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提香》第一章 六十

作者:香女

這些人一路跑,過了房前窄道和家屬區一條彎路拐到鐵路道口,上馬路又轉過十字街奔衛生院,馬上就到了!馬上就到了!人們誠惶誠恐,仿佛接近了什麼時刻!……王峰在闆車上奄奄一息,穿着白汗衫,随着車的颠簸,丢當丢當,如閑挂的繩子。

在角都裡的街道就是個十字,無論怎樣看,刻字一樣。闆車四米長,車把上一圈人,還有兩側推車廂的人,這樣奔跑,如一台拖拉機。而且,後面的人越來越多;當我第一時間嘶喊,前後院的人便陸續從屋裡出來,“王峰喝安眠藥了,不行了……不行了……”然後跟着跑,再到路上碰到的人,越來越多的人加入,跟随。我知道,這些人幾乎是堅定地跟着,往西方向,也不可能停下。暑熱壓在地面,暴土揚塵。而且前面很遠就已經有人等着,躲閃着讓路,這些人一樣驚訝、詢問,“誰呀?誰?怎麼了?”人們一邊跑一邊回答,“王峰,王峰,喝安眠藥了。”

“哎呀!王峰喝安眠藥了……”

似乎與人們無關又關聯,因為都為之而急促。此時,路上像一個旋風的頭跟着長長的尾,應接不暇,夾雜着口口相傳,“好像已經死了……”接着又是搖頭,歎息聲,表示惋惜聲,兼有難以相信的疑問,“真死了嗎?真死了?……”

跑啊!我很難想象這情景!跑啊!我很難想象這情景!這個傍晚街上的人都像信差一樣,我跟着跑,一件緊身的裙子,似乎沒有什麼思想,一切進行得如此迅速。

這一切在傍晚時,不好的消息讓人惴惴不安!

到了小鎮醫院,一個原來村裡的赤腳醫現在是坐診醫生,拿着手電,扒開王峰的眼睛,照了兩次,“不行了,瞳孔擴散了,去市裡大醫院看看吧!”

賀叔在走廊裡喊,“誰能找到汽車?誰能找到汽車?快一點……”那些人圍在走廊裡,伸長脖子,像看露天電影,一個男人擺了一下手邊跑邊告訴賀叔,“我去開車,你等着。”幾分鐘之後大家擡着王峰上了汽車,十多個鄰居上來之後又上來幾個人。

小鎮上能有這樣的環境讓人自豪。後來忘了誰家的汽車,忘得一幹二淨。

賀叔把三輪車上的木闆和被子鋪在車上,他坐下來把王峰的頭放在他的腿上。天黑下來,路上車很少,我們的車在黑暗裡急馳。我站在王峰腳的這邊一手把着車後面的欄闆,蹲下一手摸了一下王峰的腿,忽悠趴在誰的鞋上,又忽地撞在後面的車闆上。我的長頭發一下被兜起來,像一個人往後拉我的腦袋,一側身又跌回來撲滿整個臉,糊住了我的視線。我又坐蹲下,挽着頭發的時候劉小喊,“賀叔給王峰把脈了……沒事……沒事……”頭發挽了一個球我站起來,瞬間,又被風吹開了,我又往衣領裡塞,又散開,就這樣,頭發纏繞着我。

到了市醫院的急診室,那醫生同樣扒開眼睛,看了一下說,“沒事,洗胃吧。”這時候我倚在牆上腿軟了,流下眼淚,張叔說,“你怎麼就穿一隻拖鞋?”“可能是半路上跑掉了!”

很快,王峰就出來,睡着了。

臨時床位住在走廊裡。我坐在王峰的床邊,他睡得安穩,胸部微微起伏。一晚上換了三次吊瓶。夜裡不停地有人走動,周圍的氣氛比白天低垂。蚊子一陣一陣過來,比草叢裡還多。天快亮的時候,我伏在王峰的床邊睡着了。——這由夕陽落下到天黑時間段所構成的一場生死攸關的事情,并沒有得到轉危為安的激動,或是這一晚上的形式正漸漸死去。每一個步驟都是完善的,從未經曆過但不啻于有經驗的地步。

我還光着一隻腳,醫院的地面光溜溜,我的腳底直打滑。昨晚他姐姐說會給我送鞋。

中午回到家,陸陸續續的鄰居都來看王峰,依然是那些勸解他的話。那也沒用,他冷峻的樣子,呆闆、難受,臉沖着牆,揮手扯掉一幅字畫,鄭宇給他的。那些人更是極力地勸他,孟家媳婦說,“就是不能當衆罵,背後打都可以,這樣,就是面子上過不去,被人傳為笑柄,那有什麼辦法呢,老人畢竟是長輩,毫無辦法。”王峰倚着炕梢的牆半坐着,腿上蓋了被子,他躺下又猛地起來,反性了一樣,指着我:

“香香,你等着,明天我把你們全家都殺了,我是不打算活了。”他又強調了兩遍,他發誓如果做不到天打雷劈。不過,他說天打雷劈的次數比一年打雷的次數多幾倍,随便說,就像鞋底什麼都踩一樣。俨然那幾個字已經演變成物質鑲嵌在他的嘴上,我看了他一眼說,“好啊,你去殺吧。”他怒目圓睜,我轉身走開。

我出來在廚房給他熬粥。大家更是吓壞了,李雪的大姑姐能言善辯,就像對這種事情吃得準;她在機關被一個男人強行摟抱,後來那個男人給她買了一台電視,經過保衛科的調節。她們他覺得王峰是個冥頑不化的人,她們要制止他做傻事——

我站在門口,院子裡來了兩隻麻雀,往屋裡看,瞧你們的小身材,我向它們努努嘴,晃一下頭,麻雀揚着脖兒,它們總是聆聽,蹦幾下,小魅力,飛了。他在解恨,好像能做到似的,我擺弄着門簾的草珠,心想,“叫喚的鳥沒肉。”他無非是在彈撥他自己的神經,就像與牛彈琴,絕對是。以為自己受到傷害,有功勞,他剛才說的話,我聽着就是一句馊了的殘羹剩飯,他就是證明他沒有那個膽量,說出來,讓人聽到,膽量就在他的臉上了。

也許他說那些話正是他需要的。

他畢竟是吃了藥了,不管吃多少,在那一刻都是痛苦的,确實是勇氣。如果是我就做不到,萬一死了可毀了。雖然他沒什麼事,但吃安眠藥昏死過去這也是事實。我還是不與他計較吧!繼續給他熬粥,他喜歡熬出香味的粥。

他吃粥的時候,“香香,你以為我是随便說出來的,我說到做到。把粥盛一碗晾一下?晚上給我蒸雞蛋糕。”他用筷子劃拉粥,像劃拉雪,跐溜跐溜喝到嘴裡。

他說的話我一個字也沒有相信。

待續

2024.4.19

《提香》第一章 六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