的正根啊?那是最硬的主子了!”

老夏媽一語定音,随後她又解釋了一番:

“當年咱們太太,生下大小姐之後,就再也沒懷上過,據說請了好多大夫,可是呢,死活肚子就不見動靜,不但太太不見動靜,就連之前太太房裡的小栾也不行,我聽說在私下裡老爺在外邊也收過别的人,可是呢,哼,肚子一律沒動靜,你瞧吧,這就叫早起的鳥有蟲吃!”

什麼意思?

玉兒睜着大眼睛問老夏媽,老夏媽一邊把手裡的松子糖往嘴裡塞,一邊說:

“你說什麼意思?當然是人家秀點姨奶奶占了先機呀,她那會兒和老爺在一塊兒的時候,老爺還年輕,是以呢,人家就生了個大胖小子,可在往後呢,哼,全都難了!

當然,如今四姨奶奶也中了彩,不過她的孩子就是生下來,也不能與大少爺比肩呀!''

這話玉兒聽得半懂半不懂,她眨了眨眼睛,覺得這事和自己也沒啥關系,好像都是神仙打架,無論怎麼打,都是雲彩上的事,而自己呢,隻是地上的一隻小貓,唉,捉老鼠才是自己的正差事,想到這兒。玉兒便又低下頭開始了床上的夥計,拿着個炕掃帚在那掃了起來。

老夏媽一看自己抖摟出的天大秘聞,居然沒有得到任何反應,心裡不禁有些灰暗,唉,跟個小丫頭說話就是費勁,啥也不懂。老夏媽這會兒突然思念起劉娘或者二姑來了,可惜她們現在都很忙,沒空和自己閑聊,是以自己隻得守着這麼個小傻佬,說話真是沒勁,于是過了沒有兩分鐘,老夏媽突然想起個勁爆的話題。

“我就跟你這麼說吧。”

為了讓自己的發言更有權威性。老夏媽把臉闆得正正的,随後她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悄悄的扭過頭小聲說:

“要我琢磨着,以後這府裡就是大少爺的天地了,哎,我們家老五備不住都得搬家。”

“什麼?搬家?搬哪去啊?”

“你說搬哪去?搬天津啊?現在他不就不常在北平了嗎?他得在天津看着廠子呀,至于大少爺。嗯,也不知道他會常在北平還是在南京。我怎麼聽人說他如今又當上大官了?”

“那老姑奶奶呢?老姑奶奶以後去哪兒啊?”

“她能去哪兒?估計還是在這兒吧,畢竟她也沒别的地方可去呀。”

這話說的,玉兒似乎有些不愛聽了,她掃搭了一下眼睛說道:“哼,老姑奶奶本來就應該在這兒呆着,這是她的家,怎麼叫沒地可去呢?”

“哎呀,你懂什麼呀,跟你說話真費勁,算了算了,不愛理你了。”

老夏站起身來拍拍手,準備又向外走去,這會兒玉兒突然來了警覺,她挺硬氣的來了一句:“哎,你别老一吃一大把。前兩天老姑奶奶就問我那芙蓉雲片糕怎麼又少了,還說是我偷嘴呢!”

“行啊行啊,我不動你的雲片糕,我饞那糖蓮子,吃兩個就行,不多賺你的。”

老夏媽這會兒覺得和玉兒說話,沒啥意思了,她在外面細細索索的,隻發出一點兒點兒聲音,像是一隻胖老鼠在幾案上來回跑,随後呢,便是關門聲,估計老夏媽是抓了一把零嘴又回她屋裡去了,玉兒在後面嘀咕着:

“哼,每天都不空手。”

但她拿老夏媽也沒轍,畢竟人家是體面的老媽媽,要比她這個小丫頭強多了,是以玉兒也隻敢在背地裡抱怨抱怨,這會兒她正專心緻志的,給老姑奶奶收拾晚上睡覺的時候戴的風帽呢。老姑奶奶總說這屋裡頭門縫不嚴,窗戶縫不嚴,大夫說他這是腎脾雙虛,是以總覺得風寒,于是晚上睡覺的時候就要戴個風帽子。

就是那種圍在額間的寬寬的額抹,這些都是玉兒的手藝,每天摘下來戴上去也都是她來服侍,這會兒她正把一個額抹認真的卷起來,放在旁邊的櫃子的小抽屜裡。

耳聽着外面又有聲音了,莫不是那個大老鼠老夏,又回來偷吃了,可别吃的太多呀!想到這玉兒不高興了,撅起小嘴說外屋喊了一句:“你差不離就得了,别沒完沒了的。”

可這聲喊傳出去之後,那邊沒動靜,玉兒覺得有些奇怪,她跳下炕來穿鞋下去,一挑簾。喲,原來站在她面前的是老五。

“啊。嗚。五哥哥。”玉兒這下學乖了,當隻有她和老五在場的時候,再也不管老五叫五爺了!

隻見眼前的那個大鐵塔,今天的臉色好一些了,他穿着一件狗套頭的淡藍色對襟毛衫,還是那條粗布的,寬身美式卡其褲子,腳下倒是改了樣式,昨天的那雙皮鞋,被他不知扔到哪兒去了。這會兒老五腳下穿的是一雙便鞋,雪白的千層底,上面是深煤黑色的絨布面。走起路來很輕快。一副很家居打扮,老五的樣子也很悠閑自在,他雙手揣着兜凝視着玉兒,不過這會兒臉上倒是有些笑模樣了。

“小丫頭,還生我的氣呢?”

老五主動開口了,玉兒一聽這話也不好意思了,她微低着頭,撅着嘴,又晃了晃小腦袋,可能還沒想出應當怎麼回答老五這句話呢?

“唉,你也不讓我進去坐會兒。”

“誰不讓你坐了?嗯,來吧!”

老五一進門并不客氣,上來就片腿坐在了炕沿上,他用腳輕輕的點着炕邊上的紅木踏闆,随後擡起腿

低頭看着自己的鞋,說道:“這是你給我做的,我昨天聽老夏說的。

嗯。我閑的沒事,比着你的腳樣子做了雙鞋,我琢磨着你挨家穿,比拖鞋強,畢竟拖鞋前後都漏風,這個不是暖和嗎?

“嗯,這個穿上是比拖鞋舒服。”老五把話頭接了過來,随後他一側身靠到了炕邊的大條櫃上,然後就那麼看着玉兒,看着正在那幹碎活的這個小姑娘。

老五也不管玉兒瞧不瞧他,也不管玉兒手裡頭在做着什麼活計,就自己坐在炕沿那,擡着頭,仿佛是自言自語一般的。說起話來了:

“其實,我昨天跟你生氣是有兩層。

第一個你自己不保重自己。這回把胳膊又給扭了,我問老夏了,老夏說醫生說是脫臼了,恢複位之後還得再固定一段時間,而且這段時間不能受力,哼,可見挺嚴重的。

再有一層意思是,你這家夥老拿我當外人,我知道你這回又是跑出,去給人家現世去了,對吧!

根本不是什麼看電影,你是幫二姑抓藥去了,對不對?而這藥呢,是給老烏抓的。哼,我就恨你這點,還保什麼密,還講什麼哥們義氣,你跟他們都親,還是跟我親,就拿我當外人,是不是?”

老五在那微揚着腦袋,仿佛不是在對着玉兒說話,而是在對着對面那扇牆上的幾個花窗格子講話,又仿佛是在廠裡對着管事襄理們開會的樣子。特别認真,一臉嚴肅。

老五的這副樣子,讓玉兒看在眼裡,很是發笑,于是她走過去,從炕邊抄起一把撣子,輕輕的捅着老五的胸口對他說:

“你跟我說話呢,還是對着那扇牆說話呢?”

“哼,當然是跟你說話呢,這屋裡又沒别人,你就告訴我,這兩條你服不服吧?”

“嗯,我服!我沒啥可說的了。''

玉兒說到這兒耷拉下腦袋,有點兒垂頭喪氣的意思。

“這回,這回是我做的不對,我,我這人可能是太笨了,唉,上回幫小春一個忙,去給她籌那筆款子,往當鋪跑了一趟,結果回來鬧了什麼,什麼盲腸炎。

這回呢,上藥鋪一趟,回來之後摔摔了胳膊,哎,我可真夠倒黴的。”

呵呵,老五聽到這心裡突然很滿意了,他低下頭,端詳着玉兒的臉,說道:

“你也知道你笨,你也知道你是傻佬,還特别實誠,經常被人家拿出去當槍使,哎,你是不是以給别人出頭為榮啊?”

“哼。反正,反正能給别人幫上忙,橫豎是好事。”玉兒聽了這話,很認真的回答老五,随後她又說:

“這總比我求着人家辦事強吧。人家求我。這說明我也有點小本事啊!”

“你這話倒是挺對我的心思。”老五聽到這裡似乎臉上有些美了,他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自己的校園時光。

那會兒老五也是這樣,成天拎着拳頭熱心腸的給人家幫忙,無論是被約到陶然亭的野地子裡去撩跤,還是去西山那跑快馬,什麼樣的賭局約定他都敢去,反正橫豎自己塊大膘肥,走到哪都不吃虧。

以至于抗戰期間有人找他參加除奸會,他也欣然前往。完事之後,對方還打算吸收他,讓他接着為黨國做效力。

不過都被老五宛然謝絕了,用他的話說,這事兒悄悄幹了就行,若是加入了什麼組織以後,給家裡招災惹禍,就不合适了。

其實老五這人,用炳華的話說就是腦瓜子簡單,隻憑一腔熱血幹事兒,沒有什麼大發展,在政治上很幼稚!

不過幼稚又怎麼樣?老五覺得隻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對得起朋友就行。

就這一點,他還曾多次認真的和連程讨論過,而連程給出的答案是:“嗨,你還能行俠仗義,你瞧我,連行俠仗義的本領都沒有,我這人說到底還是膽小怕事。”

對,老五給自己的定義就是一個大俠。解人困境,救人水火,哎呀呀,望着眼前這個團團臉如小奶貓一般的小姑娘,老五覺得自己找到了知音。

“其實你跟我說實話,我也不會怪你。”

說到這老五已經軟和下來了,他用兩隻眼睛熱騰騰的望着玉兒,随後又伸出一隻手輕撫着她,那隻受傷的胳膊。說:

“畢竟人家二姑又沒讓你上刀山下火海,就是她最近太忙,抽不開身,是以讓你幫着買趟藥,要是我我也幹了。”

“是嗎?我就說呢,五哥要是擱你,你也肯定不會袖手旁觀。是以我也沒做錯事呀?”

“呸,我不袖手旁觀是因為我有能力。”

說到這,老五又找到優越感了,他把鞋一脫,轉過身子來,盤起腿,準備在這兒給玉兒來個長篇大論,他說:

“我走在大街上不會被人搶了,你呢?我拿着錢雇車,不會讓人家給打一頓,你呢?你一個小姑娘,以後遇見這事兒,别老往前沖。要不然就再拉一個人。拉個男的,你瞧瞧。

這一下子傷了胳膊,要是再重點呢?要是讓大汽車把你胳膊給壓斷了,或者讓那些街上的地痞把你的胳膊給打折了,你說怎麼辦?你一隻胳膊好混呀,想當獨臂大俠呀!我看你現在做事都不利索了。”

“是啊,五哥,我最近真是不湊手,樣樣都弄不好,燒煙的時候也是勉勉強強跟那趴着,拿個盤遞個碗的,都做的别扭起來了,别的不說,我這兩天一直想洗洗頭呢,你瞧都洗不了。”

玉兒這會兒也軟和下來了,坐在老五身邊,微靠着他的肩膀,用一隻小白手在老五的手心兒那兒,一點一點的摳着,仿佛要從老五的手心兒裡摳出來一塊寶似的。

這倆人就那麼坐在炕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就像是一對年輕的夫妻一樣,老五一聽說玉兒打算洗頭,立刻來了精神,他說,哎,我幫你洗啊!

那合适嗎?你。

那怎麼不合适?二哥他們這會兒跟前院歇着呢,我昨天夜裡就看見承樹了,說了一陣子話之後他回去睡覺了,這會兒我也不過去打擾了,正好我去水房給你拎水,然後幫你洗頭。

哦,說了這話之後,老五立刻撲通一下,跳到了床下,像個巨大的青蛙一般,吓得玉兒居然喊了一嗓子。

“哎呀,你又耍寶,回頭再摔着,老姑奶奶這屋不像你們的洋房子,這炕沿邊零零碎碎的東西可多了。”

哼,小丫頭,你還擔心我磕着碰着你,還是操你自己的心吧,你等着,我去打水,你先解辮子。

老五的手又厚實又溫潤,既不像二姑那雞爪子似的瘦削,也不像老夏媽那麼又短又粗,反正在玉兒的心裡,老五的手是最好的。

這會兒,玉兒坐在一個小馬軋上,面前的高凳子上擺着一個黃銅大盆,老五呢,手裡拿着個瓢,輕輕的往她的腦袋上澆着溫水。

一邊澆老五還問:“怎麼樣?水涼不涼?”

嗯,不涼不熱正好。

你洗頭的時候還用這皂角粉呀?哎,我跟你說,現在天津都有那種叫什麼洗發膏的東西了,可好了,能出好多沫呢。而且,洗完了,還香香的,過兩天我讓人給你捎來點。

五哥,你别讓人給我捎東西了,上回你給我捎的那個什麼香胰子,還有香水,哎呀,我都不敢使,我是個丫頭,紮咕那麼嬌俏的樣子,會被人家說的。

有什麼可說的,誰愛說,誰說去。反正我在外邊看到了什麼好東西,我就想給你拿來,讓你這小鄉巴佬也見識見識,嘗嘗鮮!

哎,五哥你不懂。

玉兒說到這裡,微微的歪着頭對老五講:“咱們府裡的事兒可多了,可麻煩了,我們當丫頭的,就怕被人家嚼舌根。

那回我去前院端菜,就聽見廚房裡的那個老牛跟門房老李那兒說:

瞧着吧,如今咱們府裡又有預備姨奶奶了。老李問 他說二老爺都不在家,哪有什麼預備姨奶奶。你猜老牛說怎麼?”

老五聽了這話,立刻急了,他瞪着一雙大眼,盯着玉兒,問道:“他說什麼?”

“老牛說,你别光想着老的呀,還有少的呢,你瞧着吧,那個玉姑娘,如今看穿戴就不是個丫頭了,那估計就是讓五爺給包占起來的。”

“放屁,哼,你等着的,你等着我非教訓他一頓不可。”老五這話,臉上略有些泛紅了。

玉兒聽了這話,趕緊揮了揮小手,甚至于連膝蓋都不閑着了,她皺緊了五官對老五說:

“别别别,我的爺,你别給我找事兒。你要是找他那麼一鬧,阖府都知道了,這不是讓我被人家笑話嗎?我現在就跟個老鼠似的。告訴你,前院我都不愛去了。”

“對,你别往前跑,就跟這院待着。”

老五說到這裡,自己也有些心堵了,哎,怎麼辦呢?他和玉兒的事,如何了局?

這四個字現在總在他心中萦繞着。一想起來似乎就一抽一抽的。

讓玉兒走。去天津。肯定不行,老五覺得關文娴就是一個千手千眼八臂哪吒。什麼事兒她都知道。什麼消息她都能探到,隻有人家把自己耍的團團轉,自己不可能繞過她。

那是絕對的實力碾壓呀。結婚這幾個月來,老五陪着文娴在場面上也走了幾趟。哎呀,社交女王那個言語,那個談吐,那個淩厲的疾風,和善變的神色,簡直讓老五歎為觀止!

而除此之外呢,那個老姨奶奶估計也不是吃素的呀。從她對關小藝的态度就能看得出來。

老五隐約的覺得老關家所有的人都有本事,各個不是凡品。當然除了那位包子小姐,不知怎的,老五經常把包子小姐劃在老關家人之外,包子好像和那幫人不是一窩的。

看看大舅子關文浩,惹怒了社交女王,就連親哥哥都保不住身邊的女人,更何況自己呢?

是以把玉兒帶走,這是完全不可能的,至于把她帶離這府另安個小公館呢,這可能性也極低。

首先别打算瞞過關文娴,再者說,就算是瞞過了她,自己又哪有那麼多的時間和精力能夠抽空守着玉兒呢?一個月估計也跑不出去兩三天。

那玉兒就隻能獨守空房了,可自己不在的時候,她萬一再被别人給害了,哎呀呀,不敢想!

這種左思右想,萬般度量,老五做了無數次,但沒有得出任何答案,他現在就是這麼圍着一扇鎖着的門來回轉,可沒有鑰匙啊,轉上八輩子也沒用。

講到這兒,老五的心不禁隐隐的疼了起來,玉兒的頭發已經洗完了,老五早早從自己的屋裡拿來了一個大浴巾。

那是前一陣文娴留在這邊的東西,要知道社交女王随時所用的任何一個小物件,都是頂頂講究的,這個大浴巾也不例外,吸水性特别強,還很柔軟,摸在手裡簡直就像一團雲朵。

是以老五此時把這團雲朵愛憐的包在了玉兒的頭上,輕輕的幫她擦着,而玉兒呢,這會兒又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伸手抓着毛巾回過頭,說道:“我自己來吧!”

可就這一回頭呀。玉兒的眼睛,和老五的眼睛正好對上了。就那麼癡癡的對上了。對上之後就舍不得離開了。玉兒細細的看着眼前的這個男人,那麼高大,那麼魁梧,比玉兒足足高出了一頭呢,玉兒隻到他的第二粒扣子那。

老五眉毛重重的,仿佛緊鎖在一起,那眉宇間似乎有千斤重的鐵坨墜着,他一雙眼睛亮亮的,但那裡面的光卻無比溫暖。

老五的嘴唇挺厚,像個元寶。有人說長着這樣嘴唇的人都非常老實,是個善心人。對此,玉兒堅信不疑。不過,很快她就發現,這嘴唇不但厚潤,而且溫暖。

在這一刻,什麼也攔不住他們了。老五将玉兒緊緊的擁抱在懷裡,低下頭,彎下腰,仿佛要把這隻小貓揣到自己的心中。然後呢,然後老五輕輕的,又小心翼翼的,但卻無比堅定的吻了她。

玉兒的嘴唇像個櫻桃,小小的,也涼涼的,同時還顫抖着,像一隻驚恐的小鳥。

不過這小鳥很快就安靜下來了,她乖順的任憑那隻大熊用柔軟的唇,幫她梳理着羽毛,随後,小鳥不再驚恐了,她似乎有些享受的,微閉上了眼睛。

小鳥也慢慢的柔軟了,活潑了,甚至于激動了,她用自己尖尖的會輕戳着那隻大熊,這一刻,玉兒什麼也不想了。什麼也顧不上了。她覺得自己就像是偷到了燈油的小老鼠,在心裡隻有一份狂喜,雖然這狂喜可能有些犯法,可能有些越舉,但她依然覺得自己應當勇敢一回,自己應當勇敢的對五哥說上一句話。

這句話不是用聲音來傳遞的,而是用嘴唇,用吻來告訴他:“你的心意,我都知道,我也想着你呀!”

五哥。

玉兒在喘過氣來之後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兩個字,可說了這兩個字,老五又不滿意了,他凝視着這個女孩,滿臉通紅卻不肯撒手,随後他輕輕的說了一句:

“叫我小虎!好不好。這個名字在這個世上隻有你一個人能叫。”

上午的晨曦将整個屋子都變得無比清澈,花梨條案上的佛手香橼被暖氣爐子一轟,那種略帶着甜意的香味,萦繞在周圍,就像是他們此刻彼此的心一樣。

老五和玉兒此時并肩坐在炕沿上,就像一對在蜜月裡的小夫妻。年輕的小丈夫手裡拿着一個粥碗,用勺子輕輕的在粥裡攪了兩下,随後崴起一勺白粥,舉在媳婦的面前。

張嘴。燙不燙?老五擡眼,柔聲問道。

玉兒含着笑搖了搖頭,說:

“不燙,正好。小虎,你也吃一口,擱了桂花的。呵,我覺得我胳膊摔了也有好事。嗯,這好事就是你幫我洗頭,你還幫我盛粥,哎呀,我太享福了!”

說到這兒,一個小腦袋栽進了老五的胸口處,以至于粥碗差點灑了:“哎呀,你這個冒失鬼呀!”

老五把那隻拿着湯匙的手舉在空中,但緊接着又不由自主的用那粗胳膊,将玉兒攬了過來……

他低着頭用嘴唇蹭着玉兒那新洗的,還有些濕漉漉的發絲。感受着綢緞一般的光潔。聞着飄逸的茉莉花香,老五閉着眼,在心中無限翻騰着。那種翻騰既有喜悅又有哀傷,既有甜蜜又有苦澀。仿佛沉浸在一片夏日黃昏的茉莉花田裡一般。

與此同時,老五覺得心中還有一種暖暖的燥熱。這種燥熱老五很熟悉,畢竟他已經是一個成熟的男人了,是以他的臉更紅了……

這是他第一次在白天也有這麼強烈的感覺,老五一直覺得隻有在天黑之後,這種感覺才會襲來呢。可誰知就在這和煦的陽光之下,就在這隻小貓趴在自己懷裡之時,老五突然想了……

不過老五還是抑制住了自己,因為有一個聲音在他耳畔清晰地響起了,那就是兩個字:

不能!

是啊,如果給不了她一個可以确切的未來。那就是兩個字: 不能!

浮生偷得半日閑。在這個忙亂的府中,有人正在與親人團聚,有人正在為宴會張羅,有人正在忙着炸魚炖湯,刷洗餐具。有人正在把一盆一盆的鮮花擺在指定的位置。

站在一進院裡的老烏,對着一大堆松柏碧桃擺成的壽字花壇,跟那大喊着:“往裡點,再往裡點。”

旁邊一個操着山東口音的光頭男人,在那藍色的天棚底下轉悠着。

一會兒檢查着臨時搭的烤爐裡火燒的旺不旺?一會兒從大籠屜裡拿出熊掌鹿筋,切下一小塊,放在嘴裡嘗嘗。

剛開壇的泥封紹黃,被倒到了一個大碗裡,大廚在那仔細的品鑒着酒香。

成箱的法蘭西白蘭地在旁邊碼好。有個小夥計正拿着改錐鉗子,忙着把木頭酒箱給打開,再抓出了中間的細刨花之後,裡面一瓶瓶的洋酒被拿了出來,旁邊有人把這些東西登記造冊放到廚房裡。一切都在整裝待續,等待着明天的壽宴。

而與此同時呢,據這裡十裡之外的另一座小公館中,這會兒卻很是安逸。

下午兩點的時候,關家二小姐懶懶地躺在大沙發上,翹着兩條腿,伸着腳丫子,看着自己腳趾上的紅蔻丹發愣。

“大冬天的,你還塗什麼紅指甲?這會兒跟這亮着腳,留神着涼。”

關老爹這會兒也從樓上下來了,他穿着一件短短的棉褂子,一條寬腿棉褲,手裡拿着報紙,下來一屁股,就坐在另一個小沙發上,打算給自己點上一支雪茄煙,看着正在長沙發上發呆的閨女,老爹不禁唠叨上了:

“ 唉,閨女,我聽說赫家老大回來了,你要不要過去看看呀?”

看什麼?我跟他又沒交情。

“怎麼沒交情?你們小的時候不是還在一塊玩過嗎?”

在一邊的關太太聽了這話趕緊結過碴來。她的記性好,把前500年的事又想起來了。

的确,早年間的時候,作為窮親戚,關太太曾經拉着最體面的二閨女去赫府裡打過秋風。好像是參加他們家老太太的壽宴。

不過,那段經曆顯然沒給二小姐留下什麼好印象,她聽了這話,立刻不耐煩地說:

“哎呀,那算什麼交情?那會兒,承樹還背不下字母表呢。哼!我記得那會兒,他們家那個老奶奶讓我跟他一塊玩球,結果他還踢了我一腳。拿穿着小皮鞋的腳,踢得我生疼,哼。到今兒我還沒忘呢。

再者說了,那會兒是咱們巴結着他們家,如今呢,鬥轉星移,風水輪轉了。

現在,我爹官運亨通,我哥肩章燦爛,如今的咱們家别說和他們赫家平起平坐了,就算是他們赫家踮起腳尖來,也不見得能抱得住,咱們家的粗腰。”

“呵!你這口氣夠大的,還粗腰,咱家有那麼粗的腰嗎?不知天高地厚。”

關太太在旁邊略帶抱怨的提醒着,不過關廣雄此時倒不以為然,他夾着雪茄煙,微笑的在一邊着看女兒說道:

“成。我就喜歡我閨女這個勁兒,這叫有個精氣神。哎,别看他們家如今洋錢滾滾,但是,在場面上還真得仰咱們的鼻息。

不過,二閨女,你還是過去看看吧,畢竟赫承樹如今也在南京那邊謀了個差事,說是新聞局檢察處的副處長。嗯,不可小觑。你去會會他!哎呀,那家夥我在南京見過,你别說。那還真不是你那個丈夫赫老五,能比得上的人。還真有點寶樹風華的意思。”

“是嗎?要這麼說,那我倒要去瞧瞧,瞧瞧這個當年曾經踢了我一腳的小崽子。如今出息成什麼樣了?”

“帶上我,帶上我。姐,我也和你一塊去。”

哪裡都少不了的包子小姐,這會兒又露頭了,她這話音剛一落。關太太就啪的一聲,給她來了一個虛晃的花巴掌,而包子小姐呢,挨了這一下,活像是撣土一般的巴掌,也立刻坐姿坐态的撅起嘴,扭着身子鬧了起來:

“讨厭。你們總規矩着我,哼,什麼事兒都不讓我往前湊。”

說完這話,包子小姐一晃身,扭頭回自己屋裡了。

這廂裡。社交女王懶懶的伸了伸腰,傲氣的說道:

“成,那我就走一趟。來人呀,給我扮上。哼!我倒要來個單刀赴會,粉墨登場。去會會那個傳說中的赫家寶樹。

宮娥擺駕!東城赫府!”

修得身材似鶴意,雲間霧裡任我行。

民國南柯夢(113)擺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