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日,開滿鮮花。陽光,雨露,灑滿大地。
可人生卻并不隻有美好的光景。有的人,生來便滿身泥濘。
今年48歲的吳芬(化名)出生在西南山區,破碎的原生家庭讓她從小就沒感受過父母的關愛,像個孤兒一般飄零長大。成人後走出大山遠嫁浙江,之後又迎來女兒,一家人日子過得雖清苦卻也有奔頭。
就在人生似乎終于步入正軌時,一紙肺癌晚期的診斷書,給了這個家庭緻命一擊。
“當時,面對女兒我還能有笑臉,但心裡其實已經崩潰了。家裡有外債,丈夫是殘障人士,我又生了這個病……” 在對潮新聞·錢江晚報記者講述這8年的抗癌經曆時,回憶起最艱難的時光中遇到的點點溫暖,吳芬忍不住啜泣,“要是沒有這麼多好心人,想盡辦法救我的命,我真的覺得活着沒意思,也沒想到自己能活到現在。”
确診那年,女兒才上國中,吳芬剛好40周歲。
“再晚來幾個小時,你就沒有了”
時間回到2016年,吳芬還在當地一家服裝廠打工。
正值工廠放假,白天吳芬約了同廠的姐妹一起逛街,晚上回去洗好澡,突然間上床的力氣都沒有了。
第二天,吳芬在當地醫院檢查發現:心髒血供不足。
吳芬還在納悶:自己也沒有心髒方面的毛病,怎麼會血供不上呢?
醫生又安排吳芬做了肺CT。影像一出,隻見積液已經近乎灌滿了整個肺。由于缺乏必要的儀器裝置,醫生建議吳芬盡快轉到當地縣醫院治療。
此時的吳芬,還未意識到事情的嚴峻性。
轉院後,吳芬望着眼前醫生和一堆陌生的儀器,遲疑道:“這些東西是給我用的?”
得到醫生肯定的答複後,吳芬還是難以相信,“我就是氣喘不過來,用不到吧?”
“你再慢幾個小時來,你就沒有了。”
事态緊急,醫生立即為吳芬做手術穿刺引流胸水。随着胸腔内的液體引出,吳芬“喘不過氣”的感覺得以緩解。
接下來,就是尋查病因。
“當時在縣醫院住了4天,結果檢查出來,就說是肺癌晚期了。”
吳芬想不通:自己之前都沒什麼症狀,就近來半個月感覺肩頸痛,不是頸椎病嗎?不是應該打個封閉針就好了嗎?怎麼一下子搞成肺癌晚期了?
她回憶起,2006年,自己還在五金制造廠打工的時候,廠裡體檢曾查出肺裡有一點陰影。“那時候工廠都是用煤燒鐵水,煤煙很重的,工作内容也比較危險。加上後來女兒上學需要陪讀,我想換個友善一點的工作,就去了之後的服裝廠。”
對于當時查出的“陰影”,吳芬并沒太在意。“沒病沒痛的,還要去醫院檢查,我覺得太麻煩了,” 吳芬頓了頓,“也是因為窮麼,又要花檢查費。”
或許是從那時起,就埋下了禍根?吳芬不得而知。
“直接轉杭州吧,醫不了就無話可說了”
癌症晚期的結果,吳芬并沒有隐瞞女兒。
“因為丈夫教育程度不高,女兒比較懂電腦,在縣醫院住院期間,女兒就上網查胸腔有積水是怎麼回事,也跟他爸爸說了有可能是肺癌。結果住院第四天檢查出來,真的是肺癌。”
面對當地醫生“轉市醫院治療”的建議,吳芬躊躇了。肺癌晚期,即使去了市醫院,估計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直接放棄嗎?女兒都還沒成年……
“媽媽,你不要轉我們市醫院,直接轉杭州吧。我查過了,我們就去省惡性良性腫瘤醫院。要是杭州的專家也說醫不好,我們也就無話可說了。”
女兒的話不無道理。之後,在丈夫和婆婆的陪伴下,一家人啟程赴杭。
離開原本熟悉的小地方,來到陌生的大城市大醫院,不免磕磕絆絆。
抵達浙江省惡性良性腫瘤醫院時,已是星期五的晚上。“一問才知道,星期六門診休息。”
生了癌症,要開刀做手術,這是當時吳芬一家人對于肺癌治療最樸素的認識。
于是在杭州等到星期一,一早挂了外科的号。
外科醫生看過片子,告知,“不能開刀了,已經晚期了。”
吳芬一家人愣在那裡,無措,更多的是無助。
“沒關系,我給你轉到内科,不是隻有手術一條路的。”醫生寬慰道。
就這樣,吳芬轉到胸部内科,收治她的是婁廣媛主任醫師。
本以為自己的生命已臨近盡頭,令她沒想到的是,對面這位年長她幾歲的女醫生,在此後成了她“比親人還親”的姐姐,并陪伴她走過了接下來的8年。
“這個病人當時才40歲,很年輕,我印象就比較深刻。” 婁廣媛醫生回憶道,當時吳芬有很明顯的胸悶、氣急、咳血等症狀,右肺不張,胸水引流已經引不幹淨了,情況不容樂觀。
在當時,肺癌的精準診斷技術還未廣泛普及,能開展基因檢測,進行分子病理學分型的醫院并不多。而婁廣媛醫生給吳芬的第一個建議,就是做基因檢測。
随後的檢測結果,則給了婁醫生一個巨大的驚喜。
婁廣媛醫生/受訪者供圖
“是‘鑽石突變’!入組臨床研究還有希望”
經過進一步明确診斷,吳芬确診為Ⅳ期右非小細胞肺癌,伴胸膜、淋巴結等多處轉移,ALK基因陽性。
婁廣媛醫生解釋,ALK融合基因突變是惡性程度極高的罕見突變,發生率約為5%-7%。既往沒有靶向藥物之前,像吳芬這樣的晚期非小細胞肺癌患者,大都隻能依賴于傳統化療,整體預後極差,五年生存率甚至不足5%。
但随着醫學的進步,ALK融合基因被發現可以作為非小細胞肺癌的重要治療靶點之一,患者的生存期有了質的飛躍,ALK融合基因突變也由此成為象征着幸運的“鑽石突變”。
彼時,傳統化療方案對于吳芬的病情預計獲益已不大,而針對ALK陽性的一代靶向藥已在國内上市,臨床治療效果已被證明明顯優于傳統化療。但新藥的高昂治療費用,成了擺在吳芬一家人面前的一座大山。
考慮到吳芬的家庭實際困難,婁廣媛醫生想到,醫院正在參與一項關于一代靶向藥與二代靶向藥在亞洲治療ALK陽性晚期非小細胞肺癌的比較研究。如果能入組該臨床研究,就意味着吳芬可以獲得全程免費的治療。
“有些病友說,參加臨床試驗就是去當小白鼠。我們也不懂什麼是臨床研究,但是不吃藥,錢跟不上、營養補不上,可能很快人就沒了,吃上藥說不定還有轉機。”
也許是前面遭遇了太多的苦難,命運的齒輪開始發生扭轉。吳芬的各項條件均符合受試者招募标準,且幸運地抽到了尚未在國内上市,但藥物的敏感性、安全性均有疊代更新的二代靶向藥組。
從2016年11月5日開始,吳芬第一次吃上了二代靶向藥,用藥後,症狀就得到了快速緩解。“患者的胸悶、氣急明顯改善,胸水也逐漸吸收,不需要再引流了。原本的右全肺不張,也逐漸張開了。” 婁廣媛醫生說道。
如今,臨床研究仍在持續開展,吳芬也進入了從與肺癌抗争到和諧共處的第8年。嚴格規範地用藥、随訪下,吳芬獲得了較為理想的PR療效(部分緩解),用藥發生的便秘、體重增加等副反應也在可控範圍内。
“那時候,我就想着多活一天是一天,如果能活到女兒讀到高中,我走了,她也懂事了。後來,女兒讀高中了,我又貪心,想再多活幾年吧,現在女兒都已經讀大學了。” 吳芬感激道,“真的很感謝,如果不是遇到這麼好心的醫生,有這麼好的政策,我老早就沒有掉了。”
圖源:視覺中國
黑暗谷底中,醫生和家人成了她的光
作為惡性良性腫瘤醫院的醫生,常年與家屬和病患打交道,婁廣媛見過各式各樣的悲劇、鬧劇,但提起吳芬一家人,留給婁廣媛醫生印象最深的卻是底子裡的“善良”。“她能堅持下來這麼多年,不僅僅是我們醫生的支援,還有家庭對她的支援,其實很不容易。”
實際上,在正式入組臨床研究前,吳芬曾經曆過一段黑暗的時光。
“當時基因檢測的結果還沒明确,醫院還拿不到藥,住院期間每天還要抽兩斤多的胸水出來。我也急,婆婆也急得直哭。”
後來,吳芬才知道,婆婆還曾去“求”婁醫生想辦法給自己用藥。
“她婆婆跟我說,自己做保姆的錢可以拿給媳婦用藥。”婁廣媛醫生動容道,“患者的丈夫雖然有殘疾,但也四處借錢、打工,支援妻子看病。雖然家庭條件比較困難,但是家裡人感情非常好,很善良的一家人。”
正式入組後,盡管可以免費治療,但當時的機制需要患者先自行墊付醫療費用,再進行報帳。
由于報帳是滞後的,大概需要幾個月的時間,吳芬一度連負擔往返杭州治療的路費都非常困難。
“好幾次實在拿不出錢的時候,婁醫生還自己拿錢或者借錢幫我墊路費和醫療費,一次就要四千多塊。”對于婁廣媛的盡心盡力、傾囊相助,吳芬很是感激,“可能對于婁醫生來說,我是她的病人,但是這麼多年,我拿她當家裡人,比親人還要親。”
“能夠幫助這樣一個困難的家庭,從藥物中獲益,從臨床試驗中獲益,看着他們一家人的生活越來越好,這對我們醫生來說是最希望看到的。”婁廣媛醫生介紹,2018年,在吳芬入組臨床試驗的第三個年頭,吳芬所使用的第二代AKL靶向藥阿來替尼在國内正式獲批上市。盡管新藥初上市時價格昂貴,但在2019年即被國家納入醫保,藥物的可及性大大提高。
與此同時,随着政策機制與醫療數字化網絡的進一步完善,吳芬已無需個人墊付治療相關費用。“現在就想能還清之前的欠債,家人的身體都好一點,陪伴女兒再多幾年。”
“其實不僅是靶向藥,随着醫學的發展,各種抗血管藥物、免疫治療等等,選擇越來越多,帶給病人的生存獲益是巨大的。”2020年,婁廣媛醫生曾收治一名72歲的晚期小細胞肺癌晚期患者,發現時癌細胞已經轉移到淋巴結和胰腺。
“小細胞肺癌是肺癌中惡性程度最高的一種,在過去隻能采取單純化療,患者的預後是非常差的,通常隻有不到一年的生存期。當年PD-L1的免疫治療藥物阿替利珠單抗剛上市,病人用了六個周期的免疫治療聯合化療後,惡性良性腫瘤病竈基本消失了。停藥後,得益于免疫治療的拖尾效應,即一旦起效就能長期獲益,直至現在,患者療效還維持在接近CR(完全緩解)狀态,生存期有望超過五年甚至更多,實作臨床治愈。這在以往是不可想象的。”
“希望醫學取得更大的進步,各種國家和社會福利政策越來越完善,讓更多癌症患者免受疾病的折磨。”這是吳芬和婁廣媛醫生共同的心願。
來源:潮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