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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申:李白《嘲王曆陽不肯飲酒帖》考

作者:古籍

編者按:書畫鑒定史上,從來都不缺乏各持己見、聚訟紛纭的鑒定案例。而曆代鑒定大家,即所謂的“巨眼”,總能披沙揀金,撥雲撩霧,識辨良莠、真僞。本期推出的這篇文章,作者為知名鑒定家、藝術史研究學者傅申先生,本文所談的書作《嘲王曆陽不肯飲酒帖》又因散佚海外,并不廣為人知。傅申先生從材料、風格、文獻、流傳、技術檢測諸多方面,對這件墨迹進行了分析、研究,最終将它與詩仙李白作了關聯,而作為一家之言,此結論不可不謂之驚世駭俗!但,這恰恰引發了我們對于李白書風真實面目的思考和緬想,有鑒于此,特刊發全文,以飨讀者。

李白(701—762),字太白,号青蓮居士,又号“谪仙人”,是中國唐代著名的詩人,是家喻戶曉、人人敬仰的詩仙和酒仙,是盛唐氣象和古典文化的代表。李白所生活的唐代(618—907),是中國曆史上國力強盛、影響深遠的王朝。在政治、經濟、社會、文化、外交等方面均達到了較高的成就,是當時的世界強國之一。唐與亞歐國家均有往來,是亞洲經濟文化的中心。随着經濟日益繁榮,唐代的文化藝術也進入興盛時期,在詩歌、繪畫、書法等方面達到了一個巅峰狀态,奏響了一曲大時代波瀾壯闊、海納百川的華彩樂章。千古文人俠客夢,在唐代,做俠客、為大将是當時人的人生觀。縱觀李白一生可以看出少年遊俠,中年仕政,晚年求道的人生經曆。奇人往往有着令人難以企及的天賦,使得他們做任何事情都似乎天生要高人一籌。但是作為唐代浪漫詩派的代表,由于李白詩詞名氣太過耀眼,而劍客、書法成就的光芒為其所掩,不被人所知!史料記載,大唐第一劍客裴旻是李白的師父,李白也說自己除了裴旻之外未嘗一敗,因為師傅被稱作天下第一劍客,是以李白也被後人認為是大唐前三的絕頂劍術高手。

書法藝術在唐代得以高度發展并逐漸走向普及,許多文人都身兼詩人和書家的雙重身份,這其中就有為詩名所掩蓋的書法大家李白。李白與同時期的唐代大書法家張旭同稱“飲中八仙”,交往密切,其灑脫的書風對李白的書法藝術風格産生了一定影響。後來李白任職翰林院,翰林院豐富的資源也為李白提供了更多學習的機會。由于李唐皇室推崇王羲之的行書,身處如此環境裡,李白亦受到影響。唐代的詩人在自己的詩歌裡描繪和品評書法家的作品,而書法家則為詩人擴大了詩歌的表現領域。

李白曾寫詩《王右軍》,大加贊美王羲之:“右軍本清真,潇灑出風塵。”李白與唐代兩位著名的草書代表人物懷素和張旭交情深厚,在零陵遇懷素,作了《草書歌行》。在避難途中遇張旭,作了《猛虎行》。李白在觀賞懷素的草書時,賦詩道:“飄風驟雨驚飒飒,落花飛雪何茫茫。起來向壁不停手,一行數字大如鬥。恍恍如聞神鬼驚,時時隻見龍蛇走。左盤右蹙如驚電,狀同楚漢相攻戰。”這一描述正是展現了書法藝術通過漢字的線條、造型表現出來的形體之美。

談及李白的書法作品,世人比較了解的多是故宮博物院所藏的《上陽台帖》,雖争議頗大,也不失為一件精彩的古代書法作品。但并不了解的是散佚海外、漂泊多年的李白的《嘲王曆陽不肯飲酒帖》。

傅申:李白《嘲王曆陽不肯飲酒帖》考

圖1 《嘲王曆陽不肯飲酒》帖 26.4cm×67cm 紙本

一、《嘲王曆陽不肯飲酒帖》

這幅李白的《嘲王曆陽不肯飲酒帖》,縱26.4厘米,橫67厘米,紙本。全帖共50字,落款為李白。詩曰:“地白風色寒,雪花大如手。笑殺陶淵明,不飲杯中酒。浪撫一張琴,虛栽五株柳。空負頭上巾,吾于爾何有。” 該詩被收錄于《全唐詩》第182卷中流傳至今。作品上有荻生徂徕、稚柳佩秋夫婦同真賞等收藏印若幹。

據筆者所見,《嘲王曆陽不肯飲酒帖》,書風幹淨,有歐陽詢和褚遂良的骨架,隋與北齊的一些影子,嘗試臨寫,有無從下手的感覺,純淨到極緻。這可能與唐太宗至唐玄宗以來,由上至下在書學上提倡複古有關,也與李白少而遊俠的經曆有直接關系。此帖共五十字,應為與王曆陽飲酒時乘興所書,書法用筆酣暢,縱橫自如,每蘸一次墨直抒窮盡,一首詩蘸了六次墨。每字大小錯落,不拘章法,細細品讀此件作品,如俠客仗劍揮舞,直逼胸懷,讓人看了不禁熱血沸騰。從字裡可以看到一代劍客李白天縱奇才,書風獨特,也極符合李白作為詩仙、酒仙、劍客的别樣人生。

通過觀察,此帖除了在章法上極具晉唐風格外,與李世民《晉祠銘》碑額書風如出一轍。将《晉祠銘》碑額飛白書法與該帖墨迹相對比,從執筆法到用筆的特點,提、按等都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出唐人早期書風的共性。

傅申:李白《嘲王曆陽不肯飲酒帖》考

圖2 唐李世民《晉祠銘》碑額與《李白嘲王曆陽不肯飲酒帖》書法對比

此帖所用紙張為唐代時期出産于四川紙質,由于傳世經年,整體色澤發黃黑,紙面折痕看出目前紙質偏脆、纖維較細,紙張的尺寸與唐人常用紙張規制相吻合,墨色深沉,與紙張融為一體,紙表包漿自然,色澤和紙面斷痕與故宮博物院所藏唐杜牧《張好好詩卷》如出一轍。作品整體紙色醇古、書風剛健、氣勢遒邁,流露出濃郁的豪放粗犷之氣,與唐人評“筆迹遒利,鳳峙龍拿”完全符合。

二、用筆與墨痕

1.用筆

除去近現代以來敦煌吐魯番等地陸續出土的文獻,傳世晉唐墨迹僅百件而已。曆代鑒賞家通過考察、對比其書寫特征,可以确定它們大多使用有芯硬筆。日本正倉院所藏唐筆可為實物證據,且有相關曆史文獻佐證。

李白《嘲王曆陽不肯飲酒帖》在筆法上顯示出使用纏紙法制作的短鋒硬毫有芯筆的特征。我們試以該帖标題中的“飲”字為例。這是全帖中比較大的字之一,約6.5厘米見方,“食”字旁上部“人”的第二筆寫成了一短捺,這一筆是這個字當中最粗的一筆,使用側鋒,抵紙而書,筆畫寬度約1厘米。考正倉院所藏17支唐筆的尺寸,最小的一支筆頭出鋒約1.5厘米,直徑0.7厘米,最大的筆頭出鋒約4厘米,直徑約2厘米。這種筆的麻紙裹筆芯約占筆頭的五分之三,也就是說其有效使用範圍隻是筆頭的五分之二,因為再往下按就按不下去了。以正倉院所藏唐筆中最粗的一支而論,其筆杆直徑達2.3厘米,今人看來已覺震撼,且隻能以“單苞法”執筆,其筆頭的有效使用範圍僅約1.6厘米,是以,唐代傳世墨迹中幾乎沒有擘窠大字也是不足為奇的。李白《嘲王曆陽不肯飲酒帖》中的捺筆,斜掃而出,收筆利落短促、剛勁有力,非熟悉筆性者不能為之。如果使用非纏紙法制作的出鋒長的散卓筆,也就是我們今天通常所使用的筆,是無法寫出這種效果的。而以出鋒2.5厘米左右的纏紙筆為之,則正好可以達到這種效果。筆者多次嘗試,發現隻有用複制出的唐代硬芯筆才能書寫出原帖的感覺。

傅申:李白《嘲王曆陽不肯飲酒帖》考

圖3 日本正倉院現存中國唐代硬芯筆

2.墨痕

南宋陳槱《負暄野錄》載,他曾經見過唐代李陽冰篆書墨迹:“常見真迹,其字畫起止處,皆微露鋒锷。映日觀之,中心一縷之墨倍濃,蓋其用筆有力,且直下不欹,故鋒常在畫中。”

這段記載曆來被後世作為中鋒用筆的典範,顯然論者隻關注筆法,忽略了筆法所憑借的書寫工具。通過研究古筆文獻,輔以近代披露的日本正倉院所藏唐筆資料、仿制實物和出土文物,我們越來越難以忽視書寫工具、起居制度等因素對書展的影響。李白《嘲王曆陽不肯飲酒帖》墨迹的發現印證了這一點。

傅申:李白《嘲王曆陽不肯飲酒帖》考

圖4 大字筆痕裡可以看出一條細細的線,為唐代特有硬芯筆所緻出現的效果

通過觀察,《嘲王曆陽不肯飲酒帖》詩題中的“飲”和“肯”字出現了“中心一縷之墨倍濃”的現象,但這條墨線不是由于蘸墨飽滿,書寫時中鋒行筆導緻墨汁集中在筆畫中間而形成的痕迹,而明顯是硬筆畫痕,這印證了李白書寫《嘲王曆陽不肯飲酒帖》所使用的毛筆必定是使用纏紙法制作的有芯筆,且“用筆有力”。從這條墨線可以看出,不是蘸墨飽滿書寫時中 鋒行筆導緻墨汁集中在筆畫中間形成的痕迹,而明顯是硬筆劃痕,這印證了書寫該帖所使用 的毛筆,正是唐代特有的纏紙法制作的硬芯筆(雞距筆)所緻。唐晚期散卓筆的出現,纏紙硬芯筆便不十分流行,至宋幾無所見,這也有力地證明這一特定時期的書風受毛筆影響巨大, 且筆筆遒利、古拙,落筆天真、自然。

除了使用濃墨書寫的字,因“抵押毫芒”“用筆有力”而在筆畫中間形成墨線劃痕,枯筆所作之字也能展現出李白使用的是纏紙筆。如标題中的“曆”字,最後一筆橫畫猶如沒有填好的雙鈎外框,上下各有兩道細細的墨線,下方的一條尤其筆直有力,好像唐人寫經上用骨筆打出的烏絲欄。這是因為纏紙筆蓄墨量本身不大,前面兩個字“嘲”“王”寫得非常用力且濃重,導緻寫到“曆”字墨枯了。筆枯後,筆芯外面的披毛炸開形成“賊毫”,由于可能是紫毫,比較硬,故而可以形成筆直的墨線。而這一筆中心的墨迹,正是被麻紙裹纏的“心柱”的痕迹。因為筆枯後披毛不能聚攏,不能抵紙行筆,隻能将筆稍稍拎起,輕些寫字,是以紙上沒有劃痕。

三、創作年代考證

《李白全集編年箋注》在《對雪醉後贈王曆陽》下注釋:王曆陽,縣令王某。曆陽是唐代郡縣,位于安徽省馬鞍山市,因“縣南有曆水”而得名。考王曆陽其人,于史可查者為唐睿宗太極元年(712)任曆陽縣丞的王利貞。開元十七年(729)又任梁州城固丞。假設王利貞二十歲出仕,曆陽縣丞是他擔任的第一個官職,那麼可以推算出王利貞出生于692年前後,約與李白相差九歲。到上元二年(761),王利貞已經69歲了。出于年齡、輩分等因素,即使勸酒,王曆陽因不勝酒力而不肯飲,知書達理的李白也不會用“嘲”的方式賦詩。是以,此詩必定作于761年之前。且據新舊《唐書》載,唐肅宗上元元年(760)歲荒,鬥米千錢,人相食。761年,江淮大饑,李白隻能在金陵一帶徘徊,靠人周濟為生。在連續兩年爆發嚴重饑荒的情況下,作為曆陽縣令的王利貞并非大富之家,擔心災情、災民、社會治安還來不及,怎麼有心情與李白挑燈行酒,“書秃千兔毫,詩裁兩牛腰呢?

同樣從詩歌的用詞分析。李白使用“雪花大如×”的句式和修辭唯有兩次,一為天寶十一載(752)十月作于幽州的《北風行》:“燭龍栖寒門,光曜猶旦開。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風号怒天上來。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台……”一為《嘲王曆陽不肯飲酒》之 “地白風色寒,雪花大如手”。這既是誇張,又是寫實,盡管詩人想象力豐富,如果不曾身臨其境,很難寫出如此樸實卻入木三分的詩句。幽州之雪大如席,曆陽之雪大如手,都是寫雪大,誇張的程度卻符合地理、氣候的實際。李白從幽州歸來後一路南下,于天寶十二載(753)初冬在和州曆陽郡橫江浦渡江,至宣城、金陵遊曆。剛剛經曆過幽州燕地大雪的詩人,轉年行至曆陽又遇大雪,兩處雪景,一樣文心,故而使用同樣的句式與修辭。

是以,筆者推斷《嘲王曆陽不肯飲酒》詩的創作時間是天寶十二載(753)初冬。這一年,詩仙李白遊曆幽州之後來到曆陽,當時正值大雪紛飛,曆陽縣王縣丞設宴招待李白,李白席間頻頻舉杯,贊賞曆陽山美、水美、酒美,可惜就是人不“美”,因沒有人陪他喝酒,于是席中賦詩《嘲王曆陽不肯飲酒》。雖然王曆陽是名不見經傳的人物,但卻因李白的詩文和手書為後人所知。

四、流傳經過調查

據日本學界資料顯示,李白《嘲王曆陽不肯飲酒帖》推測作于唐天寶十二載(753),由大詩人李白贈送給與其有着密切交往的日本遣唐留學生(傳為阿倍仲麻呂)并帶往日本收藏,這與李白詩歌選集傳入日本的方式和時間一緻。早在717年,日本奈良時代的學者、政治家吉備真備和遣唐使阿倍仲麻呂等人就來到大唐朝拜、交流。753年,吉備真備第二次入唐,與大唐僧人鑒真一起回日本,攜帶大量唐代物品,其中包括《嘲王曆陽不肯飲酒帖》。吉備真備兩次來到大唐的目的之一就是廣搜漢籍。李白在他生活的時代享有盛名,其文集家家有之,是遣唐使團搜集和攜帶回國的對象。

從日本現存的唐代寫本書法帖中,可以一窺當年日本遣唐使團從大唐攜帶回去的大量漢籍,其中有春秋經傳集解卷的殘卷,部分禮記正義卷,東京國立博物館儲存的一部分王勃集書帖、唐詩殘片和史記殘卷,被評定為日本國寶的翰林學士詩集,收藏于京都國立博物館的世說新書卷第六卷等。公元753年11月16日(日本天平勝平五年)鑒真大師與阿倍仲麻呂、遣唐 副使吉備真備随日使團一起回到日本。《唐大和上東征傳》載鑒真第六次東渡攜至日本物品:“所将如來肉舍利三千粒……王右軍真迹行書一帖,小王真迹三帖,天竺、朱和等雜體書五十帖……”“五十帖”之後,記載墨迹損傷數字,許李白此帖亦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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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5 日本築紫觀音寺延喜五年賬單

該帖曾長期收藏于福岡縣太宰府市的築紫觀音寺,該寺為鑒真東渡後的居所也是另一位遣唐高僧玄昉選擇的長眠之地。後來,觀音寺遭受火災,此帖及各類寶物被檀家拿走保管,江戶時期這些财産又成為小倉藩(今日本福岡縣北九州市小倉北區)藩主細川忠興(1563—1646)的私人收藏。明治維新後,日本實行“廢藩置縣”,舊藩主本人必須移居東京,細川家被迫陸續出售部分藏品,《嘲王曆陽不肯飲酒》帖幾經輾轉,于20世紀中期被日本古筆收藏家明日香甯範購得,并藏于其在京都的書木文庫中。明日香甯範先生為了考證《嘲王曆陽不肯飲酒》帖的真實性和曆史藝術價值,曾于20世紀80年代與中國文博界有關專家進行了多次深入交流。書木文庫還在平成元年(1989)12月18日,委托京都國立博物館文化财儲存修理所、宇佐美松鶴堂株式會社按照日本文化财的标準進行了重新裝裱為立軸形式,裝裱後該帖為立軸式、象牙軸。20世紀90年代,日本爆發了二戰以後最嚴重的經濟危機,許多大收藏家紛紛将藏品進行抛售,《嘲王曆陽不肯飲酒》帖也被轉手,為佐藤家族所有。2017年,香港李白詩詞書法研究會從日本藏家手中輾轉獲得該帖,并請求筆者對其鑒定。

傅申:李白《嘲王曆陽不肯飲酒帖》考

圖6 顯微鏡下的墨色對比 同時期唐經和李白王曆陽帖材質

五、檢測與分析

從顯微鏡下墨色和紙張圖檔的對比,可以看出李白《嘲王曆陽不肯飲酒帖》與唐七百年左右的《說無垢稱經》卷六、隋至唐初《維摩诘所說經》卷下經書的墨色紙張呈現圖極為相似,基本可以确定為同一時代的作品。日本株式會社地球科學綜合研究所利用碳-14手段對該帖所用紙張進行檢測,檢測認為該帖所用紙張的生産時間約為公元700年(±30年),也與文獻記載的唐代作品基本吻合。

結語

縱觀《嘲王曆陽不肯飲酒帖》,紙色醇古,從種種方面包括紙張年代檢測,與同時期唐人材質和墨色對比,硬芯筆的書寫痕迹、書風用筆習慣等綜合考證可以看出,此帖非唐筆不能書,其為唐人墨迹是無疑的,詩詞内容也與記載一緻,故可定為李白真迹。李白《嘲王曆陽不肯飲酒帖》作為一件與唐代詩仙李白相關聯的唐代法書珍品,是漫漫曆史長河中突破了時間和空間而遺留下來的幸存者,是研究唐代曆史、文學、藝術的重要文物,具有重要的曆史價值和藝術價值,是當之無愧的國寶和全人類重要文化遺産。

附:中日兩國文博專家對《嘲王曆陽不肯飲酒帖》的論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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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7 謝稚柳先生于1986年所寫的家書

1.1986年4月,時任國家文物局全國古代書畫鑒定小組組長的謝稚柳先生,赴日本考察曾見到此帖,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在其寄給其妻陳佩秋的家書中提道:“驚見李白嘲王曆陽帖,筆力勁健,氣勢遒邁,書風符合唐代法書風格,為唐人墨迹,許李白真迹謂然,尤足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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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8 李緻忠先生鑒定意見

2.1987年11月,明日香甯範攜帶該帖來華,曾求教于時任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副主任委員的史樹青先生,史樹青組織北京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教授嚴紹璗、孫靜,北京圖書館(今中國國家圖書館)善本特藏部主任李緻忠等多位專家學者對《嘲王曆陽不肯飲酒帖》進行了研究和讨論。史樹青先生認為:“此帖墨迹深沉,陳舊自然,筆力遒勁、灑脫,從墨迹筆法可以認定為唐代人筆迹無疑,具有當時文人自由型的筆鋒特征。”嚴紹璗通過對書體、用紙的研究,認為“此卷紙……與敦煌寫經多種相仿,可證為唐人唐紙書迹”。孫靜先生認為“通過對該帖中涉及避諱問題進行了深入研究,認為從該帖中可以看到李白詩風之縱恣與處于三教并存、思想較為自由環境中之唐人,稱該帖為‘證史之一助也’”。李緻忠通過對該帖用 紙和字迹的觀察,認為“該帖用紙的纖維、厚度、光潔度、拉力等,與敦煌遺書中唐人寫經的用紙一緻,認定為唐代麻紙;其字且神全氣古,頗具唐人筆意,似出自唐代文人之手,以其紙、墨、字格觀之,當是唐時遺物無疑,誠屬希世之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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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9 啟功先生鑒定意見

3.1989年春,時任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主任委員啟功先生赴日本參加日本著名書法家上條信山書法展,其間明日香甯範邀請其對《嘲王曆陽不肯飲酒帖》進行鑒定,啟功先生在深入研究後指出:“這件作品書法風格獨特,形神兩全,各個方面都展現唐代特點,時代特征明顯,必是唐人妙墨,是否為李白親筆所書,不能否認,尚需進一步研究考證,單就從書法藝術看,不失為一件極精彩的唐人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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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0 日本專家藤枝晃鑒定意見

4.日本文化财保護審議會專門委員藤枝晃先生曾經專門撰文指出細川家族的一件祖傳藏品李白墨寶《嘲王曆陽》,從紙的材質來看,應為出産于四川省的麻紙,多見于唐代,使用了唐代的鹿毛筆。從詩文中使用的“曆、風、花、杯、五、栽、何、有”等字的字形在宋代已不再使用。他認為這件墨寶應當是李白相關研究中的一份重要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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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1 陳佩秋先生鑒定意見

傅申:李白《嘲王曆陽不肯飲酒帖》考

傅申先生鑒定意見

5.2017年,香港李白詩詞書法研究會的從業人員也曾邀請謝稚柳先生的夫人陳佩秋先生再次鑒定該帖。陳佩秋先生經過研究認為“此帖筆法,明顯流露出唐初歐、褚及隋唐寫經的用筆取勢,此帖符合盛唐時代筆性特征,為唐人墨迹是無疑的,細觀此帖,有文人用筆不拘小節,天馬行空的感覺,筆意中隐隐有劍氣酒氣的流淌,與史書記載的李白為大唐劍仙、酒仙十分相符,當是李白真迹亦未不可”。

作者為著名藝術史研究學者、書畫鑒評家, 美國國立佛利爾美術館中國藝術部原主任

詳見《中國書畫》雜志2020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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