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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澳洲做「屠宰場女工」:時薪150,并不快樂

作者:最人物
我去澳洲做「屠宰場女工」:時薪150,并不快樂
我去澳洲做「屠宰場女工」:時薪150,并不快樂

宇宙的盡頭是編制,在“考公熱”持續升溫的當下,迷茫的年輕人站在岔路口,準備擠進千軍萬馬想過的獨木橋。

上岸壓力四起的同時,也催生出“大廠裸辭”“脫下孔乙己的長衫”“輕體力活探索”“人生是曠野”等熱詞。一些年輕人開始主動或被動地逃離主流叙事,既能打工賺錢又能旅遊度假的“海外打工度假簽證(working holiday visa)”成為應對“内卷”的新型自救方式。

去年五月,28歲的伯德在拿到了澳洲打工度假簽證後,辭去上海的工作,試圖用體力工作來緩解職業帶來的疲倦和生活的無序感,在此之前,她是典型的都市白領,從事一份内容創作工作。

社會運作規則就像一個旋轉的滾筒洗衣機,大多數人被裹挾着前進。随波逐流很簡單,一旦想跳出規則,就需要花費數倍的力氣去對抗。與此同時,要承擔試錯成本所帶來的高昂代價。

号稱“人生隻有一次機會”的打工度假,是否真的能成為有效的“自救方式”?

以下,是她的講述。

我去澳洲做「屠宰場女工」:時薪150,并不快樂
我去澳洲做「屠宰場女工」:時薪150,并不快樂

你見過會動的羊肉嗎?

一頭羊被砍去頭顱,掏空内髒,剝掉羊皮後,肌肉仍然劇烈地抽搐、無序地跳動。在過去的幾個月裡,這是我每天必須面對的場景。

2023年5月,我進入澳洲一家羊肉加工廠打工。

正式入職第一天,公司安排新員工參觀工廠。我們這批新人分别來自日本、越南、中國和印度尼西亞。事實上,除了上司層是白人外,廠裡大部分的員工都是東南亞人。

英語不是我們的母語,大家在溝通上或多或少有些障礙。好在我們年齡相仿,都是二十多不到三十的年紀,在參觀等候的間隙,氣氛倒也歡樂,互相學習如何用對方的語言說“我愛你”、“加油”,以及一些罵人的詞彙……

同僚們都很友好,這讓我暗自雀躍,對即将面臨的工作更是多了份期待。來到澳洲之前,我從未有過體力勞動的經驗,誰料想一下就來到屠宰廠這樣“硬核”的地方。

這家工廠有多個部門,包括 Slaughter floor(屠宰工廠中的房間),Boning room(剔骨包裝工廠中的房間),Skin(羊皮處理區)以及Offal (内髒房)等。

我的興奮勁在踏入屠宰工廠中的房間後就消失了。

腥味。溫熱的血腥味混合濃重的羊膻味直擊皮膚。血液和碎肉散落在地面。一隻隻無頭羊順着懸挂式傳送帶有秩序地移動着。水蒸氣籠罩整個工廠中的房間,呈現出霧蒙蒙的詭異感。

我用餘光瞟到身邊已經有人用手捏住了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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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廠外觀

HR是一位年輕可愛的澳洲姑娘,長着一雙标準的“外國人眼睛”,藍綠色的珠光眼影在她的眼皮上閃爍。在那樣沉重的環境裡,她就像樹梢上的小麻雀,輕盈而流動。看到大家皺眉捂鼻,她依然面帶微笑,用輕快的語調為我們介紹各工廠中的房間的工作流程。

屠宰工廠中的房間的任務就是将一頭活羊宰殺,最終處理成一堆完整的羊肉。整個流程大緻分為:電擊、切角、切頭、塞肛、卡喉、剝皮、剪腳、剖肚、清理内髒、修肉,最後高壓沖洗。

面對新人的參觀,勞工們并未擡頭多看一眼。他們穿着白色的工服和黑色的靴子,衣服上交織着新鮮和陳舊的血漬,手裡握着各式冷冰冰的切割工具,個個面無表情地處理眼前的羊肉。

越往裡走,我越是忐忑。心裡在打退堂鼓:我能夠适應這樣的氣息和環境嗎?

揣着一顆惴惴不安的心,我跟着HR繼續參觀。來到剔骨包裝部門後,環境變得整潔明亮,不再有血腥氣。這裡的主要工作是将已經處理好的整羊分切成塊兒,然後進行真空包裝,貼标簽和裝箱。

相比其他部門,包裝看起來是最輕松和幹淨的活,我在心裡默默祈禱可以被配置設定到這個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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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服

參觀完畢後,我們回到休息室,宛如市場上的白菜一樣等待各部門的主管來挑選。

期間,我去了趟廁所,回來後發現包裝崗位的人已經被挑走。我心裡懊悔極了,怎麼偏偏在這個時候去廁所。最終,我和另一位高個子中國女孩娜娜被屠宰工廠中的房間的負責人利克帶走。

利克是當地人,身材高大,不苟言笑,臉頰泛着粗糙的紅暈,眼睛總是瞪得很大,長着一副憤怒的樣子。後來我才知道他年僅18歲,但已經在肉廠工作了四五年。

他将我們帶到Chiller(冷藏庫)後,簡單囑咐一位印尼女孩教我們,轉身便走了。

冷庫相當于是屠宰工廠中的房間和剔骨包裝工廠中的房間的中轉站,是屠宰部門的最後一個環節,也是剔骨包裝工廠中的房間的第一個環節。宰殺處理後的新鮮羊肉,需要放入冷庫,讓羊肉降溫,靜置排酸,確定肉和脂肪達到一定的硬度,以便進行後續的切塊兒和包裝。

至少冷庫環境不是那麼血腥,我松了口氣,正式開啟了我的廠妹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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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日子裡,累,是最直接的感受。

羊被按重量分為3種規格,Light(輕),Medium(中等),Heavy(重)。最輕的約20斤,最重的有100多斤,而Heavy規格的羊幾乎可以占據總産量的80%。廠裡平均每天要宰殺約3000隻羊,一天工作7.6小時,這意味着我要在不到10秒的時間内,完成一隻羊的分類,整理和運送。

要眼疾手快。一邊擡頭,仔細辨識傳送鍊上的羊,标簽上是L,M還是H;一邊快速将羊推到相對應規格的軌道。等到軌道上的羊快挂滿時,再将它們推入冷庫。要用力。雙臂張開,一次懷抱五六隻羊,快準狠,利用那遲緩卡頓的滑輪,使勁将羊甩到冷庫内,然後再逐一調整,将羊排列整齊。

在這個過程中,時不時會和冰冷的羊肉進行親密的“貼面交流”。

流水線不會停,我也不能停。一旦傳送鍊上的羊堆積三四隻後,機器故障機制會自動開啟,整條線就會停下來,影響所有人的進度。主管帶着怒氣的聲音遠遠傳來:“hurry up,don’t stop.” (快點,不要停。)

聞聲,我和搭檔也顧不上按重量先分類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堆積的羊扔到儲藏軌道上再說,要在主管到來之前讓流水線恢複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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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送鍊上的羊

冷,是另一個直覺感受。制冷機源源不斷地吐着寒氣,冷庫的溫度始終保持在零度左右。每次從冷庫裡整理好羊出來後,睫毛上都會挂一層厚厚的霜。

為了抵抗寒冷,我在工服下面穿了好幾層衣服:上身是保暖背心,短袖,長袖衛衣再加一件沖鋒衣。下身是秋褲,牛仔褲和工服。就連襪子都穿了兩雙。裡三層外三層,身體是暖和了,但穿得過于臃腫,行動不便,推羊時愈發覺得費力。

一天下來,整個人渾身疼痛,胳膊擡不起來,全身像散了架似的,回到住處,已經沒有力氣幹别的事情,隻想躺在床上。

面對一具具羊肉,我和娜娜自嘲是“趕屍人”,而冷藏庫則是“停屍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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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庫裡的羊

人的适應能力不可小觑。

從手忙腳亂到有條不紊,我僅僅用了兩周時間。身體逐漸适應了高強度的體力工作,但每天早上醒來時,雙手無力,指關節僵硬疼痛,連拔掉手機充電器都費勁兒。起床活動一會兒後,這種情況才會逐漸緩解。

平心而論,我并不讨厭這份工作。比起曾經在國内做内容創作工作而言,這份工作它無需與人打交道,也不用絞盡腦汁思考,隻要按照規則使出蠻力便可。精神上完全不會承受痛苦。

更何況,我所工作的冷庫位置偏僻,位于一條長長的走廊盡頭處。在這個空間裡,隻有我和搭檔娜娜兩個人,這意味着我們較為自由。

我在工廠提供的降噪耳罩下,偷偷戴了一個小藍牙耳機。如果是在其他部門,主管會時不時檢查勞工們是否偷戴耳機,但在我的崗位,無需過多擔心。

每日進工廠中的房間前,我會提前下載下傳好想要聽的内容,這樣就可以一邊機械地工作,一邊聽播客打發時間。有幾次耳機沒電或者忘記下載下傳音頻,那樣的時刻簡直是度秒如年,人像被一根釘子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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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廠休息室,大家在吃早餐

工廠的一天是從黑暗中開始。

早上6點,天還未亮,通勤車準時接人。到達工廠後,勞工們排隊領取制服,吃完自帶的早餐後,開始換衣服。7點進入工廠中的房間,中途有兩個30分鐘的午餐和休息時間,不加班的情況下,15點30分結束工作。

當時,我的崗位每天有40分鐘到1小時的固定加班。澳洲的薪資制度明确,勞動時間可以精确到每一分鐘。我的薪資是每小時31澳币(約人民币150元),加班按1.5倍算,超出兩小時按2倍計算。來到澳洲的打勞工幾乎都渴望加班,但不是每個人都有加班的機會。

冬季的日子裡,天黑得早。下班回到家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在工作日裡,我幾乎很少見到太陽。

工廠坐落于澳洲南部的偏遠小鎮,這裡沒有地鐵、計程車和公共汽車。唯一的公共交通是一輛面包車,如果需要用車,必須提前打電話預約。甚至這唯一的面包車,在周六也隻運作到下午2點。周日則完全停止營運。

可想而知,在這樣一個規模的小鎮,如果自己沒有車,出行都是難題,更别提任何娛樂項目。公司安排的住宿,距離鎮中心大約有十幾公裡。每周五下班時,我會乘坐公司的通勤車去鎮中心的超市采購,這算得上是為數不多的休閑活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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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上唯一的公共交通

在這樣封閉的環境下。不少工友談起了戀愛。或許是因為身處異國他鄉,人們需要彼此依靠,尋求一點慰藉;又或是試圖給枯燥乏味的生活增添點樂趣。在肉廠這樣的環境中,每當我看到戀愛中的情侶,腦海裡總會浮現張惠妹的一首歌《血腥愛情故事》。

有些情侶雙方來自不同的國家,如果其中一方英語不太好,交流似乎會有些障礙。剛開始我疑惑,語言不通怎麼談戀愛?後來我發現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可以很簡單,或許是我們習慣把事情想得太過複雜。借助翻譯軟體,肢體語言,長時間相處形成的默契,總會有辦法的。

一切都可以簡單化。在廠裡的日子,像是置身于一個真空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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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鎮生活中,也有為數不多的熱烈時刻。

每周六早上8點,當地的一個志願者團隊會組織跑步活動。得知這個消息後,我開始加入他們,每周跑上5公裡。跑步為我單調的生活增添了不少樂趣,成為我每周最期待的事情之一。

工友們常常隔三差五舉行派對,我總是興緻勃勃地帶上飲料和食物前去赴約。有趣的是,光良的《童話》和潘玮柏的《不得不愛》在幾個亞洲國家很受歡迎,也成為了派對上的固定曲目。有一個長發搖滾青年,彈得一手好吉他。我們都喜歡一個叫“Red Hot Chili Peppers”的搖滾樂隊。他彈奏時,大家就站在他身邊圍成一圈合唱。

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我發現印尼人永遠充滿能量,精力充沛,喜歡唱歌和派對,在社交平台也非常活躍,而且他們的英語普遍不錯。甚至有幾位廠友在IG和油管(海外社交媒體)上做部落客,收獲不少粉絲。

我在與他們的交談中得知,在印尼最發達的城市——首都雅加達,人們的月收入僅為人民币2000元左右,但印尼的物價和開支卻并不低。相比之下,在澳洲工作兩天所得的工資,相當于在他們國家一個月的薪資。這也難怪他們總是熱情洋溢,愛開玩笑,對生活充滿了希望。

是以,在尋找工作時,他們更有明确的目标,願意選擇去小鎮的工廠,而不是去悉尼等大城市。因為澳洲的法定最低工資标準是統一的,無論在哪裡工作都一樣。雖然小鎮的娛樂生活相對較少,但消費水準低,工時穩定,更容易攢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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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印尼工友在一次懶得做飯後,用友善面泡米飯

鐵打的工廠,流水的背包客。有人到來就有人離開。

Farewell party(告别派對)是少不了的儀式。記得第一次參加送别派對時,我剛到廠裡不久,大部分人還不認識,一個印尼女孩熱情邀請我周五下班後去派對。那一晚,我驚訝地發現幾乎整個廠裡的人陸陸續續都去了,一批又一批,大家喝酒,品嘗異國美食,一起合影,音樂充斥着整個房間。

周六上午9點,按照慣例,大家聚到客運站,送别即将離開的夥伴,誠摯地進行最後的道别。直到巴士啟程,我們揮手目送車裡的人漸行漸遠。

中國人的感情一向内斂,也不喜聲勢浩大地離開。當時我想,我離開這裡時,一定不會舉行派對,也不需要别人來車站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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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車站送别離開的廠友

流水線的速度一天比一天快。

我和搭檔娜娜像兩頭拉磨的驢一般,為了吃到眼前那根永遠夠不着的胡蘿蔔,在零度的低溫環境下,居然常常急得渾身大汗。在又一次“惡戰”之後,我的頭發全部被汗水浸濕。午餐時間,一位工友見我頭發濕漉漉的,問我是不是去洗了個澡。(換衣室裡有淋浴間)

在我和娜娜尚未加入這家工廠之前,我們的崗位也是由兩名女生擔任的。但在那段時間裡,工廠産量較低,平均每天宰殺一千多到二千隻羊。而我們加入後,産量逐漸增加,達到了三千多頭,卻依然隻有我們兩個女生在從事這項工作。

這期間,我和娜娜每日都在期盼着能有人調到我們的崗位來,甚至向主管提出請求。可誰料,新員工一波又一波,主管卻絲毫沒有想為我們增添人手的打算。

前面我提到,由于工作位置偏僻,通常主管不會來我們這裡。也許是因為他無法直接觀察到我們的工作強度,而且我們負責的環節從未出現過大問題。又或者是因為一旦打工者獲得了一定的權利,他們往往會将自己自動劃分到資産階級陣營,并開始盡力壓榨其他普通打勞工的剩餘價值。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發揮了無産階級的自覺性,決定辭職。

此時,我在這家工廠工作了四個月,已達到續二簽的條件。澳洲打工度假簽證有效期為一年,如果在偏遠地區和一些指定行業工作滿3個月和6個月,可以集二簽與三簽,以停留第二年和第三年。這也是當初我為什麼選擇來這個偏遠小鎮工作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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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風景

工作量增長和簽證條件滿足,不是我想要離職的唯一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察覺到工作環境正在一點點地改變我。

盡管大家來到澳洲打工之前,都曾有不同的職業和生活經曆。我的工友裡有重點大學畢業的應屆生、心理咨詢師、導遊、律師,銀行櫃員等等。

可不得不承認,在流水線長期做重複性的工作,人是會變得越來越麻木的。加上所在小鎮的閉塞,很難接觸到新鮮事物。是以,抱怨工作的疲累和八卦廠裡的新戀情逐漸成為我們唯一的話題。我對參加派對這件事,也完全喪失了興趣。

這是一個溫水煮青蛙的過程。這樣的日子能忍受,可以湊合,沒有特别的憂慮,沒有真正的苦惱,也沒有任何絕望,就連身體的痛疼也可以習慣。

疲疲困困,我的身體裡像是住着一條假寐的老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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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工廠最後的兩周裡,時間過得飛快。

工友知道我不想辦派對後,和她的室友們一起為我舉行派對。中國小夥伴們做了很多我愛吃的食物,滿足我的中國胃。阿米爾開了很久的車帶我去看小鎮邊緣的日落和每一處地标建築,為我拍了很多照片留念。

廠裡有一個新來不久的女孩,個子嬌小,眼睛閃閃發光。我們是在日本女孩舉辦的派對上認識的,相處很投緣,約定以後一定要去彼此的國家玩。可惜我們才認識一周,我就要離開了。令我驚訝的是,她知道這個消息後傷心地哭了。

在成年人的社會中,很難遇到如此單純可愛的朋友們。尤其是當你已經快要邁入30歲的門檻時。

史鐵生說過,快樂的日子裡做人不能太小氣。離開之前,我為每位熟識的夥伴都準備了禮物,附上手寫的明信片,向每一位朋友道謝、道愛、道别。

我選擇了周一工作日離開,以避免送别場景。誰料臨出發前,一位有車的朋友突然出現,開車送我到了巴士站台。而另外一位朋友也沒去上班在車站等我,還帶了咖啡和早餐。

坐在大巴車上,我讀完朋友們的留言和信件,扭頭看向窗外,公路兩旁的景色飛速地掠過,曠野、森林、木屋、結伴而行的牛羊,以及呼啦啦的鳥群。

人生或許就是在重複中尋找意義。不斷地相遇,再不停地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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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路沿途風景

後來娜娜告訴說,接替我崗位的人換來換去,最終調了兩位男工和她一起搭檔。

由此可見,在我的廠妹生涯裡,我曾算是一顆認真賣力的螺絲釘。在這期間,我的手曾觸摸過超二十萬隻羊,卻一口羊肉都沒吃到。

離開肉廠後,我碾轉于不同的城市和小鎮,一邊度假一邊打工。當過咖啡店店員,也在超市做過理貨員和收銀員。

在悉尼、墨爾本、布裡斯班等大城市的生活更貼近國内。可以徒步、看電影、逛藝術展、逛集市和看演出。休息時間我喜歡去大大小小的海灘消磨時光,或者躺在公園的草坪上閱讀、曬太陽。

這裡生活節奏緩慢,街上很少看到匆忙的行人,每個人似乎都耐心十足。無論隊伍有多長,排隊時大家都會慢慢等待,從不抱怨。一天可以聽到無數句的“對不起”、“謝謝”、“祝你有個美好的一天”。車輛很少超速、急轉,即使距離還有很遠也會禮讓行人。

在國内我坐地鐵或公交時,總是提前一站站到門口等候下車,擔心車門關得太快或耽誤他人的行程。而在澳洲,司機和乘客之間的互動則更為從容。當你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上車時,司機會等你完全坐穩後才慢慢出發,下車時也不必早早等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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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沙灘曬太陽的澳洲人

這種心态的背後,離不開澳洲完善的福利制度和待遇保障。

街頭流浪漢是澳洲城市的一種“特色”。他們有的衣着整潔,旁若無人地在街頭看書,身邊甚至還伴有一條狗,頗有些浪漫主義味道;有些則衣衫褴褛,通常是有酒瘾、毒瘾或者身患疾病。

有一次我在路過悉尼馬丁廣場時,看到一條長長的隊伍。我正好奇這些人為何排隊,一個中年流浪漢詢問我是否饑餓,告訴我即将有免費食物發放。過了一會兒,一輛裝滿物資的車出現,原來是慈善機構每天都會來為流浪漢們提供救濟餐。

我決定也加入排隊的行列,等待的過程中,我擔心自己看起來不像流浪漢,可能不會被提供食物。

後來發現,我的擔心是多餘的。從業人員熱情地問我想要哪種口味的披薩,沒有任何異樣的眼神,至少表面上是。那天我領到了一個蘋果,兩種不同口味的面包,一整份披薩,一瓶礦泉水,足夠吃兩餐的量。

那位中年流浪漢見我領到食物後,再次主動和我聊起天來。得知我即将離開城市,去往偏遠小鎮做超市工作時,他居然掏出10澳元給我,覺得我生活太辛苦。

我謝絕了他的好意,很佩服他如此自洽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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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費救濟餐

悠閑和耐心是屬于澳洲人的,甚至包括流浪漢在内。多數時間我帶着外來者的緊張心情。

為了友善移動,生活壓縮到極緻,所有的衣服和生活用品都悉數被裝到一兩隻行李箱内。準備随時遷徙到不同的城市和小鎮。我承受着頻繁流動帶來的碎片化關系,不斷搬家、換工作,過着一種“懸浮生活”。

不少打工度假部落客們喜歡在網上分享生活的美好切片,營造“人生是曠野”的美好景象。海島清潔工作的悠閑,農場摘果子的快樂,高薪的工資單,拿到澳洲永久居留權的自豪。卻隻字不提曠野下的暗流,荊棘和猛獸。

事實上,即便是在美麗的海島工作,也需要刷一個個馬桶;在農場摘藍莓時,要頂着高溫在烈日下曬六七個小時,遇到下雨天則停工,手速不快賺的錢都不夠房租。心情抑郁、攢一身傷病、找不到工作自己倒貼錢的打工度假者也不在少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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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着狗的流浪漢

背包客們常常會互相探讨一個問題:結束打工度假之後要做什麼?有些人會詳細規劃未來,但大多數人卻依舊感到迷茫焦慮。

面對職業空窗期、30歲職場歧視、購房購車、原生家庭以及年齡焦慮等等問題,懸而未決的困擾依然揮之不去。

我逐漸發現,城市就是工廠,有些人當廠長,有些人做管理,大多數人是在流水線上不斷重複的工蟻。普通人的一天早已被寫好。體力勞動和腦力工作沒有太大差別,工廠與工廠之間也并無不同,盡管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文化和地标。

于我而言,來澳洲打工度假,更像一場流動的生活實驗。

成為體驗派,或享有穩定感,我明白人不可能同時成為并擁有兩者。如今,我所了解的“曠野”是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内保持頑強的生命力。

我很喜歡作家黑塞的一段話:

“我知道口袋裡有成百上千顆生活遊戲的棋子,因了解這場遊戲的意義而感到激動萬分。我願意再次開始這場遊戲,再次體驗它的痛苦,再次因它的荒誕不經而戰栗,再次并時常穿行于我内心的地獄。”

注:圖檔由作者提供。涉及隐私,文中部分名字為化名。